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夜深沉。

朗朗明月之下,只見鎮南上空升起嫋娜青煙。若是順着那煙火望去,便能瞧見一棟朱門大宅,佇立在夜色之中。宅院裡還有一座小樓,樓前掛着個幡子,上書一個碩大的“鐵”字。

“嬰兒雖小,但千名孩童也不是小數,而那些枉死孩童的屍骨亦需要處理。我想這些人販子出於謹慎,不會將他們埋葬于山野,以免被人發現追究,最大的可能便是找個地方燒了。”

“哈,一聽就知道你沒做過菜啦。就算是雞骨頭,丟進爐膛裡都難燒成渣渣,人骨哪裡是隨隨便便一把火就能燒乾淨的?我看用煉爐還差不多。”

“煉爐?難道說……鐵鋪!”

畢飛與小竹經過一番思量,將目標鎖定在鎮南的一家名爲“南河鑄鐵”的鐵鋪裡。以二人的身手與術法,輕而易舉地潛入了宅院之中,只見在那小樓裡立着一個高聳的煉爐,熊熊火光之下,是炙紅的沸騰鐵水。

二人悄無聲息地躍入樓中。片刻之後,在那空無一人的小樓裡,忽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青石地板應聲開啓,兩個揹着麻袋的男人先後走出地窖,一邊走向煉爐,一邊道:

“嘿,你說這小孩血真有用嗎?幹這麼久也沒聽說頭兒抓着了神仙妖怪的,吃了能長生不老啊。”

“你管這個幹嘛,就算真抓着了也輪不到咱們,給一份銀子做一份差事唄!”

男人話音剛落,突然,一道晶瑩冰錐破空而來,直插他的喉頭。一道血線噴濺,那人瞪大眼,連自己如何死的都不知道,瞬間栽倒在地上,斷了氣息。他手中的麻袋落在地上,未封的袋口中,散落出一具具幼小並乾癟的屍體來。

而他身側的那名漢子,震驚之後剛要放聲尖叫,一道綠索從天而降,正纏住了他的頸項。只聽一聲脆響,那人的頸椎瞬間被擰斷,軟綿綿地癱了下去。

兩個男人瞬間命喪黃泉,畢飛與小竹飛身躍下。後者垂下眼,只見那散出麻袋之外的嬰兒屍首,全身都是腥紅色的乾涸血印,小竹胸膛裡一陣氣血翻騰,當下衝入地窖裡。

地下的景象,更是可怖。數十尺的地窖內,疊着百餘隻煉蠱,虛空中彌散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許是夜風順着窖口竄入了地下,牆壁上火把,將那些煉蠱的影子投映在地面,搖曳不停的火光,映得黑影隨之狂舞,像是不甘的怨氣想要衝破這陰毒牢籠一般。

小竹向一隻煉蠱中望了一眼,登時愣在當場。那孱弱蒼白的女嬰,竟然仍有氣息,她的眼睛雖然緊閉着,但那小小的青紫嘴脣卻在輕輕地顫動,幾不可聞的微弱啼哭,彷彿是在呼喚着母親一般。小竹心口一窒,探出的右手停在半空,不知是該將這娃娃抱出煉蠱得好,還是給她一個痛快得好。

看見她遲疑的動作,畢飛順着她的目光望向煉蠱,他那本是俊秀溫文的面容,頓時變得冷若冰霜。他右手夾出一張金色符咒,沉聲道了一個“護”字,以指尖輕點嬰兒的前額。頓時,金色光芒將這可憐的孩子輕輕籠住。

一聲長嘆溢出脣外,只聽畢飛沉聲道:“十方殿善於醫療丹藥見長,若是藺兄在這裡,她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說罷,畢飛拖着腿腳,快步走出地窖,行至小樓外,從袖中掏出一支響箭,對着夜空擲出。只聽一聲尖銳哨響,夜幕中綻放出一朵炫色煙花。隨後,他又匆匆趕回地窖內,以護身符咒,一一尋找煉爐內還未斷氣的女童,爲她們護身續命。

“活下來又怎樣呢,”身後傳來低喃之聲,小竹像是在問他,可更多卻是像自言自語,“就算活下來,也只是在這世上受苦罷了……”

