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號碼

李月白從岑森家離開後直接回了花園路的公寓, 電梯快到升到他要去的樓層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一個固定電話, 岑森心中一動, 接起來, 果然是上午面試的那家公司, 他通過了面試, 對方請他下個月一號過去上班。

李月白坐在客廳裡發呆,對他來說,今天發生了兩件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是他得知了岑森即將賣掉A市的房子,他大概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他們真的結束了。第二件事是他終於找到了與以前從事行業相關的工作, 以後可以不用風裡來雨裡去地送外賣了。這一天是八月二十五號, 原本平平無奇的一天,卻成了他生命中一個新的開始, 他即將告別過去,擁抱未來。

他從兜裡摸出手機,調出郟斐的電話,“喂,房東, 最近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吃頓飯。”

晚上郟斐推掉應酬過來和李月白吃飯, 一進門就聞見了飯菜的香味, “不好意思啊, 路上堵車, 來晚了。”

李月白正在客廳看電視,笑着起身說:“不晚, 我也剛做好。”

郟斐驚奇道:“你自己做的呀?”

李月白道:“是啊,不然你以爲呢?我打包了外賣請你來吃?”

郟斐跑去餐廳看桌子上的菜,“想不到你還會做飯,我是真沒想到。”

李月白笑道:“你是大老闆,平時什麼沒吃過,拼有錢我又拼不過你,我就想爲了表達誠意,還是自己做好一點。”

郟斐在李月白老家那裡讀過一年高中,所以對那邊人的飲食特點有所瞭解,指着桌子上的菜問道:“這些是你自創的做法嗎?”

李月白:“你也太看得起我了,這是B市那邊的家常菜,上次去師父家,我師孃做過,覺得好吃,就特意向她請教了做法。”

郟斐拿着筷子指其中一盤黑白配,“這是什麼?”

李月白:“這個最好做,松花蛋拌嫩豆腐,就放了一點鹽,很鮮,口感涼涼的。”他見郟斐準備吃,催道:“趕緊洗手,洗完手再吃。”

郟斐吃了一口才跑去洗手,李月白問道:“先給你盛碗湯,你要喝點酒嗎?”

他不過就是客氣一句,不想郟斐立即道:“要喝。”

“你不是開車來的嗎?”李月白不情不願地開冰箱拿啤酒。

郟斐甩着手上的水從衛生間出來,“喝多了我今天就不走了。”

李月白心想也對,郟斐是房東,這裡是人家的家,他本來就只租了一間屋,其他房間房東要使用,他也無權干涉。

兩人坐定開始吃飯,李月白把一碗酸菜肉絲湯遞給郟斐,又遞過去一瓶開了的啤酒和一個空玻璃杯,說出了他醞釀很久的話,“我找到工作了,工作地點離這邊很遠,以後再住這裡會不太方便,所以我這兩天就會搬走了。”言罷他端起面前的酒杯隔着桌子跟郟斐碰了一下。

郟斐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手指敲着玻璃杯壁,“我本來以爲……所以這是告別酒,這就是你考慮之後的結果嗎?”

李月白又給自己倒滿一杯,夾起一塊蘆筍送入口中,“我就是要搬走,沒別的意思。”

郟斐追問道:“那,上次跟你說的事情,這麼久了,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李月白放下筷子,垂着眼思量一瞬,神色變得鄭重起來,“我願意跟你試一下,但,可能真正相處起來,你或者我,又會發現彼此不合適,我的意思是大家心態都放好一點,放輕鬆,如果最後試了不行,就,就好聚好散,可以嗎?”

郟斐笑道:“可以啊,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天貓上買東西還七天無理由退換貨呢,畢竟十來年了,人長大了,性格什麼的都變了,對另一半的想象多半過於幻想,不切合實際,沒事,反正我沒壓力,你也別有壓力就行。”

李月白淡淡一笑,“那行,吃飯吧,嚐嚐這個土豆,這邊超市買不到小土豆,我就拿普通土豆切塊的,他們那邊做這道菜用得都是小土豆。”

郟斐邊大快朵頤邊問道:“小土豆跟普通土豆有什麼區別嗎?”

李月白道:“我是覺得沒差,不過師孃說那個小的好吃,我以前在那邊上班的時候,辦公室裡的同事們特別好玩,他們覺得大土豆是轉基因的,他們本地的小土豆沒轉,西紅柿吧,又覺得大西紅柿是好的,小的是轉基因的。我跟他們說咱國現在公佈的轉基因的蔬菜沒這兩種,他們不信。這世道,連土豆跟西紅柿都活得好艱難,大了不行,小了也不行。”

郟斐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吃了一會,李月白忽然問道:“對了,我炒菜的時候放了糖,你還吃得慣吧?”

