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聽見這麼一聲,定在原地動彈不得,要是在路上碰見,只怕她當真認不出來,怪道秋娘要攔了她,這會兒才知道爲甚,石頭爹又黑又瘦,乍一眼看上去,倒像個老漢。
石桂上回見他還是十歲的時候,那會兒他就跟着跑了船,辛苦的營生顯人老,可也不似如今這般,打眼看上去就像個老漢,腰也彎了,頭髮也白了,肩膀都垮着,半點沒有精氣神,跟秋娘站在一塊,哪裡還像是夫妻。
石頭一直在沈府門邊等着,他不敢進去,頭一回送東西還說個姓名,第二回再去扔下簍就走,怕給秋娘惹了麻煩,她能做主請自個兒進去吃一頓飯,想必在這府裡日子過得不錯。
石頭還記着看見秋娘那一天,她人胖了些,臉盤也白淨了,秋娘原來是很白的,蘭溪村出來的姑娘都白,生養了兩三個孩子的婦人,也還有一張嫩臉。
可自打嫁給了他,日子就沒消停過,家裡地少田薄,年年交租且不足,若不是靠着她紡紗賣布,日子也沒後頭那樣富裕。
秋娘能幹,若不是看她能幹,俞婆子怎麼也不肯出秋娘嫂子開口要的那些個聘禮,她連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都沒把成親時候的的金丁香拿出去,爲着兒子討媳婦,倒陪送了。
這件事不知說了多少年,回回一念,石頭就覺得欠了孃的,只得加倍補給她,可他既沒讓親孃過上好日子,也沒能媳婦跟着他不吃苦。
賣了石桂之後,天天紡車聲要響到三更過後,春日裡還得去採茶,年輕婦人去採茶,難免叫人說嘴,秋娘也不戴斗笠,曬得人發紅褪皮,本來還有五六分姿色,這麼一曬,也不惹人眼了。
石頭看見她白淨了,豐腴了,臉也光潤了,身上的衣裳清清爽爽的,頭上簪着銀簪子,耳朵裡帶着銀燈籠墜子,因着過端陽,頭上還掐着八寶羣花,便是新嫁娘的時候,也沒打扮得這樣好,肖娘子還叫她作東家,怎麼也不敢信這是秋娘。
他還想着,兒女雖在一處,可娘仨個日子怎麼好過,只要想到她們在受苦,心裡頭翻江倒海,輕易說不出口,也無人可說,更不能哭,坐在甲板上一坐就是一夜,越是想越是白了頭髮。
如今遇見秋娘,同他想的苦楚又不相同,可到底是苦的,縱那沈家是善人,又怎麼會肯送了喜子去讀書,石頭不善言辭,換一個人一天就跟門房兜搭上了,把秋娘石桂的情狀問的明明白白的。
可他從來木訥,不敢問不敢說,只敢這麼看着,縮在巷子裡頭,頭都不敢擡,就街邊的閒漢似的,等着她們出門,跟着喜子去了私塾,知道他在沈家不愁吃穿,可還是怕他吃不飽,年裡節裡都沒讓他吃上一頓肉,這才領了他去吃魚肉雲吞。
石桂怔在原地開不了口,石頭還當她嚇着了,趕緊放低了聲兒,小心翼翼的扯出一個笑來:“不怕,是爹。”
乍然相遇,石桂一口氣悶在胸中,又聽見這麼一句,立時扭過臉去,緊緊咬住嘴脣,才能忍心着不當街就哭,胸膛起伏好一會兒,怎麼也見不得石頭待她這樣低聲下氣的模樣,手指甲緊緊嵌在肉裡,一口氣怎麼也緩不過來。
石頭看她這模樣,越發低着頭不敢擡,往前挪上兩步,張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隔了半晌才道:“你告訴爹,你同你孃的身份銀子,是多少?”
