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言傾心無迴應
臨陣換珠失信用
蕭蓮華站在廊柱背後看着他進了屋子, 她拽着前襟,踱步了半天還是叩開了房門。
“殿下,是我。”
李恪稍顯疑惑, “蓮華?”
皎潔的月光讓他的臉龐越發俊朗卻帶着一絲清冷, 屋外很安靜, 蕭蓮華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殿下, 我有些事想對你講。”
李恪朝客堂方向望了一眼,“正好,我也有些事要交代。”
李恪側身將她讓入屋內, 而後闔上了房門。
蕭蓮華坐在桌邊,見李恪拿起杯子要爲她倒水, 趕忙說道, “殿下, 我自己來。”
她拿起水杯輕叩了一口,面前桌上放着的那把劍正是照兮的遺物, 蕭蓮華深吸了口氣,她一直很欣賞照兮姐的直言不諱,這也是她今晚來找他的原因。
李恪說話開門見山,“蓮華,你怎麼沒先回長安。”
“我怕夷男把殿下也扣押了, 便在此處等你們。”
“以我的身份, 他還不至於如此膽大妄爲, ”李恪站起身走到窗前, “不過和親之事的確很難處理。”
蕭蓮華一臉黯然, 她明年春天就要下嫁薛延陀,回到長安後會開始準備婚禮, 可能過了今晚就再也沒有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了。
李恪見她如此便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擔心,這次去送詔書,我還不是找了理由全身而退了麼,其實父皇並未發詔書給各國藩王要他們前來觀禮。”
蕭蓮華點了點頭,“多謝殿下……”
李恪稍一遲疑還是開了口,“蓮華,和親這件事還是暫時不要讓何力知道,我會再想想辦法……”
蕭蓮華難忍心中酸楚,她知道關於和親的沒有什麼辦法可想,而她今晚來這裡找他也不是爲了這件事。她突然站起身,“殿下,您不必爲我如此,如果要改變聖上的詔書不讓我去和親,即是讓他失信於世人,聖上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殿下爲了我而違背聖意,反而讓蓮華擔心。”
李恪一聲輕嘆,“這樣太委屈你們了。”
蕭蓮華笑顏含淚,只要他對自己還有一分憐惜,她就滿足了,對她來說今晚是她最後的機會,讓他能知道自己的心。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不委屈,蓮華今生能有緣遇到殿下,定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就算蓮華離開了長安,再也看不見殿下,蓮華仍會一直想着殿下。”
她看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說道,“蓮華心中只有殿下一人,現在是如此,將來更是如此。“
李恪並未言語,轉身看着窗外,蕭蓮華上前兩步,“殿下,蓮華只是想在自己離開之前,能把心中所思告訴殿下。”
李恪回頭正視着她,“蓮華,我之所以還能活在這世上,是因爲和她一起的回憶,更因爲我相信她會回來。”
“可是,殿下,照兮姐她已經……”
李恪擡手阻止了她的話,“剛纔那些話我就當沒聽過,關於和親的事你也不要想太多,我一定會想辦法,何力對你別無二心,他纔是你的命定之人。”
蕭蓮華出了李恪的廂房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她已得到了他的承諾,承諾不會讓自己出塞和親,不知爲何,她卻沒有半點喜悅之情。
回到自己的屋子,蕭蓮華背靠着房門閉上了雙眼,淚珠不斷從她的眼角滑落,漸漸變成抽泣。
屋外那人的手懸在半空,碰到房門時卻無半點聲響,他在她的房門口站了很久,終於他緊了緊拳頭,轉身離去。
凌晨時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敲傳來,李恪陡然睜開了雙眼。
“什麼事!”
屋外是他的王府司馬王成,他身後還跟着兩個侍衛,都滿身酒氣,蜷縮着身子低着頭。
王成語調急促,“殿下,左領軍將軍剛纔騎馬出了官驛,往北門去了。”
李恪一個箭步衝出屋子往馬廄方向走去,邊走邊說道,“到底怎麼回事!”
王成跟在他身後,“這兩人說昨天夜裡將軍找他們喝酒,三個人喝到半夜,將軍說要去更衣,去了半天卻沒回來,這兩人覺得不對勁便來找我,我剛纔去馬廄看過,的確少了一匹馬。”
李恪沒再說話,到了馬廄門口他才轉身說道,“你們有沒有提及縣主和親的事?”
那兩人一骨碌跪了下來,瑟瑟發抖。
“把府裡的侍衛叫來,馬上追!”
