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酒言歡形影單
酒醉真言兩人傷
長安城東延興門內的新昌坊有一座不起眼的院子,院子的佈局樣式和寺廟的禪房很相似,這院子以前是靈感寺的一部分,靈感寺在武德年間廢止,寺院被隔成幾個院落成了民宅,東南這片便是李業嗣剛購置不久了宅院。
一進院門便是一塊空地,沒種什麼花草,左邊靠近院門的地方有一棵大樹,樹幹上釘着幾個靶子,樹的一側放着個擱置兵器的架子。正對着院門一字排開的是三間屋子,分別是李業嗣的書房、客堂和寢室,左右兩邊還各有兩間屋子,左邊是廚房和堆雜物用的,右邊的兩間是給下人們住的。說到這兩個小廝還是他的母親紅拂女硬撥過來給他的,這兩個小廝只是幹些燒火掃地之類的雜事,和那兩個小廝一起來的侍女,還沒進院子就被李業嗣退了回去,他一向獨來獨往並不需要人伺候。
此時的他正在書房的榻上打坐,這是他從少林寺帶出來的習慣。正對着榻的是一張几案,上面放着一件疊的整整齊齊的白色男裝燕服。李業嗣保持着打坐的姿勢,心性卻不復往日,他正看着那衣服發呆,連雷霄走進屋內都沒有發現。
雷霄已經站在他身邊看了很久,他的這種狀態她已是習以爲常,要不是等會兒還要去吳王府,她是不會打擾他的。她喊了幾聲,無奈他沒有任何反應,不得已,她只得加大的嗓門,“大哥!”
“啊?原來是二妹啊,來了也不說一聲。”
雷霄搖了搖頭,她都叫了好幾遍了,“大哥,時辰已經差不多了,要不我們這就走吧。”
“你在此等等,容我去換件衣裳。”說罷他就出了書房。
這間書房雷霄已經非常熟悉,屋內擺設很簡單,只是有兩樣東西很突出,窗下的桌上擺放着一架琴,那是自己送給他的,榻對面的几案上原該是擺劍的位置,卻放着一件衣服。若說那架琴有些不協調,那這件衣服就是格格不入。
雷霄坐到窗下桌前開始撫琴,雖然她水準平平,在這架琴的修飾下還是很聽得過去。一曲奏完李業嗣也已換好了衣服站在書房門口,“二妹的琴聲還是和往日一樣動聽。”
雷霄嘆了口氣,這個人並不懂琴。
“怎麼了?”
“沒事,我們走吧。”
兩人出了屋子,李業嗣邊走邊說道,“二妹,要不這架琴還是放去你那裡吧,我又不會撫琴,那麼好的琴怪可惜的。”
雷霄停了腳步,後又跟了上去,“不,這琴送給了你哪有再拿回去的道理,我若是想練琴可以來這裡啊,難道是……你覺得我煩人!?”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怕你覺得麻煩。”
“不麻煩!”雷霄鑽進了馬車,她打心眼裡不覺得麻煩。
李業嗣也進了車廂,“呵呵,不麻煩就好,我這兒也只有二妹會來坐坐。”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雷霄纔開了口,“大哥,你沒準備賀禮?”
“三妹不是說帶上嘴去就夠了麼?”
“你啊你……”雷霄一臉苦笑,這人真是塊木頭,“她說不要你就真不送了?他們的孩子就快要生了,怎麼着你也得表示表示吧。哎……這麼着,我準備的是一整套八卦鎖,就算是你我一起的吧。”
“呵呵,那最好了。”
“三妹的禮物還是我幫她準備的。”
“哦?是什麼?”
“一架琴,聽說吳王撫琴名震京城,不知道今天加上我這琴後會怎樣。”雷霄一臉嚮往。
“我覺得都一樣啊。”
“……,就你那牛耳朵能聽得出啥區別!?”
“呵呵,你罵的好。”
“你能不能別老是呵呵的笑!?”
“呵呵”
“……”
馬車在吳王府正門停了下來,今天是李恪的十八歲生日,因爲王妃待產的緣故,只是請了些好友小聚。等雷霄和李業嗣到了後廷主殿,李恪已經站在殿外廊下,他笑着說道,“人都已經來的差不多,就等李大哥和二姐。”
待三人走入客堂,來人都已入座,魏王、蜀王和高陽公主自是不會缺席,還有契苾何力和蓮花。雷霄戲謔着說道,還是第一次和那麼多皇親國戚一起用膳,她身邊這個年紀最大卻是最不濟的,纔是個四品官,仕途真是渺茫,惹得衆人哈哈大笑。
照兮正坐在雷霄身旁,她已是大腹便便,卻還是改不了愛調侃的習慣,她靠近了雷霄說道,“其實二姐也不小了,不知何時能吃到二姐的喜酒。”
“我才說了他一句,你就這麼挑我的短處幫大哥!?”
“二姐這話說的,我這問題既是在問大姐也是在問大哥。”
雷霄紅了臉,“這是我的事與他何干!?”
