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送夏暖薇回到宿舍之後,冥蒼井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因爲最近要夜巡,所以他也跟其他學生一樣住在宿舍裡。

他脫掉大衣,然後躺到牀上,像往常一樣設定了鬧鐘,然後蓋上被子閉上眼睛。

“唔……”

可無論他怎樣剋制,難以抑制的強烈飢餓感還是在身體裡洶涌着,快要將他整個人都吞沒。

他難受地蜷縮起身子,蒼白的額頭上冒出細密的冷汗。

強烈的飢餓感彷彿從靈魂的深處噬食,他的身體在叫囂,在渴望着人類的鮮血,可是他的內心又在拼命排斥這份本能,這樣強烈的衝突感快要將他整個人都撕裂。

夏暖薇血液的香氣令他快要發狂,只要一靠近她,他的意識就模糊起來,視線開始搖晃,世界爲之失色,他只想咬破她的血管,讓那甘美的鮮血淌進自己的身體……然而,如果真的那麼做,他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

夏暖薇那堅定的目光反覆在他的幻覺裡出現,時而模糊,時而又極度清晰,猶如黑暗中的燈塔般,在他狂亂的意識存在着。

冥蒼井死咬着牙,拼命地抵抗着,不讓飢餓侵蝕到靈魂裡,控制他的意識。

強忍了好久,那股飢餓感才一點點退去,而他全身已經被汗水溼透了,彷彿整個人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呼……”冥蒼井長長地舒了口氣,終於找到力量從牀上勉強站起。

外面依舊下着大雪,星星點點的白色碎屑從窗外飄過,寂靜的夜裡,有風的呼嘯聲隱隱約約傳來,彷彿是夢中野獸的嘶吼。

嗖——

這時,一股危險的氣息一閃而過,儘管轉瞬即逝,卻並沒有逃過他靈敏的嗅覺。

吸血鬼!

他霍然睜開雙眼,意識散發出去,很快便察覺到了同類所發出的殺氣。

他披上大衣,毫不猶豫地推開窗戶,嗅着那股強烈的殺氣,朝鐘樓的方向追蹤過去。

的確是鐘樓頂上!

強烈的殺氣從高聳的鐘樓發散,冥蒼井皺眉,他的身體像矯健的獵鷹般輕易躍上了鐘樓。

奇怪的是鐘樓上很安靜,一點動靜都沒有,剛纔那股強烈的殺氣也已經像煙霧般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金銅大鐘在夜色中一動不動地靜止着,揚揚灑灑的雪花從深遂的空中飄落。

現在是午夜十二點,沒有月亮的夜黑暗得彷彿能夠吞噬一切,風捲着雪花在夜空下肆虐,發出野獸般低沉沙啞的嘶吼聲。

冥蒼井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人物,他擡起腳一步步進前走去,不一會兒,有一個人躺在地上的情景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那還是個女生,一動不動躺在地上,任憑雪花落在身上,似乎是失去了知覺。

冥蒼井渾身一震,趕緊飛奔過去!

女生的呼吸非常微弱,彷彿隨時都會停止似的,她靜靜地閉着眼睛,臉上和身上落滿了雪花,慘白而又冰冷。

冥蒼井緊緊地攥起了拳頭,難以言喻的悲痛和無力在心裡蔓延。無論他怎麼防備,害怕的事情仍是發生了……

他沉默片刻,脫下大衣蓋在少女的身上,隨即俯身抱起她,正要轉身離開卻聽到一個憤怒的吼聲——

“冥蒼井,站住!”

怒吼聲撕裂了深沉的天空,連半空中的雪片都似乎爲之一顫。

冥蒼井不由皺眉,他回過身,看到千落正怒氣衝衝朝他飛奔過來,猶如一隻處在發狂邊緣的獅子!

“冥蒼井,你手裡抱的是什麼?”千落停下腳步,伸出手指向他懷中的少女,他目光灼灼如火,聲音卻是平靜而冰冷的。

“一個昏迷的學生。”冥蒼井回答,如大理石般冰冷堅毅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情緒。

“她是你的食物吧?你剛襲擊了她,想要吸她的血,然後處理掉她的屍體,讓誰都察覺不到。”千落勾起的嘴角噙着一抹憤怒的冷笑,直勾勾盯着她的雙眼,犀利得彷彿兩支利箭,要射穿他的心臟!