郟斐邊喝湯邊點頭,“吃得慣,比外面賣得好吃多了。”

李月白吹着杯子裡的泡沫說:“你就哄我吧,我的廚藝如何我自己心裡有數。”

郟斐道:“是真的,你做這幾道菜都很清淡,又很家常,外面哪裡吃得到。”

飯後郟斐搶着去把碗洗了,他怕李月白不自在,沒有在這邊住,玩了一會叫了代駕,代駕來了,李月白送他下樓,看着他坐車離開。

又過了兩天,李月白在上班附近找到了新房子,郟斐過來幫他搬家,特意開了輛後備箱很大的suv,其實李月白沒多少行李,隨便一輛車子的後備箱都綽綽有餘。

李月白是跟別人合租,三室一廳,他租了一間,另外兩間的住戶情況不詳,但是看客廳裡扔得亂七八糟,大概也可想而知,郟斐有心請李月白去他那邊住,又怕李月白多心,雖然覺得居住環境不好,也沒多說什麼,幫他放好東西,兩人一起下樓去超市買日用品。

買好東西吃過午飯,李月白把東西拎上去,下來跟郟斐一起去了體育場,今晚郟斐所在的球隊有一場比賽,李月白閒着無事,跟他一起去看球。

等到李月白正式入職後,每天按時上下班,偶爾加班,初到一個新地方又要適應,一門心思放在工作上,閒暇時間就少了很多,而郟斐本來就忙,除了上班和出差,還有不少應酬,所以儘管兩人住得不遠,幾站路而已,有時候卻一週也見不到面。

郟斐每去一個新地方,回來都會給李月白帶禮物,要麼是民俗工藝品,要麼是特色小吃,都是不怎麼貴的小東西,這次從延吉回來,他買了套娃給李月白,每一份禮物都代表者一份心意,很多份心意疊合在一起,他試圖一點點把兩人錯過的十二年慢慢填補起來。這一天李月白晚上不用加班,郟斐打電話說要過來找他,他想了想,說還是他過去吧,順路再去買點菜,兩個人一起做頓家常菜吃。

郟斐幾天不在家,走的時候匆忙,現在看不管是客廳還是臥室都有點凌亂,他又是丟又是藏,很快就把家裡整理好了,然後他關門下樓,準備去超市跟李月白匯合,兩個人一起逛超市買菜的感覺特別好,他挺喜歡的。

電梯下行,電話響了起來,郟斐以爲是李月白打來的,結果接起來後發現是個陌生的號碼。

“喂,你好。”

“你好,我是岑森。”

郟斐心中一凜,莫名緊張起來,他眼中閃過一絲陰沉的光芒,用嚴陣以待的語氣問道:“有事?”

岑森熬了一個通宵,眼睛有些紅腫,在異國的街道步履沉重地走着,顯得特別憔悴。街對面有一家咖啡店,只要穿過斑馬線就可以過去,“你有李月白的電話嗎?”

郟斐的眉頭擰了起來,冷冷道:“你們都分手了,你還要他電話幹什麼?”

岑森站在街道邊等紅綠燈,垂在身側的手指掐着褲縫,反覆揉搓,“這麼說,你有他電話,你們……你們在一起了嗎?”

郟斐道:“我們有沒有在一起,跟你有關係嗎?”

岑森捏了捏眉心,“我給他發過一封郵件,他一直沒有回覆,大概是以前的郵箱停用了。以前你給他拿簽名足球的時候聯繫過我,我就試着打過來,想不到還能打通,你不願意說就算了,如果你們在一起了,就好好在一起,善待彼此,祝你們幸福吧。”

郟斐什麼沒說,掐斷了電話。

岑森聽着電話裡的忙音,身心俱憊,只覺得頭暈眼花,擡頭看見對面的燈已經變成綠色,他擡起腳便走,這個綠燈的時間極短,他剛纔講電話的時候沒有留意,其實他走的時候已經接近了綠燈的尾聲,還沒有走到馬路中間,街角忽然有一輛車子躥了出來。

緊急剎車,輪胎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巨響,引得路邊行人紛紛張望,咖啡店前排隊的人頂着沒有睡醒的臉轉過頭來,個個嘴巴長得老大,看着馬路中間那個人在巨大的撞擊力作用下身體高高飛起……

飯後,郟斐到底沒有忍住,把岑森打電話的事情告訴了李月白,最後誠懇地說道:“我不想給他你的號碼,但如果你說給,我就給。”

驟然提起岑森,李月白一時愣住,遲疑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微笑說:“既然你這麼爲難,那就你看着辦吧。”

李月白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平靜,郟斐苦笑道:“你就會給我出難題。”他掏出手機,找到傍晚時候打進來那個號碼,把李月白的號碼複製後編輯成信息發送了過去。

發了信息後兩人就收拾了碗筷去洗,洗完一起坐在客廳裡看球賽,岑森一直沒有回信息。郟斐剛出差回來,大概是太累了,放鬆下來,看着球賽就睡着了,李月白找了條毯子給他蓋好,抱着套娃回了租房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