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義情, 後繼有人
闖王陵,旁若無人
隆冬時節,吳王府內一片蒼茫, 厚厚的積雪將遠處樹叢掩埋, 不見半點雜色, 那幾株玉蘭的樹幹上包着草墊, 樹梢已被白雪壓彎, 在陽光的照射下,晶瑩透亮。
李仁正獨自一人在主殿前的空地上玩雪,他的手指凍的通紅, 卻毫不在意,仍在不停地聚起周圍的積雪, 身前那個不大的雪人已初具雛形。
突然間, 他身邊多了一個雪球, 說話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就你一個人, 堆完這個還不得猴年馬月,我來幫你吧。”
李仁並不理睬他,繼續忙着滾雪球,那少年也不在意,蹲在他身旁幫他推雪, “你叫李仁吧, 我娘告訴我的, 我叫李繼, 咱們算是同祖同宗。我可沒高攀你的意思, 我在東市西市可是很有名的,叫我大哥的少說也有上百人, 呵呵。”
“對了,那人是你爹吧,今早上我娘還說吳王英姿怎麼怎麼……哎,我忘了,總之,耳聞不如眼見,果然名不虛傳,我若是有這麼個爹就好了。我小時候沒見過親爹,被我娘撿回來之後,居然連後爹都沒見到,可能我這輩子就是沒爹的命,完了!剛纔這話你千萬別告訴我娘,否則我肯定被她上荊條在東市門口罰跪三日,以後可別想在東市混了。”
兩人一同把雪壓緊,李繼站在一旁看着李仁把玄玉棋子安在雪人的頭上,他舒了口氣,“終於堆完了,真是不明白爲啥那麼多人喜歡堆雪人,這世上比堆雪人好玩的多了去了,哎!你還堆啊!有完沒完啊!你娘若是在,肯定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
正在推雪的李仁突然停了動作,轉身擡手向他打去,卻被他一下子抓住了手腕,“你可別以爲我會讓着你,你沒娘,我沒爹,咱們是一樣的。瞪什麼瞪,真是白長了這麼張討人喜歡的臉,給我多好,哎,其實我有這張臉也夠用了,當年我娘就是看上了我這張臉,才把我帶回酒莊的,她現在還常說人不可貌相,沒想到我是個混世魔王。”
李仁放下手,咯咯笑了起來,李繼也是臉帶微笑,“哎,你笑起來更可愛,別堆了,跟我去東市玩吧,我去跟你爹說,憑我三寸不爛之舌,定能讓他答應。”
說罷他拉着李仁的手往主殿走去,邊走還邊說道,“從今往後你就是我李繼的親弟弟,不對,這麼着像是我在有意攀親,吳王是很讓我滿意,不過我若是認了他做爹,我娘算啥,不行!不行!還是乾弟弟比較妥當。叫我乾哥,哎,乾哥聽上去像干戈,不好,還是叫我大哥吧,大哥這個稱呼真是好,男女皆可,老少咸宜……”
主殿之內,雷霄正在幫李恪整琴,她還是老樣子,穿着黑紅相間的夷人裙衫,“吳王這琴像是很久沒彈了。”
李恪只是靜靜的看着窗外雪地裡的兩個孩子,“那個孩子叫李繼?”
“呵呵,名字不錯吧,本來想等大哥回來幫他取的,後來還是得我自己動腦子。當年我知道那個消息時,就覺得遇到這孩子是上天的安排,後來大哥下葬終南山,我便帶了他同去,希望他能成爲大哥一樣的人,便起名爲李繼。”
李恪蹙着眉頭正欲開口,雷霄先說道,“吳王,那些話你就不用說了,這都是命,我現在很好,生意也越做越大,前年我還開了川味酒肆,現在連洛陽都有分行,呵呵,賺的可比你的都督年俸還多。”
李恪臉上難得有了些許微笑,“二姐就是二姐,越峰之前也對我說,有二姐在長安,幫了他不少忙。”
雷霄淺笑着說道,“舉手之勞,我能幫吳王的也只有金銀了。”
談話間李繼拉着李仁已經走到跟前,他擡手一揖,“三叔,李仁讓我帶他去東市玩玩,望三叔能答應。”
雷霄停了手上動作,幾步走到李繼面前,毫不客氣給了他一個毛栗子,“誰讓你叫三叔的!之前不是教過你麼!你怎麼就不長記性!”
李繼擡眉說道,“剛纔李仁已經認了我做大哥,不叫三叔叫什麼。三叔,怎麼樣?”
雷霄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剛想開口,李恪已經點頭應允,李繼像是如蒙大赦,拉着李仁出了主殿,飛一般地往院門口跑去。
看着李繼的背影雷霄嘆了口氣,“這孩子長大定是個混世魔王,他現在在東市西市的名氣可不比我差,不知爲何那些孩子都願意跟着他,我一直教他做人要腳踏實地,像大哥那樣,怎麼就一點沒繼承到呢。”
“其實這樣更好,我看他是做大事的料。”
“就怕大事沒做成已經給我惹了一堆麻煩。”
屋外傳來侍衛王成的話聲,“殿下,權先生來了。”
李恪稍一停頓隨即說道,“讓他在前苑客堂等着,我即刻就到。”
“權先生怎麼來了,他不是遷作齊王府的長史了麼?”
