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衛恆便不再召見太子、朝臣,只閉門調理將息,一任政、軍要務,均交由太子,趙王二人協商處理。
怎奈這二王政見不合,屢起爭執,太子雖有丞相扶持,但論及政見氣度,終不及趙王,加之那日鳳凰臺上趙王明顯與洛少謙交情厞淺,更印證了坊間那‘緋色’傳聞,自然有手握實權的朝臣心下盤算,自動站在了趙王一方。每每廷議,雙方均各抒已見,互不相讓,鬧得不可開交。時間一長,不免人心浮動,均盼皇帝之病早日已痊癒。
然皇帝不但無康復跡象,反而越見沉重。
衛悠自那日與父皇長談之後,心憂父皇病休,卻再無機會探望,復聞聽太子親自接見淮使孟月泠,想是商談各親事宜,便欲再次求見父皇,陳抒心意。
行至父皇寢宮,卻爲衛賢阻止。無奈之下,她只得懇求衛賢,孰知素來親近的哥哥則淡淡言道:“父皇龍體欠安,永寧不可似昔年一般任性,須知公主婚姻不只是家事,還是國事。”言罷,命內侍送她回宮。
望着素來親切隨和的哥哥言行驀地變得冷淡無比,她不覺悲哀,歷來權勢之爭,便是令人淡化親情。只是,她是真心喜歡這個待她極好的太子哥哥,因而忍不住低低嘆息:“自古通往權利之巔的臺階都是由鮮血鋪就,有誰若登上去了,那血就是別人的,若倒在了半途,那血就是自己的。太子哥哥,你也不能免俗嗎?”
衛賢身子略略一僵,似有所感,但稍作思忖後,便決然而去,只遺她一身孤清地迎風而立,不知不覺間,淚痕滿面。
素心見她回來後心事重重,不覺心中難受,雖然服侍永寧公主不過十餘天,衛悠的率真,膽識,和才情,甚至那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都讓她羨慕不已。
“公主,您不想嫁到南淮罷?”她小心翼翼問道。
“不想。”衛悠非常乾脆地回答。
“那您趕快去出宮,去找洛將軍,我知道,他一定會保護您的。”
她聽素心提及洛少謙,倏地心中一陣酸楚,思及他的諾言,如此的奇男子是何等的重情守信,她既然沒有拒絕他的表白,那麼就他便會永遠等着她。
“您認命嗎?”見她神情落寞,素心低聲問道。
“不,我不認命。”她先是錯愕,後目光堅定地搖頭。
她從不會逆來順受,四年前如此,四年後亦無改變。
忍?絕不!
素心確定沒有其他侍女,從被褥中扯出一個藍綢包,小心翼翼地交在她手中,神秘地笑道:“快看看這是什麼,是我找來的。”
素心嬌憨的笑容令她覺得溫暖,不由自主地微笑:“是什麼東西?”一邊問一邊打開,入目的卻是一件半新舊的內侍衣衫。
捧着這件衣衫,她疑惑不解。
素心紅着臉,正色解釋:“一般內侍出宮都不會被盤問,安全得很,這是奴婢問小德子借的,求了他好半天。這個傢伙,連衣服也洗不乾淨,還有一股味呢。嘻嘻!”
