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再約

李月白磨磨蹭蹭走到岑森旁邊坐下來,立即就有人起鬨說他遲到了,要先罰他三杯酒,話音落地,一羣人叫好響應。

嘖嘖,這工廠的企業文化真好玩,自己人先槓上了!岑森低頭盯着手機默默尋思。

李月白努力忽視掉旁邊存在感極強的岑森,目不斜視地望着對面的同事,“你們不是還沒有開始吃嗎?”

岑森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點開微信,鄭辰發給他的:“認識?”

岑森手指在屏幕上懸了三秒,蛋疼地回覆了一個“是”。

生產主管嚷嚷道:“吃沒吃反正你遲到了,咱們的規矩就是誰遲到誰罰酒。”

呵呵,開會可以遲到,吃飯不能遲到,貴司的制度真新鮮!岑森繼續默默發彈幕。

售後主管:“就是,趕緊別磨蹭,我來給你倒上。”說着就起身端起公杯衝了過來。

李月白無聲地嘆了口氣,望向小舅子,“吳總,這事不怨我,你早點告訴我,我就不會遲到了。”

小舅子立即站起來和稀泥,“對對,怨我電話打得太晚了。”

岑森的手機又震了,鄭辰:“我看你剛纔那個表情咋那麼心虛呢?欠人錢還是欠人情?這小白臉能喝嗎?要不要我出來攔一下?”

售後主管已經衝到了李月白旁邊,李月白把杯子拿到一旁不讓他倒酒,岑森收起手機擺出一個不那麼心虛的表情擡頭看戲。

售後主管:“吳總你別包庇他,他自己說的紅酒是他的專長。他師父生小孩那次,他都喝一瓶多了還替他師父擋酒呢。”

原來他還有師父,岑森看那邊鄭辰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看來還在等他回信息,他只好打了四個字:“看戲就好。”

李月白:“我師父有三高。”

售後主管有點禿,他揉了一把自己的光頭,“咱們這些人多數都有三高,也沒見你替誰擋過酒。別扯那沒用的,趕緊喝,每次都數你最磨嘰。”

李月白看着小舅子。

小舅子想了想,“那我替一杯?剩下兩杯你自己喝?”

李月白見好就收:“行。”

售後主管:“那下次我也找吳總替。”

小舅子應承道:“好好好,我都替。”

衆人勉強不再有意見。

售後主管擼了擼袖子,滿滿倒了一杯紅酒,李月白仰起脖子灌了下去,那邊最先起鬨的生產主管忙說:“小白你趕緊吃口菜。”

李月白沒搭理他,又幹了第二杯,灌下去後眼淚都給嗆出來了,衆人拍手叫好。

岑森默默想,經年不見,酒量見長啊同學,手機又震了,他看見鄭辰給他回了個OK的手勢。

李月白坐下後,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那邊小舅子也爽快地幹了一杯,然後大家開始吃菜。

管生產進度的叫錢成,是個白胖子,戴着眼鏡,臉上一直掛着笑,這會兒隔着幾個人問李月白:“月白,今天裝機怎麼樣?”

李月白頭有點蒙,一邊甩着頭一邊說:“馬達跟支架干涉,螺絲鎖附有問題,啓動的時候左邊還爆閃了幾下,不知道是絕緣層的問題還是虛焊了,還有些小毛病,問題點都整理出來了,還得修模,恐怕下週三上不了線了。”

錢成:“嗯,那我回頭跟銷售那邊說一聲。”

李月白摘了眼鏡拿溼巾擦了把臉,又重新把黑框戴上。

熱菜陸陸續續往上端,酒已經不知道開了多少瓶,那邊不知道因爲什麼兩個人嗆嗆起來,紅酒也不喝了,開始換啤酒。

岑森彷彿自帶防火牆,沒人敢來灌他酒,那些人敬酒也都是禮節性的,喝多少隨他自己的意,他心不在焉地偶爾看一眼電視偶爾看看手機,彷彿置身事外。

小趙跟工廠的會計都是女孩子,兩人挨着坐,喝了一晚上的椰奶,敬酒敬到他們,只要喝口飲料就算過了。

鄭辰跟會計小汪就特別慘了,被人輪流灌,小汪期間還跑出去吐了一次。

小舅子跟那個生產主管唯恐天下不亂地在一旁扇風搓火,支使着別人互相灌,最後他們兩個也沒少喝。

快結束的時候,多數人都有點喝高了,嗓門越來越大,肢體語言也越來約誇張。

沉默了一晚上的李月白忽然朝岑森這邊看了一眼,把他的手機拿了過去,李月白的手有點涼,碰到岑森的手指,他激靈了一下,心頭閃過一種異樣的感覺。

手機還處於解鎖狀態,岑森不知道李月白要幹什麼,礙着那麼多人在場,也不好說什麼,只用眼睛的餘光看着,只見李月白把他的手機擱在膝蓋上,點開他的微信二維碼,拿起他自己的手機掃了一下,添加完好友,又若無其事地把手機遞了回來。

