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見他窘迫,“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立起來攏攏頭髮,忍着笑意道:“我思來想去,也沒旁的能謝堂少爺的恩德,也只有這點手藝了。”
宋勉不過十五六歲,石桂這會兒也才十歲,雖是男女大防,他也想的太早了些,蘭溪村裡也有男女看對了眼兒互送鞋子髮帶同心結的,一個送一個收,那就是定了情,可那情形怎麼也套用不到她們身上來。
石桂想着要做鞋子的時候就想到了這一茬,想完了又笑,她細胳膊細腿,裙子纔剛上身,如今又是宋家的丫頭,想什麼也想不到那上頭去,沒成想宋勉竟真能想歪。
笑過了又怕他面皮薄,再加上一句:“真是爲着謝謝堂少爺的,我想了幾日了,也沒能想出旁的來,要是堂少爺不樂意,挑一個我能辦的,我定然辦到。”
既是能辦的,便把那些“不能”的都剔除在外,石桂給自己留了後路,宋勉此時卻半點也聽不出她話裡旁的意思來,只知道她想替自己做鞋,縮了腳恨不得藏到袍角里去,連連擺了手:“不,不必了。”
一張臉漲得通通紅,石桂越是解釋,他越是臉紅,爲着自家方纔那點心思,說話吞吐,恨不轉身便走,連話都說不順了:“原就是,就是舉手之勞。”
石桂眨眨眼睛,有些不解宋勉這番如臨大敵是爲着甚,她嘆口氣:“思無邪者,誠也。堂少爺是讀書人,這個道理想必明白的,我是當真謝你,不是虛言。”
宋勉初時臉紅是因着石桂說要給他作鞋子,他也是鄉間長大,這些事豈會不知,一聽“做鞋”先就想到了那上頭去,等石桂解釋了,他又爲着自家肚腸裡那點彎繞臉紅,此時聽見石桂開口便是詩經,倒怔住了。
面上的紅潮漸漸褪去,打量她一眼:“你還讀過書?”
石桂點了頭:“跟着表姑娘胡亂學些個,不過識得幾個字,不是睜眼瞎子罷了。”不這麼說,他大約是不會信了,不論心意多誠,當中隔着男女,總蒙着一層桃色,石桂心裡嘆息又道:“堂少爺要是爲難,我就再做旁的,可這恩是非報不可的。”
宋勉有些躊躇,若是把這當作謝禮,似乎又是可以收的了,他沉吟半晌,沒個定論,石桂無奈笑起來:“那等堂少爺想好了,再告訴我就是。”
宋勉越發不能答應,半大的少年倒扭捏起來,石桂又嘆一聲,短短几句話,她就嘆了三口氣,這第三聲一了,宋勉也笑了:“是我迂腐了,竟不如你明白。”
可要伸出腳來給她量,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石桂鬧不明白這麼個少爺,怎麼跟大姑娘家似的,把繩子遞給他:“長跟寬都要量,我再放得寬些就是。”
宋勉當真跟個大姑娘似的,差點兒就要避過身去,石桂只好不看他,把眼兒挪開,看着只有葉沒有花的桂樹枝,眼睛盯着上面的白霜,聽着身邊細細索索的聲響,好半天宋勉才把繩子遞了回來。
兩頭打了結作記號,石桂鬆一口氣,把那繩結好好收起來:“憂了堂少爺讀書,我這就去了。”再呆下去,這位古板少爺還不知道要想些什麼,乾脆轉身就走,謝過了,就沒心事了。
宋勉點一點頭,石桂轉走就走,他看着小丫頭的背影鬆一口氣,學裡是有許多少爺的,這些個少爺,哪一個都比他正經,正是半懂不懂的年紀,湊一處也有看那話本子的,也有說些家裡事的,家裡嬌慣的,這會兒已經有了通房。
宋勉是這些人裡頭的呆頭鵝,不懂不聽不攪和,可他身在書院,多少也能聽上一耳朵,再過份些的,花街柳巷也都走過一遭了,情字不懂,□□卻已經懂了。
話本也不全是詞藻留香的佳作,多數全是污言穢語,丫頭小姐奶媽子,宋勉被人塞過一本,翻過一頁,燙手山芋似的扔了,自此又多了一個渾名“老學究”。
到石桂轉過了月洞門,他這才鬆一口氣,擦擦手上這一把汗,覺得自己可笑,笑了一聲,跟着又背起書來。
石桂帶了繩子回去,把毛料子拿出來,試一試長短是夠的,跟着就是要怎麼把這雙鞋子做出來,在葉文心的院裡總不方便,叫人瞧見有嘴也說不清了。
她把這段繩子跟毛料放在一處,年裡有幾天假,趁着在鄭婆子那兒做,收拾了東西便去告假,哪知道葉文心也正找她:“我同弟弟兩個,年裡那幾天也得回老宅去的,你是想回去,還是跟着我一道?”
石桂惦記着那雙鞋,葉文心笑一笑:“給你錯開假期,先回去,再跟我去老宅。”石桂憑白得了三天假,理了東西回去,告訴鄭婆子年節裡要跟着表姑娘去葉家,這才先把假給歇了。
鄭婆子早知道她會討人喜歡,認定了必是石桂使了什麼手段哄住了葉文心,走這一趟又不知道得多少賞銀,笑眯眯的應了聲:“表姑娘離不得你就是一樁好事兒,你且得仔細着,我聽說瓊瑛叫攆出來了?”
