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而不見人自欺
韜光養晦回安州
那日內廷傳出消息以後, 李恪就一直在等李世民表態,誰知這一等就等了一個多月,爲帥出征之事仍沒有下文。
李世民不開口李恪也不好提及, 只是這些日子他又開始頻頻被叫去宮裡, 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在爲戰事作準備。
照兮心中很是擔憂, 她並不是怕他打敗仗, 而是擔心他現在就這麼鋒芒畢露, 定會有人不懷好意,不知又會多出什麼事端。
她的心情李恪很明白,他守拙的想法一直未變, 那日父皇用燕王劉旦隱射他時,他以爲父皇和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 只是現在這個消息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長安城的仲夏暑意濃濃, 雷霄的府邸卻是碧水幽幽綠樹鬱郁, 她本是畏熱之人,院子裡種滿了各種從峨眉山移來的不知名的植物, 屋子裡都放了冰盆,再加上地下挖了不少地窖,能算得上是全城最涼快的地方。
照兮和雷霄正靠在池邊涼亭裡的竹榻上,李仁則在院子裡玩耍,雷府裡新鮮東西頗多, 又沒王府那麼多規矩, 是他最喜歡的地方。
照兮拿起手邊的涼茶, “二姐, 你這些樹木花草到冬天要怎麼辦?”
雷霄得意洋洋地說道, “那方法可多了,喜蔭的就讓人放進地窖, 要曬太陽的就搬進新建的花房,那屋子房頂可以打開,地下埋了中空的管道,冬天可以燒炭,花草就不會凍死了。”
“二姐……你可真能動腦子。”
“呵呵,建花房的主意是秦鳴鶴出的,屋子怎麼建那可是我的老本行。”
照兮一擡眉,“我看秦先生會這麼慫恿你,定是想把他的那些藥草都挪過來吧。”
雷霄笑得爽朗,“不打緊,反正我這裡地方夠大。”
“不僅夠大,還供得起足夠的炭……”
“哈哈哈……錢嘛,就是用來花的。”
雷霄毫不在意喝着涼茶,一旁有下人端上了冰湃西瓜,涼氣氤氳升騰,讓人看着就覺得暑意全消。
照兮站起身呼喚院子裡的李仁,那孩子聽到西瓜二字便一蹦一跳地回到了涼亭,他剛要伸手去拿西瓜便被照兮一眼瞪回去,“還記得孃親說的話麼。”
李仁抿了抿嘴脣,“吃東西前要淨手。”
一旁有下人端上水盆,李仁乖乖地洗了手,照兮又拿了冷毛巾幫他擦臉,這纔將西瓜遞給他。
雷霄滿臉笑意拉過李仁,“這孩子可真懂事。”
“那還不是我教的好。”
“你倒是一點不謙虛,對了,吳王又去宮裡了?”
“嗯,一大早就去了,多半是跟西北的戰事有關。”
“你們就這麼一直留在長安了?”
照兮滿臉無奈,“他是藩王卻一直被留在京都,對他可沒什麼好處。”
“難道就沒什麼方法?”
“他會伺機向父皇提出,不過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在父皇手裡,哎……這些事不提也罷,總之,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呵呵,我看你是一日也離不開他。”
照兮嘴角微翹,“二姐可別老是說我的事,你和大哥怎麼樣,怎麼老不見他人影?”
雷霄面無表情,“我怎麼會知道,他是他,我是我。”
正在此時,一個下人上前在雷霄耳邊低語了幾句,她便對着李仁說道,“千里,我們去東市玩好不好?”
李仁用力點了點頭,“好!”
雷霄也不等照兮答應,一把抱起李仁往後門口走去,照兮一臉茫然跟在她身後,“二姐,今天太陽那麼大,怎麼突然想去東市了!?”
雷霄把李仁抱上馬車,自己和照兮也坐了上去,“整日躲在府裡悶得慌。”
照兮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馬車出了小巷往東市行去,她探出頭望向雷府大門,只見門口站着的人正是她的大哥李業嗣。
“二姐,你爲何要躲着大哥。”
雷霄仍在逗弄李仁,像是根本沒聽見照兮說的話。
太極宮延嘉殿,李世民的書房之內,架起的羊皮地圖佔去了大半面牆。
李世民目不轉睛盯着地圖,“昨日接到奏報,最近吐蕃很不太平,這幾個月接連進犯党項、白蘭,還把吐谷渾趕到了青海北面。”
李恪站在他的身後,“兒臣沒想到吐蕃居然能有如此兵力。”
李世民的話聲帶着不肖,“區區邊塞小國,蠻荒之地,至今仍在飲生血吃生肉,我就不信這個松贊干布還能搞出什麼花樣。”
“父皇,他能驅吐谷渾於千里之外,我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李世民回頭笑望着他,“恪兒現在做事越發穩妥,父皇深感欣慰。”
“出兵打仗花的是百姓的錢,保的是大唐的疆土自然不能恣意妄爲。”
李世民轉身繼續看着地圖,“看來我這出兵高昌的主帥可沒選錯人。”
李恪深吸口氣上前說道,“父皇,兒臣覺得自己並非合適人選。”
“哦?”
