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歸去心惶惶
風隨雨來意冥冥
酒店的會議廳燈火通明，臺前有些喧鬧聲傳來，像是在喊價競拍，楊照兮正愣愣地坐在後臺的沙發上，眼前不斷有人走過，都是一副忙忙碌碌的樣子。
“照兮？照兮？”照兮轉過頭，正在喊她的是堂兄楊一哲，她叔叔的兒子，“你怎麼魂不守舍的，難道病了！？”
楊照兮木然看着他，“二哥，我的孩子呢？”
楊一哲先是一愣，而後黑了臉，“……你不是對全世界的男人都失望麼，沒男人哪來的孩子。”
照兮低下頭，她的小腹平坦，那八個多月的胎兒像是從未出現過。
“照兮，你不會真的發燒了吧！？下一個拍品是你負責上臺介紹，你行麼，要不要我代你上去？”
“我沒事，”照兮擠出了笑容，“資料在哪兒？”
“不就在你手裡拿着嗎！？還是我去吧。”
臺前傳來了報幕聲，楊一哲伸手要去奪照兮手裡的文件卻被她一手擋住了，“二哥我真沒事，我去了。”
她拿起文件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二哥……這支玉簫拿到鑑定證書了！？”
“照兮，這鑑定證書還是經你手辦的……”
掀開後臺的幕簾，楊照兮拿着文件移步走到舞臺左側的拍賣臺前，一旁是她的叔叔，這場拍賣會的主持人，聚光燈讓整個舞臺亮如白晝，使她看不清檯下人的容貌。
叔叔清了清嗓子說道，“下面這件拍品是一支初唐時期玉簫，有請參與鑑定這支簫的楊小姐爲我們介紹。”
隨着叔叔手指的方向，照兮看見舞臺中央的桌上放着個蓋着絲絨的盒子，有助理走上前揭開了絲絨，透明的盒子裡正是那支玉簫。
照兮拿起文件對着話筒剛想說話，舞臺開始晃動起來，晃動越來越大，不止是舞臺，整個世界都在劇烈搖動。
會場裡一片混亂，人們都抱着頭往門口奔去，到處是尖利的叫聲和哭喊聲，一旁放着聚光燈的架子轟然倒下，屋子裡塵土飛揚，嗆的照兮直咳嗽。
照兮和叔叔一起跟在人羣的最末端，突然之間，她想起了那支玉簫還在舞臺上，她不顧一切轉過頭往舞臺方向奔去。
她一躍跳上舞臺，放玉簫的盒子已經掉在了地上，衝上前去抱住那個盒子，那支玉簫仍完好無損，照兮鬆了口氣拿出玉簫放在懷中起身欲走，一波震動襲來，比之前的還要強烈，她站立不穩直接摔倒在地上。
大塊石灰掉下，砸在照兮身邊不足一米處，她擡頭望向天花板，那裂縫讓她倒吸一口冷氣，未等照兮作出反應，一整塊水泥向她砸來，她緊緊抱住懷裡的玉簫，閉上雙眼大聲叫道，“李恪！”
“兮兒！兮兒！”
照兮猛然睜開雙眼，她正緊緊抱着李恪的手臂，身體在不住地顫抖，剛纔是李恪在喊她。
李恪側身把她摟在懷裡，輕輕撫着她的後背，“兮兒，我在這兒，別怕。”
他的心跳強而有力，讓照兮漸漸平靜下來，她蒼白的臉上有了些許血色，“恪，那支玉簫呢！？”
李恪放開她，拿過一旁的玉簫，“在這兒啊，我一直放在牀邊。”
照兮舒了口氣，兩手放在隆起的腹部上，她的呼吸仍很急促，肚子一起一伏，冷汗浸溼了她的單衣。
李恪幫她擦去額上的汗水，“怎麼突然問起玉簫，夢裡看見了？”
“嗯……”
他的懷抱、周圍的一切未變，剛纔是夢，卻爲何那樣真實。
李恪見她已無睡意便提議道，“兮兒，要不要讓人進來伺候你擦身，換身衣裳會舒服些。”
照兮垂目點了點頭，沒過一會兒，翠兒和侍女們端着水盆進了屋子，李恪披上外袍退到了一邊的榻上，照兮放鬆了身體，腦中還是剛纔的夢境。
等侍女們出了寢室，李恪又回到了牀邊，“感覺好些了沒。”
照兮朝他笑了笑，“嗯，好多了。”
李恪輕輕撫摸着照兮的肚子，“一會兒我陪你去屋外散散心，院子裡的牡丹開了。”
“恪，今日父皇在東宮設宴，你不會忘了吧。”
李恪的手並未停下，“不去了。”
照兮的手疊上了他的手背，“恪，你還是去吧，今日是父皇爲太子世子過百日設的宴，所有在京皇親宗室和五品以上官員都會出席，你不去會落人口舌。”
李恪輕摸着她的手還是未說話，照兮知道他是放心不下她。
“恪，我沒事了，不就是個夢嘛，”說罷她撐起身子，“我還能幫你穿衣呢，你不去赴宴我會更擔心。”
李恪扶住了她的肩把她輕按在牀上，“我去，你好好躺着。”
照兮展了笑顏，“那就好，等你回來陪我去賞花。”
“呵呵，我一定會快些回來。”
洗漱完畢，李恪出了後廷主院往王府正門走去，府裡的下人們見他面色不善都躲得遠遠的，比起今早那個噩夢，有件事更讓他擔心。天上厚厚的雲層阻擋了陽光，潮溼的空氣讓他胸中越發不暢，不知道宣禪師的信有沒有送到，不知那人會不會願意，不知兮兒知道以後會是什麼反應。
吳王府的馬車停在了東宮的正門口，李恪下了車進入重明門往東宮主殿顯德殿走去。顯得殿的規制只比太極宮三大殿略小，主殿雄偉大氣，廊柱宮檐皆以雕龍裝飾，昭示着宮殿主人的身份。
