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沒有驚世絕豔的將領,在相同的條件下,一個騎兵可頂三個步兵。也就是說,要頂住移剌合的五千騎兵衝擊,辛贊至少需要一萬五千精銳步兵。但是辛贊只有五千步兵。所以辛贊頂不住移剌合的衝擊。
在戰鬥開始了一個時辰之後,移剌合的騎兵已經衝破了長槍兵的阻隔,殺入了護民軍步兵陣中。辛贊隨即搖動大旗,讓數千護民軍就地結成小陣,組成一個個撒星陣。桃花鋪一戰,岳飛心痛護民軍的傷亡,但參戰的將領們卻都認爲撒星陣正是對付金軍騎兵衝擊的最好陣型。和其他需要時間擺陣的步兵陣型相比,撒星陣最大的優點就是可以在紛亂中佈置出來。
一個個護民軍以隊率爲軸,迅速佈置出了一個個撒星陣。不斷有小陣被金兵衝散,卻也不斷有小陣阻隔住金兵。
移剌合縱馬揚刀,高呼酣戰了半天,卻發現眼前的護民軍不但沒有崩潰,鬥志反而更高了。剛纔的突陣至少讓七百金兵失去了戰鬥力。護民軍弓弩手出奇地堅韌,敢在金兵突到眼前十步依然還在挽弓放箭。近距離的強弩殺傷力極大,哪怕是身強體壯的生女真,中上一弩也就結果了。所以移剌合不想再犧牲手下的金兵了。
移剌合一刀砍翻一個護民軍都頭,對身邊的親兵大聲吼道,“吹牛角號!讓王伯達那個蠢貨全軍出擊!”
嗚嗚嗚嗚。金兵特有的牛角號在戰場上響了起來。萬戶王伯達振臂高呼,“兒郎們,該咱們上了!移剌合萬戶已經佔了極大優勢。咱們再上去,絕對輕鬆擊潰宋豬!衝!”
一萬漢兒軍提着兵器,以千人分單位,一批一批地衝了上來。辛贊一直沒有吹號角。他率領五百精銳,組成了一個大型的撒星陣,就像一塊礁石,連擋移剌合親兵的十三次衝擊。辛讚的眼睛一直緊盯着整個戰局。哪怕親兵一再請求吹響號角,辛贊卻始終搖頭說道,“再等等,再等等。咱們要等所有金狗衝上來,徹底和咱們攪成一團,才能讓流民軍上。那些流民軍只能打亂戰,不能打正戰。咱們是護民老卒,只能再拼一下。”
一千名漢兒步兵衝了上來,加入了紛亂的戰局。又是一千名漢兒步兵衝了上來,再次給搖搖欲墜的撒星陣添上了一塊巨石。五千護民軍在先前的射戰中只犧牲了三百多人。但在金兵和漢兒軍的雙重夾擊之下,不到半個時辰,竟然戰死了一千五百人。
“師長!該吹號角了!”親兵滿臉淚水地吼道。
辛贊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淚,縱目打量了對面的漢兒軍,發現一萬漢兒軍已經衝上來至少三千人。另外的三千人也已經接近了戰場。當即不再猶豫,厲聲吼道,“吹號!吹號!”
護民軍進攻的號角一吹響,正在扯淡的聶萬金和陳黑戶幾乎同時站直了腰桿,同時轉身,對着身後的數千弟兄同時大吼。不過兩人的話卻完全不一樣。
聶萬金吼出的話是,“弟兄們,該咱山東爺們上了。打完這一仗,咱們每個人都能娶個婆娘。走啦,跟老子衝啊!”
陳黑戶喊出的話是,“弟兄們,辛師長吹號了!想想咱們留在城裡的父母妻兒,這一仗咱們不但要打,還要打勝。走,跟我上!打金狗!”
“打金狗!”三千五百流民軍齊聲高呼。“打金狗!”聶萬金的四千部下也在齊聲高呼。“打金狗!”整裝待發的數萬流民軍都在齊聲高呼。張疤臉,王大驢子,柳小栓,一個個流民軍首領振臂高呼,盡情地發泄着山東爺們的血性和勇氣。
“打金狗!”正在和金兵鐵騎浴血奮戰的辛贊士兵同樣扯着嗓子高呼。因爲辛讚的手下也多出自京東西路。
京東路只是宋朝的稱呼,在唐朝,這塊土地的名字叫山東。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從來都不缺反抗壓迫的血性和勇氣。這裡出過天下奇男子羅士信,出過仁義無雙的秦瓊秦叔寶。這裡還將會產生更多反抗外敵的英雄。
兩宋之交,反抗金兵最厲害的義軍,要麼出自河北西路,要麼出自京東西路。就算沒有護民軍的橫空出世,在原來的歷史上,京東西路的健兒們削木爲兵,揭杆而起,高喊着“打金狗”的口號,愣是把金國最能打的宗弼東路軍給打回了濟南府。若不是趙宋官家對京東義軍分化瓦解,宗弼休想佔住京東路。
如今,數十萬京東義軍高呼着打金狗,在山東好漢船火兒張橫的率領下攻城略地,同樣打得宗弼匹馬不敢出濟南。而在滎陽渡口,黃河岸邊,十幾萬京東義軍同樣高呼着打金狗的口號,義無反顧地向着瘋狂的金軍猛衝。
“打金狗!”陳黑戶穿着七十斤重的步人甲,提着一百四十斤重的大杆子,依然健步如飛,遠遠地撇開了身後的大隊人馬,當先殺入了一片血紅的陣地之上。
此時正有兩個金兵縱馬揚刀,殺穿了護民軍的陣線,閃電般出現在陳黑戶眼前。
“兀那宋豬,且來受死!”