“你覺得是我襲擊了她?”冥蒼井臉上一僵,千落那痛恨又鄙夷的目光像刀子一樣絞在他的心上。

“哼!我都親眼看到了,你還想抵賴嗎?”千落冷哼一聲,他果然沒有看錯,冥蒼井不是什麼好東西,再不阻止他,不知道還會有多少無辜的學生受傷,他既然是學生會長,就不能任憑他這樣肆無忌憚的傷人。

“我趕到時,她已經成這樣子了。”冥蒼井撇開臉,生硬地解釋道。

“這樣的鬼話你以爲能夠騙得了我?”千落揚起孤傲的下巴,冷冷笑道。

“這是事實,隨便你相不相信。”

“哼!你終於露出真面目了吧,什麼溫和正義的外表都是你的僞裝吧,這一切都是爲了讓別人相信你,然後更加方便你吸學生的血!”千落伸出手,怒指着冥蒼井,高傲的眼神就像是神給惡魔的審判!

冥蒼井緊抿着沒有一絲弧度的脣,眯着眼睛一動不動盯着千落,整個人冰冷得彷彿着散發着寒氣的冰雕。

蒼白的的雪從夜空灑落,隨風在他們之間狂擺着。

冥蒼井知道他是怎麼也不會相信自己了,也不打算再多廢口舌,抱着昏迷的少女轉身離開。

“無法狡辯,打算逃了嗎?你這個邪惡的吸血鬼,今天我就了結了你!”千落見他還是沒有放開少女,憤怒地縱身躍起。

只是輕輕一躍,他就像只矯健輕盈的鷹般躍到了高空!只見他在半空旋了個身,伸手從腰間利落地抽出劍來,銀色的長劍在夜空中閃過一道冷冽的寒光,犀利地劈開空氣,直向冥蒼井而去!

手裡抱着昏迷少女的冥蒼井身手不便,倉皇地轉身才險險地躲過了銳利的劍鋒。

“冥蒼井,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即使如此,千落依然沒有收手,反而更加猛烈地朝冥蒼井攻擊。

面對一波接着一波的激烈攻擊,冥蒼井節節後退,卻仍是沒有還手,雖然千落誤會了他,視他爲敵人,可他卻並不想和千落交手。

“冥蒼井——你爲什麼不出手?”千落劍劍犀利無比,卻因爲他只是閃躲而更加生氣,“我不想勝之不武,但我也不會放過你這種傷害無辜學生的吸血鬼!”

冥蒼井抱着昏迷不醒的少女,騰出一隻手捏住了千落刺來的劍尖,修長有力的兩指在劍尖快要觸到他的鼻尖時,準確無誤地捏住!然後輕輕扭轉一圈,再鬆開。突然彈回的劍帶着極大的力道,毫無防備的千落竟被這股力量給彈了出去!

砰——

被彈出去的千落重重撞在了金銅大鐘上,然後摔落在地,激飛一地的雪花。

當——當——當——

被驚動的大鐘劇烈搖晃起來,發出沉重又而響亮的名聲,直劃破夜空,傳遍了整個校園。

學生們被這突如其來的鐘聲驚醒,全都不甘地揉着惺鬆的雙眼,好奇望向飄雪的窗外,疑惑地討論起來。

爲什麼半夜會響起鐘聲?

原本就失慮的夏暖薇披上衣服,走到窗邊,敏銳的她透過玻璃很快就看到了古老的金銅大鐘在夜色中劇烈的搖晃着,還有兩個人影從窗前掠過,仔細一看,竟然全都是學生會的人!