照兮笑含深意,“大姐前年在峨眉山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喲。”
“那次在溫泉說的話你居然還記得……”
“事關大哥和二姐的幸福,我怎麼會忘記呢。”說完她就隨手拿起了酒杯。
“都說讓你別喝酒,你怎麼就忘得那麼快呢!”李恪奪過照兮手裡他的酒杯。
“秦先生不是說,我現在少許喝點酒對生產有好處嘛。”
“秦先生是被你逼的吧,再說你已經喝了一小杯了……”
“你酒量那麼差,我只得現在就讓王兒鍛鍊鍛鍊,免得和他父王一樣三杯就倒。”
李恪汗顏,雷霄哈哈大笑起來,“殿下,你可別再由着她了,她以後會更任性的。”
李恪也笑了,“是得約束約束。”他話雖這麼說,卻是一臉溫柔看着身邊的人兒。
雷霄也不再說話,埋頭吃起來,坐在她另一邊的李業嗣則是一杯接着一杯灌酒。
有高陽和何力在,整個壽宴很是熱鬧,何力當仁不讓成了衆人的調侃對象。宴席完畢後一羣人又玩起了投壺,又是隻有何力被蒙上雙眼,讓他大呼不公平。照兮投了幾回都未中,便走到一邊的桌旁研究起衆人送的賀禮,不一會兒人羣也都聚了過來。
照兮打開雷霄送的那個盒子,“二姐,這是孔明鎖吧。”
“你倒是聰明,一眼就看出這是什麼。”
照兮笑笑不語,她還沒穿來之前見過差不多的。
李泰送的是閻婉繡的小孩衣服,算是借花獻佛;除了高陽送的是琉璃棋子外,其他人送的也都是小孩子的用品,讓李恪不禁感慨,只有高陽還記得今天是他的生日。
“你爲何不問我的賀禮呢?”這個問題照兮已經憋了很久。
李恪摟上她的肩,“有你在身邊,我還要什麼賀禮啊,不過聽你這麼說還真準備了?在哪兒?我怎麼沒看見?”
“在外面石亭裡。”
衆人都很好奇,一下子涌了出去,李恪也扶着照兮出了屋子,屋子裡只剩雷霄和一直坐在桌邊悶聲不響的李業嗣。
一陣悠揚的琴聲傳進屋內,李業嗣一下子坐直了,雷霄靠在門柱上感慨,“真是天籟之音。”
“二妹,你不是很期待麼,怎麼不過去看看?”
雷霄回過頭臉帶微笑,“那邊不缺人,這裡卻只有大哥一個人。”
李業嗣站了起來走出屋子,雷霄也跟了上去,兩人在院子門口停了下來,遠遠看着石亭裡的那羣人。
李恪一連彈了三曲,衆人卻還嫌不夠,只有李泰看出照兮的疲態,便提議該是散場的時候了。吳王夫婦自是一番挽留,客人們卻很知趣,都上了馬車打道回府。
衆人散去李恪又在石凳上坐了下來,一手摟着照兮坐在他腿上。
“這樣你不是彈不了琴了麼。”
“沒事兒,單手也可以,”他便撥動着琴絃,“這琴真是音色飽滿,我以前還沒遇到過。”
“這是二姐造的,我第一次送你生日禮物當然要送你沒見過的。”
“呵呵,怎麼是第一次呢,以前不也送了麼。”
“沒有啊,我還不至於那麼忘事。”
“怎麼沒有,三年前的這一天,上天把你賜給了我,我的兮兒。”
照兮臉帶笑容撫摸着自己的肚子,她的心就像浸在蜜裡那麼甜,“恪,我還想聽你彈琴。”
琴聲響起,沒過一會兒李恪就感覺到懷中一陣騷動,他停了手,“怎麼了?”
“沒事兒,你接着彈,王兒也在聽呢。”
琴聲再次響起,傳遞着他的綿綿情意,她閉上雙眼感受着胎動,也感受到了他的深情。
李業嗣的馬車在雷記酒莊門口停了下來,雷霄看他一直沉默不語便說剛纔喝的不盡興,不如去店裡再小酌幾杯,兩人下了馬車入了店門。
店裡的夥計把溫好的酒拿上了桌,又上了幾個簡單小菜,就退了出去。
李業嗣並不吃菜,而是一杯接一杯自斟自飲,雷霄覺得他是想把自己灌醉,她也不去擋他,若是醉了能好受些,又何必要阻攔呢。大哥對三妹的感情她一直看在眼裡,她知道他已經接受了三妹是王妃的事實,只是有些事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放下的,她自己不也是放不下麼。
他的話語打破了她的思緒,“吳王確是人中之龍,配得起三妹。”
“他原本就是龍子,”雷霄拿起自己杯子一口灌下。
“你是沒見過,他在大漠軍營的時候,那氣勢,業嗣自嘆不如啊……”他還在繼續胡言亂語,“三妹也是人間少有的女子……”
雷霄自嘲的笑了笑,她自己也很喜歡那個特別的女子,她的三妹。忽然間啪的一聲,李業嗣手中的杯子掉在榻上,腦袋則是扒在了桌上,口中還在念叨着,他想用手撐起身體,卻是手滑了好幾次。
雷霄嘆了口氣走出屋外去叫夥計,三個人費了好大勁把李業嗣搬到了雷霄屋子裡的牀榻上。
雷霄幫他拿掉了發冠,又脫掉了他的靴子,坐在牀邊靜靜的看着他。
牀上的李業嗣意識已經模糊,卻還在說着胡話,“……照兮……我……只想……能在……你身邊……看着你……”
雷霄伸出手稍一猶豫,還是撫上了他的臉頰,“大哥,我一直在你身邊,爲何你總是看不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