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莊偶遇,爲好劍失玉簪
茶樓再逢,品雲霧贈芍藥
再到東市還是一片熙熙攘攘。照兮對東市可比對王府還熟悉。東市佔一坊之地,東南西北每面都開兩扇門,門與門之間是一條筆直的大街,四條大街形成一個井字,把整個東市劃分成大小相同的九塊。中間一塊是市屬,算是東市的管理機構,周圍八塊相同類型的商品聚集在一起,食肆酒肆,肉行米行,筆行書店,往來客人可以各取所需。
照兮下了馬車帶着翠兒經過北門口的胡姬酒樓,穿過那日定製衣服的布莊,往更深處走去。
“小姐,今天這是要買什麼啊?”
“馬上你就會知道了。”
今天照兮出來自然有她的目的,那就是買一把劍。她從小受父親的薰陶學習太極拳太極劍,來這裡後好些天不練,已經覺得手癢,往後她爲了尋找那線索定會常常出王府,雖然太宗繼位以來中原已經沒什麼戰事,照兮還是覺得帶把兵器在身邊會更安心些,既能防身又能鍛鍊真是一舉兩得。
兩人走進了東市唯一的劍莊,翠兒早已習慣了自家小姐的古怪行爲,並不驚訝。倒是劍莊掌櫃楞在那裡忘了招呼,照兮也不在意,自顧自挑了起來,很快她就看上了一把。
那是一把很看似普通的劍,劍鞘沒有什麼裝飾,跟左右幾把嵌金鑲玉的劍比起來實在是不起眼。照兮拿起那把劍,拔劍出鞘只見一道寒光,讓她不禁感慨,“真是好劍。”
掌櫃終於湊了過來,“這位小姐真是好眼光,這把劍來自波斯,乃是鑌鐵鍛造,甚是少見。”
照兮當然知道鑌鐵是什麼,她曾經在古代兵器相關書籍上看到過,是從波斯或天竺傳入的一種鋼,其鍛造方法現已失傳,沒想到在這大唐還能有幸見到。
照兮心中竊喜,面上還是一臉平靜,“掌櫃,這劍多少錢?”
掌櫃滿臉堆笑,“這劍放在我店裡已經很久了,卻找不到明主,今天這位姑娘看上了,也是種緣分,我就便宜賣了,給十兩銀子就好。”
“十兩銀子!!!”照兮還沒叫出聲,翠兒先代她叫了出來。
照兮心中暗想,你當我是冤大頭啊,正想着怎麼還價,店門口一個聲音說道,“十兩就十兩,這劍我要了。”
照兮回頭一看,店門口站着兩個人,一男一女,那女子穿着紅色的長裙外罩同色的紗質短衫,一雙美目顧盼流離,真是個傾國傾城的絕色佳麗。那男的穿着一身青衣,等等,那不是昨天在大安國寺遇到的那位公子嗎!?
那女子對着青衣公子說道,“表哥,從不見你舞刀弄槍,今日怎麼突然想起要買劍呢?”