難道發生什麼事了?!她的心裡頓時緊張起來,推開窗就跳了出去。

“晏如姐,發生什麼事了嗎?”夏暖薇追上大家,焦急地問道。

“不知道,鐘聲莫名其妙就響了起來,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所以決定去看看!”晏如答着,腳下依舊馬不停蹄向鐘樓趕去,旁邊的季英仙的步伐也非常匆忙。

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鐘樓,正見冥蒼井和千落打得不可開交。

“怎麼他們打起來了?”季英仙一臉莫明。

“快去阻止他們!”晏如皺眉說道,抽出***第一個衝了上去,“冥蒼井再讓着千落,再這樣下去,會受傷的!”

夏暖薇心裡一疼,也不多想就直衝上去大吼:“住手——千落!”

可千落卻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似的繼續毫不留情地向冥蒼井攻擊,又狠又快!

“快停下!”暈如衝到正博鬥的兩個人中間,她截住了千落揮來的劍,噹的一聲,夜色中閃過一星火花。

“哼!”面對晏如,千落就是再憤怒也不可能下手,只能不服氣地冷哼一聲,憤恨地扭開頭,握着長劍的手用力收緊。

“爲什麼要阻止我!我親眼看到他抱着被襲擊的學生想逃,這件事根本不用調查了,冥蒼井就是襲擊學生的吸血鬼!”

3

“不要說了……”夏暖薇的心情焦躁不安到了極點,她害怕大家都知道冥蒼井是吸血鬼這個秘密。

“我不相信!”晏如的大吼令她糾緊的心稍稍放鬆,“蒼井不可能是吸血鬼,也不會去襲擊學生。”

“你自己都說了只是看到他抱着被襲擊的學生,並沒有親眼看到名學生被他襲擊,不是嗎?”季英仙也眼珠斜睨着千落,語氣淡定從容:“會長,難道就憑這點你就能肯定冥蒼井是兇手嗎?”

“我不會無憑無據就這樣肯定。”千落斬釘截鐵地說道,“還憑冥蒼井就是吸血鬼這一點——他是半夜耐不住飢渴纔去襲擊學生的!吸血鬼沒有吸食人類的血液就無法生存下去,你們能想象自己一個星期一個月都不會吃飯嗎?會死掉吧?而他現在卻還活着,這就已經是最有力的證據!”

耐不住飢渴!

千落的話就一道響雷劈在冥蒼井的頭頂,令他目瞪口呆臉色刷白。

難道那名學生真的是我……難道真是因爲昨天我太餓了……

他想起昨夜那入骨的飢渴感強烈襲上心頭,難受得蜷縮在牀上的情形,難道是那個時候被本能控制了意識,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襲擊了學生!

冥蒼井緊緊攥着自己的前襟,瞳孔一點點放大,連他自己都疑惑了,連他自己都開始不相信自己了。

“夠了會長!你一直說冥蒼井就是吸血鬼,但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他真的是呢?除非你拿出真憑實據,不然我們都難以相信。”面對千落自信的指證,晏如也有些生氣了。

“我說的都是事實,信不信隨便你們。”千落揚起高傲的下巴,“可如果這個時候讓他逃掉,那麼將來再有人受害,誰能擔起這個責任?!”

他的話一出,大家的臉色都頓時陰沉下來。

沒錯,假如,只是假如,如果冥蒼井真的是……那麼,如果現在不調查清楚,以後再有學生遇到這種事,那該怎麼辦?

在所有人之後,只用夏暖薇一直低垂着頭,她知道的,她早就知道冥蒼井就是吸血鬼,正如千落所說,吸血鬼如果不吸食人類的血流,就像人類一直不吃飯一樣,是無法活下去的。冥蒼井真的能忍耐那種痛苦嗎?還是真的像千落說的那樣——他是忍耐不了飢渴和痛苦去襲擊了學生嗎?

……這怎麼可能?

她用力咬着下脣,一聲不吭聽着千落和大家的爭執,拳頭一點點收緊。

……

因爲我也痛恨吸血鬼,像我們這種要靠吸食人類的血液而生存的妖魔根本不現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給人類帶來的不過是痛苦和災難,這樣的生命真是諷刺。

……

我喜歡你,所以來到這裡,想要保護你。可是我的出現卻給你帶來了痛苦,如果我的存在對你來說是痛苦,那麼我會消失的。

……

就在不久以前,冥蒼井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再次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那時候他的更加那麼的認真,那樣孤傲而脆弱的模樣是不可能裝出來的,如果連這都是僞裝,那麼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是可以值得相信的?

