夜幕漸漸降臨。
夕陽西下時,河邊的少男少女們開始往回走去。
太陽的最後一縷金光消失在地平線上,夜霧籠罩在天地間,天空中,星光點點,銀河如帶,橫跨過衛洛的頭頂。
這時刻,河岸已安靜了,本來還有兩對野鴛鴦不顧夜寒,正交頸纏綿際,也不知從哪裡傳來了幾聲虎嘯以及古怪尖厲的鳥叫聲,頓時,那幾個也衣裳不整地跑了出來,踉踉蹌蹌地消失在衛洛的視野中。
一刻鐘後,河邊已安靜之極。夜幕籠罩中,一點又一點的火把,開始升起。
火把光越燃越多,越燃越多,不過半個時辰,整個河岸,已是火光如星,騰騰的火把倒映在湖水中,隨着湖水一『蕩』一『蕩』,有種漂浮其上,時近時遠的錯覺。
殷允站了起來。衛洛連忙跟上。
兩人來到山腳下,衛洛赫然發現,一葉扁舟已穩穩地漂泊在蘆葦叢中,也不知殷允什麼時候給準備的。
殷允跳上舟排,回頭看了衛洛一眼,腳尖一點,舟排輕飄飄地,毫無聲息地彈出水面。
此時此刻,湖中心已是火把無數,照得天地通明一片。衛洛兩人在黑暗中無聲靠近,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兩人的舟排駛近時,一個粗啞的老者聲音傳來,“諸位來我楚地,參加這矩子集會,我等楚墨不勝榮幸。”
那老者說到這裡,略頓了頓,緩了一口氣後又接着說道:“周天子威德日弱,天下諸侯紛紛而起。這三年來,強盛一時的楚國被聯軍擊敗,無復往昔之威。”
那老者嘆息一聲,又說道:“於我墨家而言,這三年來,亦是狂妄惡毒之徒紛紛而起。一言不合,則取人『性』命,睚眥必報者,數不勝數。雖然,這些遊俠劍客中,並不盡是墨者之徒。然,他們的功夫劍術,卻是取自墨者。此等事,已與我墨者教義完全違背,實讓人痛心!”
那老者又是一聲長嘆,他雙手一叉,向着衆人略略拱手後。突然聲音一提,縱聲喝道:“墨隱之徒可在?”
墨隱之徒?
不就是殷允他們麼?
居然一開場便咄咄『逼』人而來。
衛洛抿緊脣,不安地看向殷允。
殷允緩緩摘下斗笠,腳尖一點,舟排從二百步開外,向那燈火漂浮處駛去。
夜『色』中,衆人頻頻四顧中,他雙手一叉,清聲回道:“殷允在此。”
這聲音一出,數十舟排同時一移,舟排上的衆人紛紛向他們看來。
一人見衛洛他們的舟排上沒有火把,當下右手一揮,便從五十步開外,甩了一個火把過來。
殷允手一揚,輕輕接過後,回手遞給了衛洛。
衛洛把那火把舉在手中。
此時的她,依然戴着紗帽,身形瘦弱,一襲淡紫的深衣並不顯眼。
只有幾個人朝她望了望,大多數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殷允身上。
殷允一襲藍袍被河風吹得獵獵作響,他腳下用力,舟排輕飄飄地向中間處靠攏。
數百點火光照得天地一片通明,他那俊美的面容,漸漸清楚地呈現在衆人眼前。
在他身後的衛洛,只是安靜地舉着火把,紗帽下,她一雙墨玉眼四下張望着。
這河水中,舟排共有百來個,每一個舟排上,都站了四到六人。這些舟排,每十多個便聚成一堆,十來堆舟排,圍成了一個圓。
此時,那圓的最中心處,只有那剛纔開口的老頭在。
而殷允,正駕舟向那圓中心駛去。
河水『蕩』漾,春風綿綿,舟排中火光點點,河水中也是火光點點。整個天地,明亮而帶着涼意。
殷允出現在那老者二十步處。
漫河漂游的火光中,那老者盯着殷允,雙手一叉,朗聲說道:“殷公劍術蓋世,千金不易一諾,實爲天下墨俠表率。然,楚墨對公惱怒之極,請上前接受問難。”
他說到這裡,腳尖一點,足下的舟排輕飄飄地向後『蕩』出,讓殷允一人面對着無數雙盯視的目光。
河風中,星光下,殷允長身玉立,那白玉般的面容上帶着淡淡的笑容,那雙眼睛,在溫和中,隱隱帶着一分凌厲。
他負着雙手,靜靜地掃視過衆人,雙手一叉,朗聲說道:“請問。”
從南面的十幾個舟排中,一舟『蕩』出,一個四十來歲,鬍子又粗又黑,直如硬銅一樣的中年人向他雙手一叉,開口道:“敢問殷公,劍咎之過,公一言可決否?”
殷允頭略低,朗聲回道:“然。”
“善!殷公可知,這三年來,令師弟唐突無狀,任意狂妄?”