“月姑娘,螻蟻尚且偷生,難道你眼睜睜地看她們命喪這無間煉獄?”畢飛低聲問。

“如果死了比較幸福,那還不如什麼也不懂,就死在這裡得好,”小竹垂下雙眼,思索片刻,輕聲道,“如果我是她,就算今日有你相救,留下一條命來,可將來我長大之後,發現是我的爹孃將我賣給人販子,還被收了魂魄,從此成爲癡癡呆呆的癡兒,我……我恐怕不會慶幸自己的存活。”

畢飛手上釋符護體的動作未曾停下,那溫潤的褐色雙眸,卻是鎖定了小竹,沉聲問道:“就算真有那一天,要死要活,是她自己的選擇。將來她後不後悔,我管不着。我只管當下,只管我自己,我若不救他,我必定後悔一生。”

“……”小竹怔了片刻,繼而眼睛一亮,揚脣笑道,“你說得不錯,我何必糾結這許多?小蛇哥哥也說過,對也罷,錯也罷,但求無愧於心。”

說到這裡,她快步走到畢飛身側,詢問救助之道。畢飛將護身符咒交給她,並告知她運用靈力催動符紙的法門。小竹立刻走到屋子另一端,每個煉蠱逐一排查,將自身靈力聚於符咒上,爲活着的女嬰施法療傷。

就在這時,忽聽地窖上方傳來紛亂腳步之聲,緊接着便是“蹬蹬”的足音,正是十方殿藺白澤率衆趕來。當他看見滿屋子的煉蠱之時,登時大驚失色,失聲叫道:“千嬰血?”

“不錯,”畢飛沉聲道,“藺兄,還有幾個孩子尚有氣息,煩請十方殿爲其治療。”

“那是自然,”藺白澤滿口答道,他從袖中掏出藥材,以金針爲一名女童施藥,一邊道,“你放心,既然撞在了咱們手裡,我保證不會多一個娃娃嚥氣,否則咱們還有什麼臉面稱‘十殿閻羅不敢收’?兄弟們抄傢伙,趕緊的!”

在藺白澤號令之下,十方殿弟子皆忙碌起來。他們小心翼翼地爲女童止血,再將她們抱出煉蠱之中,撕下衣襬將嬰兒周身裹住。一時之間,四溢的藥香,甚至暫時蓋過了地窖裡的血腥氣味。

直到所有活着的女童都被抱出,藺白澤才鬆了一口氣,他以手背拭去了額頭上的冷汗,忽瞥見小竹也在施術救治女嬰。他咧了咧嘴角,走上前笑道:“呦,姑娘,多謝了啊。”

他話音未落,忽揚手灑出一把褐黃色的粉末。小竹哪裡想到,方纔還一併救治女嬰的人,會突然向她下手?剎那間,她只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手腳霎時失力,連手裡的孩童都抱不住了。眼看女童就要摔在地上,藺白澤伸出手,接住那娃娃,同時衝小竹陰陰一笑。

不過轉瞬之間,手腳便不像自己的了,小竹癱倒在地,渾身無力,只能恨瞪藺白澤。而一旁的畢飛見此情景,驚訝質問:“藺兄,你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當然爲咱們立一件大功啊,”藺白澤將女童丟給一名師弟,隨後他抓起一隻煉蠱,笑道,“有千嬰血在手,又逮着了這黃毛丫頭,這簡直是天助我也。我就不信這樣還搞不定墨白那畜生。”

畢飛雙眉緊蹙,斷然道:“不可!若不是有月姑娘相助,憑我一己之力,無法救出這些孩子。況且千嬰血乃邪派禁法,我們怎麼能使用這種毒物?”

“噯,畢兄,你別這麼死腦筋嘛,”藺白澤咧嘴道,“你說有了這千嬰血,就是應龍也要忌憚三分,只要墨白交出雲生鏡,定能解決東海之患。”

“……”聽他這句,畢飛遲疑了片刻。藺白澤趁熱打鐵,接着勸說道:“再說了,這血煉都煉出來了,難不成都扔了嗎?就算扔了那些死了的娃兒也不會復活了,不如物盡其用,拿它對付妖魔。那鳴蛇小妖會荒火焚天,那可是應龍的火法,咱們要對付應龍,不妨今兒個就先拿那蛇妖練練手。”

藺白澤這一番話,讓畢飛略有動搖。而他的遲疑落入小竹眼中,後者憤然道:“卑鄙無恥!”

