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隨風逝
明月何時還
冬日的午後, 天空陰霾不見一絲陽光，官道兩旁的林子裡，積雪掩蓋了地上的枯葉, 一騎駿馬奔馳在官道上, 馬蹄聲震落了枯枝上的殘雪, 更一下下敲在李恪心上。
李恪正拽緊繮繩兩眼直視着前方, 他的說話聲很響亮, 迴音傳來就像是在照兮耳旁。
“兮兒，你記不記得我們初次相遇，你還罵我誰嫁給你誰倒黴, 呵呵，那時你肯定沒想到自己會成爲我的妻吧。”
“兮兒, 記得在泰山的時候, 我撫琴你舞劍, 你知道那時的你有多美麼，美的就像是月宮下凡的仙子, 之後你問我爲何不讓你在人前舞劍，因爲我不想讓別人看見那樣的你，你是我的，屬於我一個人的。”
“兮兒，你還記不記得那封信, 我在提筆的時候就知道, 看了這封信你一定會留在我身邊。”
“兮兒, 記得那日你說, 你來這兒就是爲了找我, 你可知道那時我有多快樂麼……”
“兮兒，每次看着你給王兒講故事, 我都在想自己能娶到你是多麼幸運，王兒有你這樣的母親是多麼幸福。”
“兮兒，我想看看二十年後你的模樣，你一定比現在更美，呵呵，不知那時我會是什麼模樣，你可別嫌棄我。”
他的話勾起了她的回憶，和他在一起的往事一幕幕浮現在她腦海中，初次相遇時他的漠然，洞房花燭夜他拂袖而去，在泰山上時他的輕狂，他們吵架時他的憤怒，知道有了王兒時他的欣喜若狂……
那些事漸漸淡去，腦中只剩他的容顏，他的喜怒哀樂都牽動着她的心。淚水在不斷涌出，她是多麼自己希望能繼續留在這裡，能不回去，能一直陪着他，心痛的讓她窒息，此刻他的心一定比自己的更痛。
恪，對不起，讓你那麼傷心，對不起……
臉上傳來點點涼意，照兮費力睜開雙眼，他的淚水沿着臉頰匯聚在下巴處，一滴一滴滴落在她臉上，彷彿一下下撞擊着她的靈魂。
“兮兒，你可記得你說過，你會陪我一輩子，你還說過下輩子也要我陪着你，兮兒，你別想擺脫我！不管你去哪裡我都會隨你去！”
照兮的心在震顫着，不！不能這樣！不應該是這樣！她還會回來的！
她費盡全力擡起手，沿着着他胸前一點一點往上攀去，手指勾上了他的前襟，她使勁抓住了他的袍衫，“恪……”
馬匹慢慢停了下來，李恪握住她的手移到自己的臉頰。
輕輕拭去他的淚水，照兮笑顏含着淚，“恪……我會回來的……我保證……我會回來……你要好好……活下去……在這裡等着我……”
他的身體巨顫，“不！我不要你保證！你不準拋下我！”
“恪……答應我……”
看着她執意的眼眸，李恪用力吻上她的額頭，他的話聲帶着厚重的鼻音，“我答應你……”
不知爲何她的手有了力氣，指間撫過他的臉頰，他的鼻樑，他的嘴脣，他的下顎，她凝望着他的面龐，他的樣子早已深深刻在她的心裡。
他掏出袍袖裡的玉簫，顫抖着塞在她懷裡，“兮兒，這簫救過我，它也會救你的……你別說話……我們繼續趕路……”
駿馬繼續疾馳在官道上，李恪仍在說着那些往事，只是他的話聲卻像是越來越遠。懷中那玉簫帶着他的體溫，燒熾在她的心上，那劇痛猶如剜去了她的心，眼瞼如此沉重，讓她難以支撐，眼前他的輪廓愈漸模糊……
恪……你一定要等着我……一定……
空中飄起了片片雪花，落在李恪的黑袍子上消失不見，他的眼前一片迷濛，看不清前方的路，懷裡的人兒如此安靜，他已經意識到卻仍不願相信。
“兮兒，堅持住，就快到了……”
“兮兒，你怎麼忍心，忍心拋下我一人……”
“兮兒，我想看看我們的女兒是什麼模樣，她一定像你那麼美……”
“兮兒，王兒還在家裡等你，他不能沒有你，不能沒有了孃親……”
“兮兒，你別走……別離開我……”
“兮兒……”
李恪的聲音漸漸聚在喉結處，那分量重壓在他的心上，讓他喘不過氣。
些許陽光透過厚重的雲層，西邊的天空泛着灰赤色，林子裡樹影交替，潔白的雪花拂過枯枝，凋零在鋪滿殘葉的地上。
疾馳的駿馬甩起地上的寒冰，留下的印記很快被茫茫白雪覆蓋，李恪的腦中已沒了別的意識，他唯一能做只有拼命的跑。
突然間，他抓住繮繩的手一鬆勁身體向一邊歪去，斗篷鬆散開來，懷中的白色身影往另一邊栽去。李恪伸出手卻沒來得及夠着她，隔着茫茫白雪，他眼睜睜看着她離自己越來越遠。
李恪重重摔在了地上，側着臉他能看見她就在不遠處的林地裡，他起身匍匐着向她爬去，雪地上留下一串雜亂的痕跡。
雪花漫天飛舞，放眼望去，林子裡只剩悲鴻。
她的白狐裘襖在風中微微拂動，他雙膝跪地，顫抖着的手臂慢慢將她抱起，懷裡的她緊閉着雙眼，面色灰白沒有光彩，嘴脣發紫毫無生氣。
咚的一聲，他仰面栽倒在雪地裡，他的面色煞白，張開了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淚不斷從他的眼角滾落，一點點化開了耳畔的積雪，卻化不開他積在他心頭的冰霜。
他的雙臂仍緊緊抱着懷中的白衣女子，十指緊按着她的肩頭，他想把她融入自己的身體裡。