殷允聞言,嘆息一聲,回道:“然。我這師弟『性』格頑皮,行事向來放『蕩』不羈。”
那楚墨哼了一聲,濃眉一豎,暴喝道:“『性』格頑皮,行事放『蕩』不羈?如此幾字,便可掩去他的諸般爲所欲爲?咄——此君太過狂妄,二年半前,他前探楚王宮,夜半呼嘯,令得宮中大『亂』。二年前,八公主一夜醒來,突然發現枕畔之夫被捆綁一角,身邊所睡之人,變成了令師弟。”
那楚墨顯然是楚王宮的代表,他所說的事,都是代表楚國王室。這人一說到這裡人,人羣中便傳來了一陣笑聲。
笑聲越來越響,那楚墨聲音一提,把所有的聲音壓了下去,“當時,老夫責問於他,令師弟竟然說,八公主之夫曾向世人言,他的妻子睡後『性』格狂放,喜作脫衣狂舞之行。他一夜未睡,只爲觀此奇景,卻不想八公主睡得好生安穩,令他失望之極!”
那楚墨的話音沒落,笑聲已是大作。這一刻,連衛洛也捂着嘴,笑得雙眼彎彎了。
這個楚墨粗鬍鬚粗眉『毛』,面容粗硬中透着耿介,這樣的人,說出這樣的事來,實是讓人啼笑皆非。
衆人的鬨笑聲中,那楚墨瞪着牛眼,惡狠狠地瞪着衆人,可是,衆人的笑聲卻更加響亮了。
那楚墨一惱,鬚髮怒張正要發火時。另一個舟排中的楚墨腳步一點,舟排擋在了他的前面。
這一個楚默,臉青而長,他擋在那人身前,向殷允雙手一叉,開口了,“示公所言,皆是小道。殷公可曾聽聞,去年冬時,令師弟改頭易面,鼓動五百楚墨圍攻晉太子的車駕一事?”
這個楚墨說話時,顯得十分的彬彬有禮,語氣也極是溫和。只是那狹長泛青的臉,那雙寒森森的眸光,令得衛洛本能的感覺到,這個人怕不是好人。
殷允嘆息一聲,雙手一叉,道:“此事允已知悉。”
那楚墨點了點頭,朗聲問道:“這五百楚墨中,雖無宗師,卻人人身手不凡,大有來歷,如今他們令我問公一句:大丈夫可殺不可辱!令師弟如此欺辱於人,可有說乎?”
他這一番話,語氣聽似溫和,卻是咄咄『逼』人而來。同時,他那雙狹長的眼眸,正如捕獵的野狼一般,森寒地盯着殷允。
火把騰騰,河風寒沁。
在衆人的注目中,殷允昂起頭來。
他靜靜地盯着這個質問的楚墨,微微一笑。聲音娓娓飄出,“公言過矣!允只知,五百楚墨並不曾死去一人!允更知道,天下丈夫心狹者雖衆,然,劍咎胡鬧之名,舉世皆知。若有人因他的胡鬧而忌恨,何不憑三尺劍,與他一決高低?”
殷允臉帶着一種冷漠疏離的笑容,侃侃而談,一時之間,那一羣楚墨都怔住了。
半晌後,有一楚墨尖聲喝道:“公曾言,劍咎之事,公一力承擔的!”
殷允轉過頭,冷冷地瞟了那開口的人一眼,卻不再理會。
他看向那個主持此次矩者大會的老者,長長地嘆息一聲,說道:“河公!我輩中人,浪跡江湖間,常有任『性』由情處。若事無關信義,無關萬千『性』命,又何必記較太過?世人滔滔,各有所好,我輩墨者,終不是儒家之人。需日口唸仁義,事事按禮節。”
殷允說到這裡,轉過頭去,叉手朝着衆人行了一個團團禮後,朗聲說道:“諸君若與劍咎有私怨末了,不必知會於我!”
說罷,他腳下一步,舟排緩緩退出。
舟排上衆人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他們朝着殷允指指點點,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反駁他的話。
這時,衛洛聽得有幾個聲音飄出,“殷公所言甚是不錯。事無關信義,無關萬千『性』命,便不需計較太過!”
“哧——這些楚墨多年來,爲所欲爲,睚眥必報!以他們的心胸,自是受不了劍咎的那番戲弄。”
“受不了又能如何?正如殷公所言,他們手中有三尺青鋒,大可與劍咎一較高低!”
“然也然也。”
紛『亂』的低語順着河風飄來。衛洛看了看討論不休的衆人,暗暗想道:怪不得墨者每三年開一個矩子大會,那些遊俠兒還是爲所欲爲,原來根本是一團散沙。什麼事有理,什麼事沒理,既沒有一個明確的章程,也沒有誰說得清。
正當衛洛如此尋思的時候,突然間,一個暴喝聲從楚人隊伍中傳出,“敢問殷公,君身後的『婦』人,是何來歷?”
那暴喝聲一出,瞬時間,無數雙目光,嗖嗖地盯向衛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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