李恪話聲平靜,“他爲人耿直,與齊王相處的很艱難,過些時日我會去請求父皇,將他仍調回吳王府長史,二姐稍坐,我去去就回。”
雷霄站在主殿廊下,李恪已經出了院門,院子裡的空地上,李仁堆的那個雪人正孤零零站在寒風中,她閉上雙眼轉身往殿內走去,那年冬天的情景彷彿就在眼前。
蕭蓮華的馬車儀仗出了伏俟城西門,浩浩蕩蕩往王陵方向而去。昨日契苾何力將她送到王都後,便馬不停蹄地趕往涼州。
此時的她正靠着馬車壁,腦中一直在迴響的是契苾何力先前那番話。
沒想到照兮姐是死於非命,下手之人居然是侯君集,而那人現在仍執意要等她回來,想到那日他拿着銀盒子時的表情,她只覺得心裡一陣抽痛。
她已不記得自己是從何時開始惦記着他,可能是他賜自己蓮華這個名字的時候,亦或是更早。如果照兮姐還在,她絕不會對他有任何非分之想。蕭蓮華深吸了口氣,那兩人的感情有多深自己很明白,但是她仍不由自主的去思念他,想幫他,哪怕他心裡沒有自己。
馬車稍一抖動後停了下來,蕭蓮華收起思緒走下馬車,自己的父親慕容順的陵墓已在眼前。
她慢慢走在石道上,兩旁是歷代先王的土堆陵墓,黃土上蓋着白雪殘冰,放眼望去一片蕭瑟。
自己父親的墓碑上倒是很乾淨,看來昨天契苾何力已經來過此處。僕從們正在擺放祭品,她便拿出帕子想把墓碑再擦拭一遍。
忽然間身後傳來一陣騷動,蕭蓮華一轉身,石道兩旁的土堆四周出現了不少頭戴高帽的武士。她強自鎮定,這裡是吐谷渾王陵,自己帶的人也不少,況且此處離伏俟城不遠,一定有人會回去報信。
吐谷渾武士們已手持弓箭彎刀圍到她四周,她也拔出了腰間彎刀反手橫握在身前,一言不發觀察着周圍的動靜。
隨着一陣鼓掌聲,一個男子慢慢走到蕭蓮華跟前,他三四十的年紀,身形偉岸,絡腮鬍須修的很整齊,眼睛不大卻異常明亮,他嘴角帶着笑,彎刀刺眼的白光反射在他臉上,他卻視若無睹。
“崑崙神女果然名不虛傳,這氣勢可不是普通女子能有的。”
蕭蓮華怒視着他,“你是何人!?竟敢擅闖吐谷渾王陵!”
中年男子笑望着她,“我的名字你是該好好記住,沒準將來會天天掛在嘴上,我是薛延陀汗王夷男,本汗王準你能直呼我的名諱。”
對面的武士一陣歡呼,夷男更是仰頭大笑了幾聲,“怎麼樣蓮花,本汗王夠尊重你吧。”
蕭蓮華知道此時不宜惹惱他,她放下了彎刀,“原來是薛延陀的大汗,來我吐谷渾爲何不去伏俟城見我哥,反而到王陵來祭拜歷代先王,蓮花真是不敢當。”
夷男兩眼直直盯着她,“我是特地來看你一眼便走,下次你我見面就會是在我王庭大帳的洞房之內了。”
蕭蓮華話聲平靜卻難掩臉上震驚,“敢問汗王這話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會去向大唐皇帝求親,讓他將你嫁我爲汗妃。”說罷他轉身離去。
蕭蓮華愣在那裡,許久之後才聽她大聲說道,“不!聖上他不會答應的!”
夷男回過頭,臉上帶着自負的笑容,“哦,爲什麼不會,去年文成公主嫁去吐蕃和親,前年你哥不是也娶了宗室弘化公主麼。”
他的一番話讓蕭蓮華失了語,夷男接着說道,“你放心,就算他李世民不捨得,我夷男也會讓他不得不將你嫁給我,既然今天來了,我乾脆將話說明白了,敢問縣主,你覺得對大唐皇帝來說,是你重要還是契苾何力重要?”
蕭蓮華猛的擡起頭,“你把何力怎麼!?”
夷男輕笑着說道,“沒怎麼,就是想請他去我王庭小聚。”
“何力怎麼可能跟你去!”
“他當然不會自願去,不過他契苾部族的首領們會帶他來見我。”
說罷他又轉過身往王陵外走去,“蓮花,你還是乖乖回長安準備嫁妝,等着做我的汗妃吧。”
半個時辰之後吐谷渾的援兵趕到了王陵,夷男和他的武士們早已卷着沙塵離去。
蕭蓮華仍呆立在父親的墓碑前,直到一個僕從上前叫她,她方纔醒悟過來,“即刻回伏俟城,我要立即起程回長安。”
一個時辰之後,蕭蓮華帶着僕從騎馬出了伏俟城,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否能阻止夷男,但她至少得把何力的消息傳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