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劃破周圍的靜寂，“兮兒……你太殘忍……你怎麼能對我那麼殘忍……沒有你在……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他的眼中除了悲哀，還有決意，“兮兒……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我只求比你晚去一日……”
不知爲何照兮仍能聽見他的哭聲，看見他的哀傷的表情，她仍能感覺到心中的劇痛，身體的顫動。
“不！你答應過我！要好好活下去！”
躺在地上的他仍在失聲痛哭，她漂浮在空中卻是無能爲力。
哐的一聲，劍鞘被他甩到幾米之外，他一手抱着自己，另一手將劍橫在自己眼前。
劍身在積雪映襯下散着慘白的寒光，照在他的臉上越發淒厲。
“兮兒……你等着我……”
“不！”照兮奮力向他撲去，“不要！”
他猛然睜開雙眼，手中的劍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就在指尖碰到他的那一剎那，一股無形之力將她卷離，她的人影隨風消逝在空中。
他的手停在空中，滿臉震驚，“兮兒，是你麼……”
眼前是隨風起舞的白雪，李恪慢慢閉上了雙眼，雪花輕撫着他的臉龐，彷彿她溫柔的雙手。他收起手擁緊了懷裡的女子，輕輕吻上了她額上的髮絲，“兮兒，我等着你，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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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我是李千里
我是李千里，我今年五歲了。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竹林裡玩，這可是我家的竹林哦，別人是不能進來的。
竹林裡有很多有趣的東西，你可以拿起地上的竹葉放在眼睛前面，天上的太陽就會變成綠色，怎麼樣，很神奇吧。
這裡有很多鳥兒，它們會聚在一起唱歌，如果你是個聽話的孩子，還能看見小兔子哦，千里就看見過，不過現在是冬天，小兔子都躲起來了。
夏天的時候孃親會帶我來這裡玩水乘涼，就在前面的水潭那裡。不過那裡已經被父王圍起來了，每天都會有人過來換冰，現在就連夏天都很冷，哎，真沒意思。
我最喜歡的遊戲是捉迷藏，特別是和孃親一起在這片竹林裡捉迷藏，幾乎每次捉迷藏都是我贏哦。孃親會誇我聰明，孃親，其實是你的白裙子在竹林裡很顯眼，一下子就被千里看到了。
孃親還教我用竹葉吹曲子，不過我太笨一直沒學會。
孃親，千里一直不好意思對你說，其實孃親自己就沒吹好啦，叫我怎麼學嘛。
孃親一吹竹葉，父王就會哈哈大笑，孃親便會追在他後面要打他，我一直很奇怪，父王又不像千里那麼矮，爲什麼每次都會被孃親抓到呢，看來不是長的高就會跑的快呢。
孃親，千里現在也長高了不少，千里每天都會溜去書房，試試能不能夠着孃親藏在書架上的寶劍，呵呵，明年應該就能夠着了吧。
孃親，你說過讓父王教我習劍的，他現在常常自己舞劍，都不教我，我只能躲在柱子後面偷看，然後偷偷的學。
孃親，父王現在都很少和千里說話，跟別人說話就更少了，每次他看着千里，千里都覺得好難過，爲什麼會這樣呢，父王以前不是這樣的。
孃親！你看，下雪了！
孃親，你記不記得答應過我，等下了雪你就會回來，帶千里去堆雪人，孃親，你不在父王都不和千里一起堆雪人了，千里好想和你和父王一起堆雪人啊。
孃親，翠姨在喊我，一定是父王在找我，我要回去了。明日父王就要帶我回長安了，你還記得和千里一起種的樹麼，不知道現在有沒有變成大樹，會是什麼樹呢，千里真的很期待。
竹林深處的小徑盡頭，原來的水潭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青磚砌成的石牆，石牆上有些冰凍的殘霜，白煙不斷從玉石製成的墓門縫裡冒出，幾乎凝結了周圍的空氣。
門前不遠處站着一個玄衣男子，他正目不轉睛看着前方的玉石門。一旁有個身着灰貂襖的孩子慢慢走近了他。
玄衣男子朝他招了招手，“李仁，我們要離開安州兩個月，過來和母妃到個別。”
那孩子一骨碌跪在了玉門前，乾脆地磕了三個頭。
玄衣男子牽起他的手，轉身往山下走去，雪花星星點點，落在小徑上形成一個個水印，竹林裡很安靜，只有兩人輕微的腳步聲。
“李仁，你仍不願和父王說話麼。”
玄衣男子的話聲迴盪在林子裡，沒有任何迴應。
“李仁，父王一定會讓你坐在太極殿之上，等你母妃回來。”
腳步聲漸漸遠去，竹林間只剩清冷的竹影，片片冬雪飄落在玉石門旁，很快就積了薄薄一層，把青石磚藏進了白色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