石桂長大了,秋娘正當年,母女兩個加一加,六七十兩總是要的,穗州不比大災年那會兒人賣得賤,秋娘石桂都有手藝,主人家還不定就肯讓他贖。
石桂喉嚨口哽咽住了,心裡一陣陣的翻騰,只覺着渾身發顫,想問問他如今拿什麼來贖,想問問他怎麼就能這樣傷孃的心,怎麼就能守着孝字,不顧妻兒,可她什麼也沒說,忍過了這一陣,扭頭看過去,抖着脣兒問:“爹吃不吃涼茶。”
石頭連連擺手,怎麼也不肯跟着石桂進涼茶攤子,又怕她曬着了,就站在陰影裡,等着石桂告訴他身價銀。
石桂怎麼也說不出口,同他分開過,是秋娘的主意,真個按律法上來說,秋娘是可以回去找孃家告俞婆子的,這也是石桂想好的法子,要是俞婆子上門來糾纏,她就說已經寫了信回去給舅舅,她們來出路資,還許了些金銀,讓舅舅來替秋娘打官司。
秋娘孃家的嫂嫂見錢眼開,哪有不允的道理,便是俞婆子想鬧也得想想後頭的牢獄官司,《團圓記》在穗州廣爲流傳,茶樓瓦肆裡就沒有不彈團圓記的,還給改成了曲子,不光是說書的了,到
時候只要說是團圓記的苦記,哪個官會不判這樣的案子。
呂先成就了《白塔記》,《白塔記》又成就了徐青天,他青天的名頭越傳越響亮,哪個不肯沾這樣的光,這可比上書上表都管用。
秋娘跟石頭早就不算夫妻了,可喜子還依舊是石家人,這卻是無可辯駁的,他還未成人,若是俞婆子真個鬧着要他回去,便是把自己送進刑獄裡去。
石桂打好了算盤,可對着俞婆子是一套,對着石頭爹又不相同,這會兒他垮着肩膀問銀子,石桂卻不能告訴他已經贖了身,只衝着他搖搖頭,轉身往涼茶攤子裡買上兩個茶果一竹筒的五花茶,遞到石頭手裡。
六七十兩的身價銀子,做苦力一輩子也不定能賺得着,石桂不想看着他賣血汗,把茶果塞過去,吸一口氣道:“爹只管顧好自己就是,我們自己也能攢錢。”
這話倒是真的,石頭也知道,那會兒石桂才當了小丫頭子,就有錢給他做本錢,他出海的時候還好好的,沒成想回來的時候大病不起,若不是西人堂中活下命來,身子已經埋在黃土裡。
便是這樣也還小有贏餘,只這餘下來的錢,也全用在了親孃身上,此時又無人看顧她,若不然再跑一趟船,先把女兒贖出來,她到了年紀,生得又好,越是想越是不能留她在別個家裡當奴。
石桂說得這麼一句話,石頭竟高興起來,臉上略略有些笑影子,只一瞬又沒了,對着女兒點頭:“你娘總能護着你,咱們一道攢錢,把你們都贖出來。”
石桂心酸難抑,鈍刀子割肉,越是聽越是心疼,胡亂點了頭,石頭只當她是答應了,身子都挺一挺,垮了的肩膀都擡高些,捏着茶果,到底捨不得吃,揣在懷裡去街邊尋生計去了。
石桂立在街邊,看着石頭越走越遠,腳下一頓跟了上去,遠遠看着他過了天橋,往那石橋邊上一蹲,等着活計找上門來,他老實不會攬活,泥工瓦匠本是樣樣會的,可有人來尋工,會說的立時涌了上去,只他退後兩步,還險些被人擠出來。
好容易找着活,又被人壓了價,八十文一天的苦工也肯幹,石桂心裡頭怎麼得過,等看他走遠了,這才茫茫然往飯鋪去,還得強打起精神來,怕叫秋娘看破。
明月的飯菜,乾淨的毛巾,裝了兩大罐的水,秋娘拿明月當女婿,自然樣樣都預備得當,滿滿當當裝了一籃子,還叮囑石桂給他小口小口喝水,水裡頭擱了半勺子鹽,又預備了一件乾淨衣衫,讓石桂把髒的那一件拿回來,就在小院裡頭洗了,晾曬了第二日還給他送過去。
“他那幾件布褂子怎麼經得起這樣出汗的,上頭都結鹽花,曬上兩三回就褪色了,越洗越是硬,穿在身上也不舒服,你拿來洗了,讓他穿乾淨的。”
石桂含含糊糊應了聲,秋娘也不疑有它,她忙了一上午,就是在忙飯菜,還得打傢俱,問了石桂量沒量屏風,石桂這纔回過神來:“忙忘了。”
秋娘解下圍裙:“你去罷,我去量,做一個竹子的給你擱在屋裡,要是好,我也做一個,看着涼快些,再去布鋪裁些布來,昨兒看見別個穿着一種紗料子,倒很涼快,也給你做。”
石桂越發不能說纔剛碰上了石頭爹,點頭應着,把東西都放在圓籃子裡頭,大發推着車,跟在石桂身後,推着車往岸邊去了。
這些天的活計輕省,不必叫賣,也不必數錢,送了飯立時回來再裝上一車,吃的還快,沒一會飯菜就清乾淨了。
今兒石桂卻有些心不在焉,她手上拎着那麼沉的籃子,竟也不知道往車上擱一擱,大發幾回想開口,卻不敢跟她搭話,只悶頭推車,他們到的時候,還沒打放飯鈴。
石桂就坐在大石頭底下等着,到她一個人的時候,怎麼也忍耐不住,把臉埋在膝蓋裡,心裡一陣陣的難受,纔想要掏出帕子按按眼睛,明月就過來了,他遠遠看見石桂埋着頭,還當她身上不好,急急奔過來,哪料得她竟然在哭。
明月兩隻手搭住她的肩,蹲身在她跟前,眼睛裡頭都能冒出火星子來:“哪個欺負你了,我找他去!”他還當石桂被人欺負了,碼頭上討生活不易,石桂又是女子,最容易吃虧。
石桂看着他,一口氣抽不上來,眼睛裡含着淚花,搖搖頭道:“沒人欺負我。”睫毛一顫,眼淚落到沙石上,明月正要發急,她慢慢把頭靠過去,額頭抵着明月的胸膛,兩隻手揪着他的衣襟,哽咽一聲哭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明月嚇傻了
麻麻過生日吃了大螃蟹
晚上先生吃炸雞外賣,特別特別特別香,搶了一塊,我只嚼兩下就吐了,我沒吃,我特別剋制,畢竟你們已經要看見一個肉球懷總了,我努力縮小一點,啦啦啦
更新完我去跑步了,我不夜跑,我走跑步機,一隻安全的肉球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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