照兮正在檢討自己怎麼就沒聽出他的聲音,忽然想到正是他要和自己搶這把劍。她二話不說,拿起劍抱在懷中,“掌櫃的,這劍我要了。”
對面的長孫衝微笑着說道,“這位小姐,剛纔我已經說了,這劍我買了,掌櫃應該不會聽不到吧。”
說罷,兩人都朝掌櫃看了過去。
劍莊掌櫃被這突發事件攪得手足無措,“剛纔的確是這位公子先說他要了的。”
照兮可急了,“掌櫃的,這分明是我先看見的,我也沒說不要啊。”
掌櫃也急了,這有生意固然是好,搶同一個東西卻是個麻煩,他看了看照兮又看了看青衣公子,看來這哪方都不是好得罪的,他只得對照兮說,“這位小姐,我看你也是真的喜歡這把劍,不如和這位公子商量商量……”
照兮無奈,只能故作姿態眼淚汪汪地瞧着長孫衝,“這位公子,君子成人之美,小人奪人所愛,這劍是我先看見的,我看公子也是個謙謙君子,和我一個女子爭東西,若是傳了出去,定會壞了公子的名聲,不如讓給我,照兮在這裡先多謝了。”
說完她先鞠了一躬。
一旁的紅衣女子暗想,這姑娘欲擒故縱還真夠聰明的,不過表哥今天不知是怎麼了,和這姑娘爭這把劍分明就是故意的。她擡頭看了看自己的表哥,只見他笑眼望着那姑娘,眼神意味深長。
長孫衝心中暗道,原來她叫照兮啊,月出照兮,佼人燎兮,果然是人如其名,“讓給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你總得給我一樣東西作爲補償吧,先說明,我可不要金銀,本公子不缺。”
照兮心中一喜,後又煩惱起來,自己並沒帶什麼東西啊,這可怎麼辦呢!?她只能說道,“這位公子,今日我沒帶什麼東西,不如公子提個要求,我日後定會找人送到府上。”
“不用了,我就要你現在身上的東西。”
照兮站在那裡,抱着那把劍,往自己身上左看右看也沒找到什麼可以給人的東西。
長孫衝向她走了過去,照兮以爲他要來拿她手中之劍,便緊了緊雙手,沒想到他的手竟然滑過了那把劍,看着那張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俊臉,她心中不由得緊張起來。
一陣芝蘭香氣撲鼻而來,後又退散開去,只見他手裡拿着的是一支白玉髮簪,那是她喬裝時挽髮髻用的。
“我就要這支簪吧,姑娘會不會不捨得呢?”說完這句,他便轉頭往店外走去,末了又補了一句,“脫我玉冠白衣裳,着我紗羅明月鐺。”
照兮站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看來他昨天已經識破了自己的喬裝,既然是認識的,還這麼戲弄她!照兮擡起頭剛想反擊,已經不見他的人影。
等翠兒付了那十兩銀子,照兮便拿起劍,兩人出了劍莊。一路上她還在想着那個青衣公子,倒不是捨不得那支玉簪,而是白白被耍弄了一番心有不甘。
翠兒看着她自出了劍莊就一臉不平的表情,便提議道,“小姐,時間尚早,不如我們去北門口的茶樓坐坐吧。”
兩人進了胡姬酒樓旁邊的品茗茶樓,直接上了二樓。
品茗茶樓臨街而建,街對面就是放生池。底樓一邊是專門賣茶葉的,另一邊放着幾張簡單的方桌,供往來旅客小憩。上了二樓卻是大不相同,傢俱擺設相當精緻,牆上掛着畫,畫的是梅蘭竹菊四君子,几案上放着的是蘭草,白花帶紫很是雅緻。
照兮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有個小廝走過來,“請問兩位小姐要什麼茶?”
照兮略一思索,她來這兒後還沒好好研究過唐朝的茶。她對茶喝茶算是比較講究的,照兮不喜歡濃茶,功夫茶的吃法更合她心意,雖然她知道大紅袍是明清時期發展起來的,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們這兒有大紅袍麼?”
“大紅袍?”翠兒和那小廝異口同聲。
“沒就算了,那有沒有什麼茶產自福州麼?”