宋家能有多大,葉文心既是外來的,她那兒的事就更是新聞了,鄭婆子縱在廚房也伸長了耳朵,當着面無人說起,連宋老太太都不提這事兒,背地裡卻有許多人議論葉文心的。
瓊瑛那一番鬧也瞞不住人,好好的收檢起箱子來,院子裡頭必是有事兒的,老太太不過問,那是把葉文心當客,全了她的臉面,說出來總歸不好聽,姑娘的大丫頭,好端端的作甚被攆。
石桂掃了鄭婆子一眼:“乾孃可別學人嚼舌頭根子,姑娘是調了瓊瑛姐姐侍候馮嬤嬤,馮嬤嬤是跟着葉老太太的,在姑娘跟前很有體面。”
鄭婆子從鼻子裡頭“哧”出一聲來:“跟我還弄鬼,我甚個不知道,主子大了,翅膀硬了,怎麼肯受人掣制。”
石桂睇了一眼鄭婆子,她還真是什麼都明白,鄭婆子看她的眼色就知道自家料得不錯,推了石桂一下:“你可別往這裡頭攪和,胳膊擰不過大腿,這回是瓊瑛,下回怕不是你,長長久久跟着葉家姑娘,叫她喜歡你離不得你,往後有你的好處。”
石桂閉了口不言語,鄭婆子開了西邊屋門:“不知道你這會兒就回來,裡頭還沒理呢,被褥鋪蓋都沒有,還想着年前替你置辦一套的。”
分明就是不肯花這個錢,石桂連連擺了手:“不勞乾孃了,哪裡就少這一套被褥子。”燒水絞巾裡裡外外掃了個乾淨,打開着窗子透風,屋子雖不大,炕靠着窗,只要一燒起來,睡在上頭比在院子裡頭還暖和。
石桂到哪兒都改不脫的毛病,就想住着舒服些,往後這個屋子就是她跟葡萄兩個人的,少說還得住上四五年的,乾脆就往好裡收拾。
鄭婆子說了一句客氣話,說少了什麼只管要,石桂也不客氣,過年是必得出血的,乾脆報了一長串:“我如今的屋裡頭還有鏡子臉盆架呢,乾孃也辦一個,我跟姐姐兩個人用。”
除了臉盆架,還有澡桶炭盆布簾子,一樣樣的報出來,鄭婆子臉上越來越難看:“你纔多大的人,就要用這些了。”
“我屋裡都有,拿出來也能用,可表姑娘看着呢,總不能當着面說家裡缺這個。”石桂跟葡萄兩個一年孝敬的錢,再辦兩個這個的房間都有餘,不讓她出出血,她還當這些錢是白來的。
鄭婆子面上不好看,卻依舊答應了,石桂央着婆子抱了鋪蓋出來,隨手給了鄭婆子一塊料子,鄭婆子這才鬆了嘴角:“你等着,我夜裡做個酸湯魚片。”
石桂等她一出去,就把兩塊毛料子取出來,按着繩子的長短先量出長寬來,放出一指,度着少年人腳長得快,宋勉生得瘦弱,腳也不大,石桂替石頭做過鞋子,宋勉的腳要比石頭爹的小了許多。
她手上就這兩塊料子,毛料子對她來說還是難得的東西,越發不敢做壞了,在心裡想了又想,比劃來比劃去,怎麼也下不了手。
女人的鞋子常做,石頭爹那樣的男鞋也常做,可這靴子還是頭一回,對着皮子出神,不防鄭婆子進來了,一看牀上有兩塊毛料子,眼睛一下就沾上了。
石桂早就想好了說辭,把皮子一扔:“乾孃趕緊來給我看看,這是玉絮姐姐給我的,讓我給表少爺做雙靴子,我哪裡會做這個,半天兒都下不了手。”
玉絮給的毛料不差,鄭婆子也不知葉文瀾到底是個甚樣的用度,聽見石桂這麼說,又皺起眉頭來:“可是你太扎眼,分明知道你沒做過的,還派這麼個差事給你。”石桂這個年紀,鄭婆子也想不到旁的上頭去。
鄭婆子也許久沒做過男靴,手藝還是在的,比劃了一下就告訴石桂要怎麼下手:“你這針哪裡行,得用那粗長的,這麼厚的毛,用這亂的怎麼扎得進去。”
往隔壁借了頂針縫被針來,石桂看她紮上兩針就明白了,慢慢接了手做起來,一雙靴子,倒比做襖衣還更花功夫,足足做了三天,這三天假鄭婆子也指使她做什麼,好歹算是做了出來。
一雙靴子做得寬落落,到底有些不成樣,裹在青布包裡,一直到年前才又再遇上宋勉,這回他一見石桂臉上就紅,石桂差點要念佛,尋了由頭把鞋子拿出來,宋勉這輩子還是頭一回穿靴子,拿在手上很有些不知所措,吱吱唔唔了半天,這才嚅嚅道:“多謝你了。”
石桂笑一聲:“是我多謝堂少爺。”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跟人物都會有自然的發展
遇到的事,見過的人,出身性格都會有影響
男女情愛也不是我故事的重點
在一起當然有在一起的的理由,不在一起也有不可迴避的原因,理解幫助成長犧牲包容缺一不可,不是硬套個身份,再加上寵啊愛啊日啊之類就算一個故事了,那樣就太沒意思了~
再一次感謝營養液,懷總髮現自己竟然第二!!我的天吶,太神奇了!!(小嶽嶽臉)
貌似今天出了新規則,營養液一個月一清啦,妹子們注意一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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