李恪走在顯德殿前的玉石臺階上，東宮在他的印象裡並不深刻。他只在八歲的時候在這裡住過幾個月，那是在玄武門事件之後，父皇被封爲皇太子的時候。幾個月後父皇當了皇帝，他也隨着母妃從東宮搬到了太極宮，之後他就再沒來過這個地方。
玉石臺階很長，就像自己和那個位置的距離，身爲皇子，李恪對那個位置的慾望可謂與生俱來。
上個月父皇當衆以燕王劉旦的典故隱射他的時候，他並沒有傷心失落，李恪知道父皇這番話更多的是說給那幫老臣聽的，爲的是安撫臣心，穩定朝局，更重要的是不想讓自己過早捲入這場鬥爭。
自從長孫皇后崩逝，朝中部分老臣便事事針對他，原因很簡單，他們怕他的母妃有朝一日成了皇后，他便有了嫡子的身份，那些跟着父皇打江山的老臣，絕不允許隋朝復辟這種事情發生。
今日父皇會設這場宴會，同樣是在向那些老臣表姿態，而他自己目前最需要的是守拙，是隱忍，這正合了他的意，比起朝堂上的事，現在的他更關心照兮和孩子的安危。
李恪跨入主殿正門，殿內擺放着百來張桌子，赴宴的人已到的差不多，大都是在京的官員，皇親只是很小一部分。一路寒暄到自己的位置，他還沒坐下殿外就有內侍喊話。
大殿內羣臣紛紛站起行禮，李世民身着明黃色的龍袍入了正門往主席走去，他身後跟着的是太子李承乾，低着頭貓着腰，一副謙恭的樣子。等兩人入席後，羣臣一起恭賀太子世子誕生，而後宴會正式開始。
李恪剛拿起筷子，一旁的李泰就湊了過來，這兩人也是許久未見，兩相招呼後便聊開了。
“三哥，我還以爲你不來了。”
李恪笑了笑不語，李泰繼續說道，“最近三哥都沒上我那兒去，小弟想找個人對弈都沒有。”
“我這不是在閉門思過麼。”
“三哥，想陪嫂子就直說，何必拿父皇做擋箭牌，嫂子身體怎麼樣？”
李恪轉頭正要回他，只見李泰的目光越過了自己，接着他便聽到了說話聲，“兩位皇弟大駕光臨，真是讓我這顯德殿蓬蓽生輝。”
這邊兩人站了起來，李泰一臉調侃之色，“皇兄過謙了，父皇向來主張節儉，這回居然破了規矩爲太子世子擺宴，小弟以後還得多多仰仗皇兄。”
李泰的神情李承乾並未注意到，他眉開眼笑地說道，“四弟真是客氣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後有什麼事要大哥幫忙儘管來找我。”
兩邊又寒暄了幾句，李承乾才端着酒杯往別桌走去。
李恪和李泰坐回席上，看着他的背影，李泰一臉不屑，“才這麼幾句話就讓他飄飄然了，我們大唐皇太子的城府真是不同凡響。”
大殿裡漸漸喧鬧起來，有羣臣在場的時候，父皇是不會關注他們這塊的，李恪心中期盼有人能早些退場，他就能跟着離開，可惜天不遂人願，今日李世民的興致格外高昂，衆人進酒他一概接受不說，又下了主席與原秦王府的老臣挨個對飲，還賜了房玄齡和魏徵佩刀。
筵席持續了兩個時辰，直到下午方纔散場，李恪已是歸心似箭，和李泰道別之後他匆匆往回走去。
他剛踏出宮門，侍立在一旁的內侍便迎了上來，“稟吳王，聖上口諭，讓您去淑景殿見他。”
李恪很是無奈，只得讓王府侍衛先回去報信，自己跟着宮中內侍往太極宮方向走去。
天色暗了下來，主殿寢室內，李仁正在午睡，照兮側倚在榻上，腦中仍在想着昨晚那個夢。
這大半年間，照兮懷孕，而後被擄，李恪被彈劾，罷官削封戶，照兮險些流產，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來，讓她應接不暇，回到長安後，與兒子丈夫在一起的那些平靜快樂的日子，幾乎讓她忘記了自己的過去，忘記了來這裡的目的。
房門一開，翠兒輕手輕腳進了屋子在照兮耳邊低語，“小姐，剛纔王成回來說殿下被聖上留在宮裡，要晚些才能回來。”
照兮點了點頭而後輕聲說道，“翠兒，外面像是起風了，你陪我出去坐坐，這屋子裡悶的慌。”
屋外涼風陣陣，空中烏雲密佈，下人們正在給花園裡的牡丹搭上擋雨的架子，翠兒扶着照兮站在廊下，“小姐，看樣子像是要下大雨，我們還是回屋裡去吧。”
低沉的悶雷聲傳來，讓照兮有些喘不過氣，“好，還是回屋裡坐坐吧。”
她剛轉過身，腹中猛的一陣抽動，照兮一下子扶住了翠兒，這感覺意味着什麼她很明白，距離臨盆還有一個半月，難道現在就……
翠兒已是滿臉驚恐，“小姐！你怎麼了！？”
那抽動很快變成了隱痛，一種無形之力壓在她的肚子上，照兮只覺得腹部在往下墜，她雙腿發軟慢慢滑坐在地上。
一道閃電劃破黑壓壓的雲層，雷鳴幾乎蓋過了翠兒的喊叫聲，“來人！快去請秦先生！王妃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