他穿一條深色的長褲,特別顯腿長,時隔多年,岑森在這個亂糟糟的包間裡忽然想起那次做的時候,他的腿纏着自己的腰,特別有勁,老臉忍不住紅了起來。他一手支在鼻子下面,另外一手撫摸着手機的鋼化膜,沒來由的一陣心跳加快,手機震了一下,岑森的手指倏地擡起來,又有微信進來,他點開微信前飛快地看了李月白一眼,卻見他拉開椅子起身出去了。

岑森點開消息,還是鄭辰發來的:“我突然發現他長得好像一個人。”

岑森眼皮子跳了跳,壓抑着想擡起頭去看鄭辰表情的衝動,回覆道:“沒覺得。”

鄭辰知情識趣,見岑森不想提,就此打住了沒再多問。

酒喝多了的衆人忍不住開始說黃段子,本來酒桌上的這種話題岑森是很反感的,不過他今天卻豎起耳朵仔細聽,那些人先是說生產主管跟車間那個誰誰誰如何如何,當事人反駁,一堆人出來作證,拉着小舅子評理,然後又說研發的小技術員,生產主管立即跳出來說上樑不正下樑歪,大家開始把火力往研發主管李月白身上招呼,然而事主本人剛纔出去後還沒有回來,由着他們胡亂編造,越說越離譜。岑森聽他們說來說去,都是跟那個女孩,莫名其妙鬆了口氣,起身往包廂裡的衛生間走去。

衛生間的門虛掩着,岑森推門進去,就看見李月白在洗手池前站着洗臉,他朝臉上潑了幾次水,使勁搓了搓臉,擡頭看鏡子時,岑森看見他眼圈有點紅。

“吐了?”岑森在旁邊給他數着呢,至少喝了四杯紅的,最後喝啤酒,他還被鬧着喝了一瓶多。

“嗯,出酒了,你怎麼會在這兒?”他抽了兩張紙擦臉,擦完隨手扔在旁邊的垃圾桶裡。

“跟鄭總一起過來看看你們工廠的運營情況。”岑森進了衛生間,擡手關上隔間的門。

“奧。”

岑森聽見李月白開門離去的聲音,這才拉開褲子的拉鍊,對準馬桶中央。

李月白出去後看人一團模糊,想起來眼鏡沒戴,又返身回來,恰好聽見裡面嘩啦啦的水聲,他拿起洗手池檯面上的眼鏡戴上,遲疑片刻,問:“那你看完覺得怎麼樣?”

岑森尿了一半,被他嚇了一跳,“你怎麼還沒走?”

“本來走了,回來拿眼鏡。”李月白說。

“不怎麼樣。”岑森這纔回答他之前那個問題。

李月白哈哈哈了兩聲,推門出去了,這次是真的走了。

岑森聽着外面沒有動靜了,這才放心地把另一半尿出來。

岑森出來的時候飯局已經到了尾聲,小舅子說時間還早,問大家是要去打麻將還是去KTV,好幾個人都說要去KTV玩牛牛,鄭辰跟小汪被生拉活拽去了,岑森說自己還有郵件要處理,鄭辰不勉強他,其他人更不敢勉強他,他帶着小趙飄然往樓上的客房去了,等電梯的時候,他看見那一羣醉鬼已經到了一樓大廳的旋轉門口排隊等出去,李月白走在人羣的最後面,正低頭玩手機。

小趙把岑森送到客房門口,電腦包交到他手裡,笑眯眯問:“岑總你還要吃點什麼嗎?”

飯局上吃不飽也是常態,岑森想了想,“我想吃炸醬麪。”

小趙:“那我試試吧,如果訂不到炸醬麪咱們就吃小蛋糕?”

岑森:“行,外賣你就留我的房間號吧,今天辛苦了,早點休息。”

在公司小趙是岑森的助理,可是現在岑森幫鄭辰過來評估鑫鑫製造的運營情況,是給朋友幫忙,不屬於他們公司的業務範疇,帶着小趙過來加班,多少有點假公濟私的意思。

小趙做個鬼臉,“不辛苦,那晚安。”

岑森:“晚安。”

岑森刷門卡進屋,由於空調剛開始運作,房間裡溫度還很高,他喝了酒,嫌屋裡悶熱,解開領口的鈕釦,把襯衫袖子也挽了起來,走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又對着門口的散流器吹了一會,這才把電腦打開。他登陸郵箱,大致瀏覽了一下,暈暈乎乎地回覆一個比較着急的工作郵件,勉強打了一行字,覺得實在無法集中注意力,煩躁地捏了捏眉心,他轉身瞥了眼旁邊的桌子,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提神的飲料,只找到了一盒速溶咖啡,拿起來看了看,又嫌棄地放了回去。

這時放在一旁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有消息進來,他微信設置的是接受新消息通知但是不顯示消息詳情。

一個陌生的頭像發來兩個字“約嗎”,沒標點符號。

岑森想起李月白吃飯時拿他手機加過微信好友,他定睛一看,上面的簽名叫月白風清,看來真的是他。

有點意思,岑森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飛快地把房間號發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