素心的話雖然沒說清楚,可意思卻很明白。
“你是叫我扮做內侍出宮嗎?”她又是感動又是驚疑。
“對對對!”素心一個勁點頭,然後不好意思地笑了。“奴婢腦子不好,只想到這個辦法。以前看到不少宮女象這樣打扮妥當,偷偷溜出宮玩,沒人發現過,可奴婢就是不敢。”
她連日的愁雲慘霧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宛若一個小女孩,握着素心的手,臉龐上既有淚水亦有笑容,還有一抹率真的激情。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素心。”
“不用不用,奴婢知道有一個人在等您,而您的心裡也只有他。”素心羞澀地道:“奴婢也有這樣一個人在等着。所以,奴婢想幫您。”
衛悠被她說中心事,先是有些羞赧,但很快便覺得坦然。她自七歲起便成長在父皇身邊,耳聞目睹的只有戰事;烽煙;鐵血戰士和駿馬,除了女兒家與生俱來的矜持外,她性格中更糅和了幾分男兒的英氣。因此在素心坦露心事後,欣喜的問道:“真的嗎?素心,那你跟我出宮,你回到家鄉,去找那個等你的人。”
“不,不。”素心搖頭說:“我不能走,公主,素心還有親人,奴婢就是逃回去了,也只是連累了他們。”
“素心......你比我堅強多了。”她目光中充滿敬佩,嫣然一笑:“可是,我要是走了,你怎麼辦?雖然我恨不能立刻插上一對翅膀飛出皇宮,但這份幸福若要用你的生命去交換,我寧肯放棄。”
“不會的。”素心急道:“誰都沒看見我找小德子借衣服,他也不會說,我幫過他好多忙。”
衛悠緊緊抱着那件衣服,彷彿抱的是一個希望,懷中的衣服也漸漸幻化成一對巨大的羽翼,可以帶她飛到天盡頭,她彷彿自己的一顆心正在怦怦直跳。
“我不會就這樣離開的。”靜默片刻,她對素心輕輕點頭,語調柔和,卻異常堅決:“自然,我也不會浪費這次機會。”
不知爲何,她自信的微笑立刻神奇的安撫了素心忐忑不安的心情。
翌日,衛悠帶上一個小宮女,在御花園裡轉了轉,後藉故支走那小宮女,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脫下外面的衣服,只餘一身內侍衣衫,仔細地捲成一團,藏入一座假山洞裡。然後神情自若的走向朱雀樓。
那裡有道門,直達永寧城。
一路上她低垂着頭,避免被人發現。此刻,她覺得自己每走一步都彷彿踏在柔軟的雲端,而一顆心也象剛從籠中放飛的雲雀,充滿了對自由的渴望。
守門的禁衛均未沒注意到她,宮裡常常有內侍外出,不是替妃嬪們買胭脂水粉,便是告假出宮辦事,他們見多了,從不查問。
她越接近那道門,心跳便越來越猛烈,竭力平復自己不安分的心,一步一步走過去。
禁衛仍然肅穆站立着,連目光都未瞟向她。
突然間,她身後一陣馬蹄疾響,磷磷碾來一輛華麗的宮車。她不願節外生枝,只淡淡掃了一眼,便埋頭向宮門行去。
“站住!”宮車的簾子被裡面的人輕輕掀開,溫潤如水的陽光下,探出一張芙蓉面,眉目恬靜,眼波盈盈,原來是仲孫問梅,只聽她揚聲問:“你是在哪宮當差的?”
衛悠一凜,她不能出聲,若是問梅聽出了自己的聲音,當場被揭穿,那後果不堪設想,不但自己犯下了宮規,還會連累到素心與小德子,她們何其無辜。因此,她強自鎮定,神態比之先前更加從容自若。
“嘿,娘娘在問你話,啞巴了?”候在宮車旁的一個侍衛不耐煩地吼道:“快些回話。”
她知道若再不出聲,勢必引起問梅的猜疑,於是只好逼緊嗓子,學着內侍的語調說道:“我是......,”
“放肆,在娘娘面前竟敢自稱我?好沒規矩的奴才!”那侍衛大聲喝斥。
衛悠一時疏忽,竟然把宮中大忌忘了,她只覺心跳加速,額際慢慢滲出了冷汗,而背心則一片冰涼。
問梅果然起了疑心,她一欠身,步出宮車,跟着緩緩向她走來,“你到底是誰?”
守門的禁衛見狀當即躍起,一前一後將她夾在當中,手中的□□則一致指向她,若是稍有動彈,前方那泛着慘白光星的槍尖必定毫不留情地刺進她的咽喉。
冰冷的青鋼緊貼在下巴的肌膚上,死亡的貼近令她呼吸爲這之不穩,但依然保持着最初的鎮靜。
“擡起頭來!”問梅那素來柔美的聲音在此刻聽來竟是無比威嚴。
“住手!”便在這劍拔弩張的緊張時刻,遠遠地,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傳來。
問梅聞聲望去,微微一怔,只見朝陽公主款款行來,柳眉秀目,瑤鼻櫻脣,眉心巧點一朵淡紅梅花,飄逸的裙裾如水般自地面拖過去,盈盈身姿漸行漸近,似笑非笑地望着衛悠的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