金兵手上的馬刀往下滴着鮮血,這幅情景落在陳黑戶眼裡,登時讓他想起了慘死的家人。陳黑戶的眼睛登時紅通通的,就像後方督戰的紅眼張威一樣。
“金狗!給老子死開!”陳黑戶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塊怒吼,大杆子橫着砸了過去,登時把左方的金兵連人帶馬一起砸翻。右方的金兵雖然沒料到陳黑戶如此悍勇,但他絲毫不拒,趁着陳黑戶的大杆子蕩了開去,一時收不回來,立即縱馬上前,一刀對準陳黑戶的粗脖子就砍了下去。
陳黑戶不慌不忙,在間不容髮間一矮身子,金兵的馬刀只把他的頭盔砍落。不等金兵回刀再砍,陳黑戶忽然擡腿,一腳踹在戰馬的左前腿,只聽咔嚓一聲,馬腿折斷,金兵也從馬上栽了下來。
不等金兵站起來,陳黑戶的大腳已經重重地踩在金兵的胸膛之上,嗵地一聲,把金兵的胸甲硬是踩下去一個坑。金兵口鼻噴血而死。
陳黑戶得意地哈了一聲,可是他轉臉向旁邊一看,臉色頓時又陰了下來。因爲就在他身旁二丈遠的地方,聶萬金同樣正在得意地向他這邊看過來。而在聶萬金身前,倒着四片人馬不分的金兵屍體。很明顯是有兩名金騎想殺聶萬金,卻被聶萬金巨大的陌刀來了個一刀兩斷。
陳黑戶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對衝上來的親兵陳小白說道,“小白,給我砍下金狗的人頭,刻上記號。我今天不信贏不了這個聶政的冒牌後代!”
聶萬金狠狠地跺了一下腳,衝身後的親兵聶一兩說道,“一兩,給我砍下金狗的人頭,刻上記號。我以聶政後人的榮譽發誓,我今天一定要給弟兄們找到個媳婦不可。”
兩個拼出了真火的猛漢再次提着自己的獨門兵器,發瘋一般地向着金兵最多的地方衝了過去。在他們的身後,幾個揹着大筐的親兵手忙腳亂地砍着金兵的腦袋。而在親兵身後,則是被兩位猛漢激起勇氣的七千流民軍,悶着腦袋就扎進了戰陣之中。
移剌合的金兵本已佔據了壓倒性優勢,若是流民軍再晚上來半個時辰,移剌合絕對有把握殺光辛讚的五千精銳,到時候攜大勝之威,衝擊數萬流民,絕對是摧枯拉朽的局面。但是辛讚的號角聲卻吹得極爲及時,而流民軍的反應之快也出乎移剌合的意料。
辛讚的號角一吹響,兩個步兵團的流民已經飛速衝了過來。在衝擊的過程中,流民軍完全失去了陣形和隊形,勇者在前,健者在中,力弱步緩者在後。若是這時候有一支百餘人的金軍騎兵可以騰出手來,絕對可以讓兩個流民步兵團損失慘重。
但是移剌合卻抽不出百餘人的騎兵。他的四千騎兵已經完全陷在了五千精銳的撒星陣之中。前方的撒星陣已經全線崩潰,只除了辛讚的那個大撒星陣。漢兒萬戶王伯達此時用三千漢兒軍把辛贊團團圍了起來。隔在移剌合和兩個流民軍之間的只剩下二千多護民軍組成的數十個撒星陣。
就是這麼個薄薄的撒星陣,移剌合連衝了三次,依然沒能鑿穿這些不知後退爲何物的護民老卒。第四次終於鑿穿了護民軍大陣,最先衝出去的四個金兵勇士又被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兩個大漢輕鬆殺死。
看到兩個大漢身後,源源不斷的流民軍加入陣線,和護民軍開始並肩作戰,移剌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知道,想要速勝的打算落空了。如今只能看雙方士卒那方最先頂不住了。
移剌合用手一指正在戰場上奮勇向前如入無人之境的陳黑戶和聶萬金,厲聲大喝道,“哈不魯,帶上十個勇士,給我砍下那兩個宋人的頭顱!”
親衛哈不魯諾了一聲,當即領着十個生女真對着陳黑戶和聶萬金衝殺過來。
移剌合看得很準,此時護民軍師長辛贊被王伯達牢牢圍住,片刻之間,就能砍掉辛讚的人頭,砍斷辛讚的大旗,讓護民軍軍心盡喪。後線的護民軍雖有二千多人,也有幾個都頭高呼酣戰,但這些都頭中缺乏可以破鋒的猛將,可以和移剌合的金兵血戰,卻沒有衝散金兵的能力,救不得辛贊。這兩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民軍團長卻有着護民軍都頭沒有的能力。移剌合只是掃了一眼,就明白陳黑戶聶萬金正是那種千人難求的陣前悍將。這種將領一旦讓他們殺瘋了,可以帶動一軍士氣。所以移剌合才讓自己最喜愛的親衛哈不魯帶人圍殺二人。
移剌合看出了陳黑戶和聶萬金的重要性,護民軍都頭又何嘗沒有看出來。都頭嶽小天高聲喝道,“楊滿,劉合,你們二人率部穩住戰線,緩步向前。其他的弟兄們跟我來,讓我們跟着陳黑戶和聶萬金兩個團長,殺散金狗騎軍,去救辛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