“兒臣從未單獨帶兵出征。”
“總要有第一次。”
“兒臣年輕氣盛,經驗不足,緊要關頭恐怕會判斷有誤。”
“朕當年領兵佔領長安時,年紀與你一般大,也是未過二十。”
“父皇手下人才濟濟,都能獨當一面。”
“這些朕可以給你。”
“兒臣想韜光養晦。”
李世民陡然轉過頭,一言不發盯着李恪。
李恪亦是直直看着他並未退縮,“父皇可還記得那日您向羣臣提及燕王劉旦。”
李世民轉過身背對着他一言不發。
李恪接着說道,“昔日曹孟德酷愛其子陳王曹植,幾度欲立其爲太子,最終仍因不能違背廢長立幼的禮法而作罷。魏文帝即位以後,將他視爲心頭大患,命其七步作詩,不成者行大法。他們兩人同爲一母所出尚且如此,兒臣身爲庶子,意料之中定會有過之無不及。”
李恪見他並未作出反應,便一骨碌跪了下來,“兒臣沒有曹子建的文采,作不出七步詩。”
書房裡寂靜無聲,良久之後只聽李世民一聲長嘆,“你起來吧。”
父子兩人面對面站着,李世民一手按住了他的肩,“你說的朕都明白,朕只是覺得你不能馳騁疆場實在可惜。這件事的確太過草率,朕這就下旨,仍復你安州都督一職,擇日上任。”
李恪心中欣喜,“多謝父皇成全。”
李世民臉上終於有了笑容,“恪兒,你覺得誰能擔此大任?”
李恪想了想說道,“若是李靖將軍能夠出徵,父皇定能高枕無憂,只是他已年逾花甲,遠征高昌路途遙遠,他的身體恐怕難以承受,”李恪稍一停頓,“兒臣覺得侯君集堪當此任,他幾次出戰西域諸國,對大漠作戰最爲熟悉。”
李世民屏息蹙眉,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此人朕也想過,只是他性情浮躁,恃寵矜功,若爲將則無不妥,若要其統率全軍怕是不夠穩妥。”
李恪上前兩步走到地圖前,“父皇何不讓他先平吐蕃,試上一試。”
他這句話讓李世民精神爲之一振,他剛想開口殿外傳來內侍的喊話聲,國舅長孫無忌步入殿內。
李世民讚許地對着李恪點了點頭,他便知趣地退出了書房往殿外走去。
照兮和雷霄帶着李仁逛了一下午東市,直到商家關門謝客才各自回府。剛入王府她便被告知李恪已經回來了,將李仁交給奶孃帶下去更衣,照兮徑自往後廷主殿走去。
主殿客堂裡下人們已經開始布膳,照兮直接往書房走去,這個時辰他不會在別的地方。
輕輕推開書房大門,李恪正在埋頭收拾東西,照兮心中一凜慢慢走了過去,“恪,你這是在幹什麼……”
李恪神情黯然,“兮兒,三日之後我便要出發了。”
照兮頓時覺得心中酸澀,扶着桌角,她怔怔地說道,“要出征了麼……”
李恪並未回答,而是凝望着她。
照兮只覺得眼眶有些溼潤,她走上前抱住了李恪的腰,“恪,我捨不得離開你……”
李恪輕撫着她的後背仍沉默不語。
照兮擡起頭,淚水眼看着就要落下,“恪,我要一起去!我能裝成侍衛!”
“你若是去了,王兒怎麼辦?”
照兮俯在他胸前嗚咽着,“……我不管……我一定要去……”
見她如此,李恪怎能忍心再戲弄她,“兮兒,別哭啊,我們一起去。”
照兮擡頭眼中帶着驚喜,“真的!?”
李恪微笑着說道,“真的,而且不是去大漠,是回安州。”
照兮瞪大了雙眼,“什麼!?不是出征!?”
“父皇剛下了旨,準我返回安州封地。”
“……”
李恪見她愣在那裡便加了一句,“我可沒說是出征,那是你自己說的。”
照兮鼓起腮幫,恨恨地說道,“你居然敢這麼耍我……”
李恪自知理虧,笑而不語。
照兮握緊雙拳要去捶他前胸,卻被李恪牢牢困住。
“李恪!你混蛋!”
她還想開口接着罵他卻被他的脣封住了口,對他來說她的罵聲自是悅耳動聽,無奈她的脣齒更讓他流連。
正在吳王府忙着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長安的時候,侯君集的府邸也在忙着大擺筵席。
侯君集滿面喜氣左擁右抱地坐在主桌旁,另外幾桌分別坐着他那十七八房姨太,屋子裡鶯聲燕語熱鬧非常。
昨日他被李世民召去了太極宮,加封他爲大將軍。他現在即是吏部尚書,又能參與軍政,若說是權傾朝野也不過分。
想着想着侯君集臉上的笑意更濃,他拿起樓蘭小妾遞上的酒杯就要一口灌下,門口傳來侍從的通報聲,“使君,國舅大人來了。”
侯君集眉頭一皺,這長孫無忌怎麼就專撿這種時候出現。
“你們接着吃,我去去就回。”
侯君集撩起袍子跨入書房,長孫無忌正揹着雙手站在書架前,“尚書大人這兒的書可比以前多了不少啊。”
“我這兒哪比得上司空府的書房,都是些淺顯易懂的,那邊幾本還是聖上剛賜的,說有不明白的讓我直接去問他。”
長孫無忌淺笑着走到桌邊坐下,忙有下人遞上了涼茶。
侯君集也坐了下來,“不知國舅大人今日來所爲何事?”
長孫無忌端起涼茶喝了一口,“也沒什麼大事,我得知你又被封爲大將軍,便順道前來恭喜。”
侯君集抱拳說道,“國舅大人太客氣了。”
“我聽說西北又有戰事。”
“是啊,這也是爲何聖上會封我做大將軍,”侯君集滿臉得意,“這場仗我定會好好打,不會讓聖上失望。”
長孫無忌看着茶碗裡平靜的水面,“尚書大人你可知道,你這次能被封爲大將軍還得感謝一個人。”
侯君集側目凝視着他,“國舅大人說的是何人?”
“吳王李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