“小姐說的是武夷巖茶麼?有是有,但是小店最有名的是聞林茶,產自江州廬山。”
照兮暗想,那不就是廬山雲霧茶麼,“那就要聞林茶吧。”
小廝退了下去,照兮撇頭看着窗外,放生池邊有幾個孩子正在戲水,又讓她想起了上巳節那日的情景。
一陣說話聲打破了照兮的思緒,她往樓梯口看去,上來的是一男一女兩人,正是那青衣公子和紅衣女子,茶樓小廝在他們身後。
長孫衝對着照兮微微一笑,在她對面的桌邊坐了下來。
照兮心中暗想,居然那麼有緣。
小廝端着茶壺茶碗走到桌前,“小姐,您的茶。”
此時那紅衣女子也看見了照兮她們,她輕輕說道,“表哥,那不是剛纔的姑娘麼。”
長孫衝還是眼帶笑意看着照兮,“小二,給我來一壺和對面這位小姐一樣的。”
照兮略一皺眉,這人爲何總是要和自己一樣的東西。那小廝很快退了下去,不一會兒,對面桌上也多了壺一模一樣的茶。
照兮的好勝心來了誰也擋不住,她邊琢磨着怎麼反擊,邊端起了茶碗。
一口茶下去,照兮差點沒吐出來,這還是茶麼!?分明是醒酒湯啊!好端端的雲霧茶居然被搞成了這樣!忽然間,她腦中靈光一閃。
長孫衝正在品茶,不想桌上多了幾樣東西,一壺開水,一些乾的茶葉,還有一套茶具。正在他不明所以之時,旁邊又多了一個人。
照兮坐到了長孫衝一桌,一旁的翠兒有些不知所措,忙站到了她的身後。
“公子,您知道您喝的這是什麼嗎?”
“聞林茶啊。”
照兮面無表情,“怎麼是聞林茶呢,明明是迷魂湯。”
“迷魂湯!?”紅衣女子和翠兒同時出了聲。
長孫衝頗有興致地看着她,不知她會怎麼解釋。
照兮先用熱水溫了茶碗,拿起茶葉在茶碗中方了些許,倒入開水合上蓋子,過來一小會兒,她揭開了蓋子,“公子請試試這個。”
茶碗飄起的雲霧帶着陣陣茶香,長孫衝拿起喝了一口,頓覺脣齒清香,回味更是醇厚甘甜,他不禁說道,“果然是好茶。”
照兮微微一笑看着長孫衝,“茶還是這個茶,水還是這個水,在我手裡就是雲霧茶,在你手裡就是迷魂湯,公子你說是不是?”
她自信的笑顏,他並不是第一次看見,在他腦海裡,她的樣子已是揮之不去。
“果然是迷魂湯。”長孫衝說道,迷的是她的人,失的是他的魂。
照兮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心中很是暢快,給自己泡了點茶,剛端到嘴邊,一個小廝走了過來,“這位小姐,這是對面那位公子送你的。”
茶碗裡是一朵芍藥花,茶碗下壓着張紙條。照兮拿過紙條一看,上面寫着幾個字,“芍藥瀉肝火。”
照兮表情微妙,他居然敢這麼嘲笑她!她又開始想怎麼過去再較量一番。
看着自家小姐的表情風雲變幻,翠兒覺得再待下去定會惹出亂子,她拿出錢放在桌上,挽着照兮的手臂把她拖下了樓。
等兩個姑娘離開後,李麗質才說道,“表哥,剛纔那姑娘是什麼意思?”
長孫衝看着窗外大街上,“她的意思是那把劍只有在她手裡纔是好劍。”
李麗質恍然大悟,接着她又問道,“那表哥爲何要送她芍藥呢?”
長孫衝看了她一眼道,“剛纔只是一時興起罷了。”
李麗質卻不想放過他,“剛纔那個姑娘也是個美人啊,我和她相比誰更漂亮呢?”
“表妹當然是人如其名。”長孫衝看着那越走越遠的馬車,默默唸到,她更是皓月當空,秀自天成。
照兮上了王府的馬車,心中仍未平靜,她本以爲那青衣公子是個謙謙君子,沒想到他居然用芍藥取笑自己的好勝心。
馬車動了起來,正好經過放生池邊,只聽那些戲水的孩子正在唱着,“三月三日遊人織,曲水流觴來賽詩,潑水相戲贈芍藥,花前月下定情時。”
突然間,照兮瞪大了雙眼,幾個字不斷在她腦中盤旋,青衣,芍藥,上巳節,難道他就是那個收了自己芍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