一直以來他並沒有真的傷害過任何人,反而一次一次的保護着她,兇手不可能是他!

冥蒼井是那麼的痛恨着吸血鬼,同時也痛恨着身爲吸血鬼的自己,這樣的他怎麼可能去做出生其他吸血鬼一樣殘忍的事情!

“冥蒼井,你爲什麼不說話?”千落並不理會大家的疑置,而是筆直看向沉默了好久的冥蒼井,他已經將受傷的少女交給了其他人,沉沉站着,任由雪在身體上垂落,只是一言不發。

“如果你真的那麼坦蕩,那爲什麼不向所有人承認你就是吸血鬼呢?你害怕了嗎?你能當着所有人的面前坦坦蕩蕩說自己不是吸血嗎?”千落伸出手,指着面色蒼白如紙的冥蒼井,義正詞嚴大聲說道。

夏暖薇望着被逼到絕境嘴脣蒼白的冥蒼井,心頓時痛了起來。

“夠了!”她突然大吼。

所有人突然安靜下來,視線從冥蒼井的身上移開,朝她投來。

“夠了……不要再說了……”夏暖薇的雙脣顫抖着,努力控制着自己過於激動的情緒,不讓淚水把眼睛打溼,“不要再說冥蒼井的壞話了,這樣他太可憐了……”

大家都因爲夏暖薇的話吃驚地睜大眼睛,尤其是冥蒼井。

凍僵的身體突然有了一絲暖流,冰冷的面具輕易就被打破了,他覺得自己像沉睡了好久好久之後第一次醒了過來。

“冥蒼井不是那種人……我相信他,他絕對不是兇手,雖然他脾氣不好,對人也冷漠,可其實內心卻非常善良,就算是一隻小動物他也不忍心去傷害,他……真的非常的溫柔,一直不餘遺力守護着秋鳴學院,這樣的他怎麼可能做出傷害學生的事情!”

她用力攥緊放在身側的拳頭,因爲太激動渾身瑟瑟顫抖着,雖然已經努力地剋制了,眼淚還是不聽話地滾落下來。

剛纔還在內心懷疑冥蒼井的人,此時也不由覺得羞愧,不敢再去看夏暖薇那純潔無暇的眼睛,彷彿只要看了,就會看到自己內心的醜陋似的。

晏如望着夏暖薇,紫色的瞳仁裡閃爍着欽佩的目光,她徹底地對夏暖薇刮目相看了,連她也不能這樣毫無保留的去相信冥蒼井,爲他辯白,那份堅持和坦白是她所做不到的。

冥蒼井默默看着站在對面的夏暖薇,她明明那麼嬌小瘦弱,站在這場風雪裡,彷彿隨時都會失去力氣倒下去,然而卻又擁着不可思議的強大勇氣,可以改變別人,說出讓所有人都震憾的話。

明明她就知道自己是吸血鬼,竟然還能這樣信任着他。

冥蒼井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千落卻緊緊地捏起了拳頭,因爲過分用力令指關節隱隱泛白,只有他和夏暖薇是知道的,冥蒼井就是吸血鬼,她明明知道,卻還這樣袒護冥蒼井。

憤怒像是從地獄來的火焰,漸漸焚燒他的理智。難道爲了冥蒼井,就可以不顧自己的同類的生死嗎?爲了冥蒼井……

“這次會長有點過分了,爲什麼這樣針對冥蒼井,他怎麼可能是吸血鬼那種怪物呢?”

“冥蒼井,你不要往心裡去,千落太沖動了,我們都相信你,你不可能是吸血鬼的!”

季英仙和晏如都爲冥蒼井不平,可是這些話卻只是令他心裡更加的痛苦和自責。

其實千落說得對,他就是個虛僞的騙子。

不管是吸血鬼還是人類,已經沒有屬於他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