沒過一會兒,馬隊奔出了平涼縣城北門,追着契苾何力的馬蹄印一路北上。
黎明時分,一行人終於遠遠看見了契苾何力,李恪暗自舒了口氣,要不是天寒地凍道路冰封,加上半夜裡行路困難,追他可沒那麼容易。他示意侍衛們呼喊他,契苾何力非但沒有停下,反而打馬加速。
雙方僵持了有半個時辰,契苾何力仍沒有停下的意思,李恪稍一遲疑,還是拿起了長弓。他鬆開繮繩,夾穩馬腹,抽出箭囊裡的箭。耳旁是呼呼的風聲,李恪拉滿弓弦,毫不猶豫地向着前方射去。
前方的馬匹向一邊歪去,何力也落下馬來,李恪趕到他身旁時,他正面無表情仰面躺在沙地上。
李恪翻身下馬站在他身旁,眼前是冉冉升起的朝陽,將荒蕪的沙漠染成一片金紅。
“回去吧。”
契苾何力閉上了雙眼,“大哥,聖上終究是要滅薛延陀的,爲何還要和親。”
“因爲時機未到,因爲不只有真刀真槍一種辦法。”李恪遙望着遠方,“你放心,大哥知道你從小就喜歡她,我一定會想辦法。”
契苾何力坐起身,緊握着的拳頭重重垂在沙地上,李恪慢慢往馬隊方向走去,何力也遠遠跟在他身後。
看着他的背影,何力喃喃說道,“也許只是大哥才能保得了她。”
呼嘯的寒風帶着沙塵捲過,將他的話聲瞬間淹沒。
一行人回到平涼縣城已是傍晚,蕭蓮華就像昨天那樣等在北門口,她仍是一身白色燕服,只是臉帶焦慮,眼睛略顯浮腫。
“何力!你想幹什麼!”
契苾何力呵呵一笑,“我本想一箭射了夷男,這樣就不用大哥爲難了。”
李恪帶着馬隊與兩人擦身而過,城門口的兩人卻不像昨日那般,兩人各懷心事轉過身往官驛走去。
次日傍晚一行人終於回到了長安,李恪先將蕭蓮華送回了公主府,又把契苾何力押去了太醫局找人查看他的耳朵,而後獨自一人入太極宮覆命。
李恪見到李世民時他正在甘露殿一側的書房內,只見他滿面憂色坐在書桌前,兩眼直直前方出神。李恪一揖行禮,他方纔回過神來。
“契苾何力怎麼樣?”
“兒臣已經讓他先去太醫局了,醫正說他的耳朵只是外傷,並無大礙,只需再療養幾日即可。”
李世民點了點頭,“沒事就好,魏徵的事你聽說了麼。”
“兒臣已經聽太醫局的人說了。”
李世民嘆了口氣,“其實魏徵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幾次提出致休要回家養病都被朕阻止了,說起來還是朕太自私。”
他站起身走到前方的穿衣鏡前,“以銅爲鏡,可以正衣冠,以歷史爲鏡,可以知道時世的興衰隆替,以人爲鏡,可以看清自己的得失,魏徵便是朕的這面鏡子。”
李恪只是默默站立在一旁,魏徵此人能直諫敢言,讓他也暗自佩服,只是他崇尚孔孟,遵循正統儒家禮教,有時候難免過於迂腐。
李世民又回到了書桌前,“明日朕要去魏徵家中看望他,朕決定將衡山公主嫁給他的長子爲妻。”說罷他再次提筆在摺子上寫起來,“薛延陀那邊怎麼樣?”
“薛延陀的王庭秩序井然,大小官員都能各司其職,夷男此人頗有心機,手下將領對他亦是忠心耿耿,兒臣覺得他大有捲土重來之勢。”
李世民悶哼了一聲,“此人狡猾遠在伏允、麴文泰之上,朕對他幾次用兵都未能將其殲滅,也罷,這次先和親緩一緩,而後再從長計議。”
李恪上前說道,“關於和親之事兒臣有事稟報。”
李世民放下筆,“朕知道你在想什麼,之是這旨意以下,斷沒有更改的道理。”
李恪話聲沉穩,“兒臣只想將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告知父皇,至於如何定奪還看父皇的意思。”
李世民點頭示意,李恪接着說道,“蕭蓮華在過繼給長姐之前是吐谷渾王的女兒。”
“這朕知道。”
“她還有另一個身份在西域北疆更是人盡皆知,那便是崑崙神女。”
李世民輕哼一聲,“那些蠻夷只知道裝神弄鬼。”
“話雖如此,但是對西域諸國藩王來說,崑崙神便是他們頭頂的天,薩滿巫師的權利甚至超過國相,如今更有一種傳聞,誰若是能得到崑崙神女,便能得到崑崙神的神力相助,這次父皇親口將她許嫁夷男,只怕會助長他的氣焰,倒是成爲我大唐北疆的一大隱患。”
李世民擡起頭看着自己的兒子,他的這番話雖有些誇張,倒也是實話,他不得不承認撒滿教在西域諸國的地位,甚至超過了他這個天可汗。
“依你之見改如何處置?”
李恪上前一揖道,“不如換個公主,以帝女的身份下嫁給夷男,他雖娶不到神女,換個帝女也能聊以慰藉。至於西平縣主,不如將她嫁給契苾何力,何力他對我大唐忠心不二,若是他得了神力相助,也能爲父皇所用。”
他說完此話李世民並未立即給出迴應,片刻之後李恪才聽到他哈哈大笑起來,李恪也覺得自己的理由有些牽強,他剛想跪下謝罪,只聽李世民笑道,“哈哈哈,朕的吳王恪終於回來了。”
突然之間他斂了笑容,“若是爲了江山社稷,一個女兒算什麼,明日朕會下旨,將新興公主下嫁薛延陀,西平縣主賜婚左領軍將軍契苾何力,不,升契苾何力爲右驍衛大將軍。”
李恪沉默不語,父皇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只是對他而言,孰輕孰重,早有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