“丫頭片子,少羅嗦,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藺白澤陰沉一笑,伸手攥住小竹的右肩,將她提了起來,“你一個人類的小丫頭,天天跟畜生妖怪混在一起,也不是什麼善茬!我倒要看看,那妖怪管不管你死活。”

說罷,藺白澤拎起小竹,將她拖出地窖,用鐵鏈將她的雙足拴在煉爐之上。之後,他又招來十方殿與赤雲樓弟子,命他們將地窖裡藏着的千嬰血全部搬出,以符咒和藥物佈下天羅地網,只等墨白與歸海鳴投上門來。

煉爐內,蒸騰的火焰躍動不休,紅亮的鐵水順着石質的溝槽緩緩流淌。小竹的腳上拴着兩指粗的鐵鏈,被鎖在煉爐邊角之上。炙熱火光,掀起熱浪陣陣,因中了十方殿的毒物而氣力盡失的她,只能無力地伏倒在地。而早已佈下機關的藺白澤,則與畢飛一起隱藏於暗處,窺視着小樓內的景象。

“天都快亮了!那鳴蛇小妖也就罷了,怎麼墨白那畜生也還不出現,”藺白澤抱着雙手,不耐煩地道,“磨磨蹭蹭的,難不成那畜生和這丫頭拆夥了?”

畢飛垂眼不答。先前聽見陳嬸哭喊、月小竹與鳴蛇分頭行動之時,後者雖冷麪少言,但眼裡的迴護之色卻是騙不過別人,他相信那鳴蛇絕對不會丟下月小竹,置之不理。

“咦?那丫頭是不是腦袋熱壞了,竟然拿腦殼去撞煉爐?”

正當他暗暗思索時,身側的藺白澤忽詫異道。畢飛忙擡眼去看,只見那個身中軟筋散、氣力全失的少女,以雙手強撐着那纖弱的身形,一步步地爬向煉爐邊的石槽,竟將自己的腦門,重重往那粗糲的石壁上撞去。

畢飛先是一驚,忽想起幾個時辰前,鳴蛇在離去之時,曾在月小竹的額前,點下一個銀色印記。當時他雖聽不清二人對話,但看那符咒形制,大約是個召喚之術。難不成,她是想將那印記毀去?畢飛心中一寒,他剛踏前一步,便被身側的藺白澤抓住了胳膊,用力將他攔住:

“你管那丫頭犯什麼病,只要她沒撞死,咱們等着捉妖就是!”

畢飛所料不錯,小竹在恍惚之中,想起了歸海鳴在她額間點下的印記。

師父,小蛇哥哥……絕對,絕對不能來這裡!

第八十章第三十章第二十五章第十八章第十六章第十七章第四十七章 賭約第二十四章第八十九章 骨笛第三十四章 殺意第九十七章第三十七章第三十章第十五章第四十六章第一百零七章第十二章第一百零七章第七十七章 離塵第七十五章第七十四章 決意第三十五章第一百零二章第七十六章 冰魄第四十五章第九十一章第七章 鬼鎮第九十七章第三十七章第八十五章 長夜第六十九章第七十三章第二十四章第一百零六章第四十七章 賭約第八十章第二十三章第七十五章第六十四章第二十九章第七十九章第四十章第四十章第十八章第一百零七章第一百零八章 滄海第六十六章第一百零二章第十八章第十章第一百零二章第八十九章 骨笛第十三章 千嬰第三十八章 應龍第二十章 故人第三十八章 應龍第七十二章 雲生第一百零三章 狂浪第九十七章第五十三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第八十四章第十四章第五十一章 命脈第七章 鬼鎮第十一章第八十五章 長夜第九十二章第七十五章第二十三章第四十六章第一百零五章第一百零一章第八十六章第七十八章第一百一十章第四十九章第七十八章第四十章第三十九章 舊夢第六十五章 歷練第六章第五十九章 故鄉第九十四章第八十一章第九十章第二十五章第六十七章 窺心第十八章第八十三章第三十二章第十四章第四十章第七十二章 雲生第三十五章第一百零七章第二十七章第三十二章第一百一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