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林晚照和孟雪柔乘着馬車,來到了羅家。
“羅大人好。”
面對着羅禮,孟雪柔和林晚照拱手行禮。
“兩位大人坐吧。”
羅禮點了點頭,面帶微笑。
三人分賓主坐定,孟雪柔便拿出了一盒點心,送到了羅禮的面前。
“多謝羅大人相助。”
孟雪柔對着羅禮,微笑道:“也只有羅大人人脈充盈才能確定到底是那些大臣爲太后所用。”
“本官一心只爲皇上,孟大人不必多慮。”羅禮面不改色,緩緩說道:“老和要我盡力幫你,我也只能做到這個份上,此次還是兩位公主出面纔有分量,你要謝也該謝林大人才是。”
“他,不用謝。”
飽含深意地笑了笑,孟雪柔正色道:“羅大人,其實晚輩過來還有一事想要請教,不知令郎可在?”
“犬子?”羅禮聞言吃了一驚,忙問道:“這又與犬子何干?”
林晚照聽到此處開口道:“羅大人別急,我們只是想問您可知道張陽張先生嗎?”
“張先生?那不是犬子的先生嗎?”羅禮聞言皺了皺眉,又問:“怎麼他犯事了?”
“不至於。”孟雪柔連忙對着羅禮好聲說道:“只是他的夫人今日到姻緣司要求和離,所以本官必得先查問一番。”
“原來如此。”羅禮嘆了口氣,對着孟雪柔意味深長地說道:“有些話我原本同老和說過,今日,我也不妨與你再多說幾句,你若覺得不對便只當沒有聽說吧。”
“羅大人也是我的叔父,咱們私下裡有話儘管說。”孟雪柔微笑道:“雪柔洗耳恭聽。”
“倒也不必。”羅禮擺了擺手,對着孟雪柔正色道:“孟大人可知,爲何朝堂上其餘衆人並未被太后蠱惑也一定要反對法案嗎?”
看向羅禮,孟雪柔幾乎不加遲疑:“古來男子爲尊,無論是女子主動和離還是女子的安置問題都將女子放到了與他們對等的地位,他們自然不悅。”
“這只是一方面罷了。”羅禮目色深沉,對着孟雪柔語重心長地說道:“孩子,叔父在這裡託大一句,你可知從古至今改革者爲何多數結局悽慘?那正是他們打破了格局,動了旁人的利益啊!俗話說奪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再沒有比權勢錢財更能蠱惑人心的東西。如今你提出女子可以主動和離,那把男子一直以來引以爲傲的主導權力又棄置何地?一旦有些人家因爲你提出的這個法案生出變故,男子無處發泄憤怒不甘,他們就會恨上你這個打開缺口的人!孩子,你此番算是得罪人了!”
“得罪便得罪吧,只要天下女子能過得好,就算要我犧牲自己我也是甘願的。”孟雪柔微微一笑,又對着羅禮問道:“敢問羅叔叔一句,您可擔心羅夫人向您提出和離嗎?”
“我有什麼可擔心的?我與夫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又一直和和美美,我怎會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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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禮話說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對着孟雪柔皺眉道:“你是說?”
“嗯,因爲叔父善待嬸母又是兩情相悅,所以您根本不可能擔心嬸母會離開你。”孟雪柔點了點頭,微笑道:“換言之即便我家父母偶有拌嘴,但我知道他們是真心相愛,就算有十個八個人去拉着我娘要她和離她也必定不肯。所以,那些怨我恨我的男子必定是有負於其妻的,他們理不直氣不壯又不肯認錯,這纔會心裡害怕極力反對,纔會恨我給了女子轉身離開的機會。若是他們罵我恨我能換來女子們掙脫牢籠,那也實在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唉,人世間何其艱難。”
忽而想到什麼,羅禮感慨着。
“這世上從沒有感同身受,只有隔岸觀火罷了,若能稍稍體會旁人的痛楚便已是難能可貴了。”林晚照眨了眨眼,沉聲道:“我從前不願觸碰婚事就是受了父母爭執的影響,而宮中嬪妃又有哪個是真正地與聖上兩心相知呢?若是時光重來,我倒是寧願母親能夠和離,不再被束縛,高高興興地過着下半輩子。其實女子和離的法案並不是爲了鼓動女子拋夫棄子,而是要告訴天下男子,並不是成了親生了孩子你的妻子便只能一生被你拷牢,若你待她不好她一樣可以另尋出路,不必再苦苦煎熬。”
“爾等所言甚是,不過法案雖然頒佈了下去,但徹底落實還是需要一些時日的。”羅禮聞言,感慨道:“摧枯拉朽哪有那麼容易的。對了,我這就派人帶犬子過來,你們稍等。”
“有勞。”孟雪柔趕緊說道。
羅禮話落便吩咐了人去把自家兒子帶來,不多時羅家小少爺羅玉便站在了孟雪柔和林晚照的面前。
“拜見孟大人、林大人,拜見父親。”
羅玉行了禮,彬彬有禮地說道。
“羅公子有禮。”
孟雪柔打量着面前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好聲問道:“公子是在平章書院上學,先生正是張陽張先生吧?”
“正是。”羅玉點了點頭,回答道:“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面對着羅玉,孟雪柔好聲問道:“在你眼裡看來,張先生此人如何?”
“人品端方,公正嚴明。”
幾乎不假思索,羅玉脫口而出。
“人品端方嗎?”
孟雪柔聞言若有所思,林晚照卻緊接着問道:“羅公子,不知張先生可講過《詩經》,對《氓》一篇又是如何解說的呢?”
“《詩經》?張先生講過的。”羅玉略一思索,他回答道:“他說《詩經》中多有描寫愛情的詩句,其中悲歡離合應有盡有,還告訴我們將來一定要善待自己的心愛之人,要堅貞不渝,不能做負心男子。”
“還有沒有旁的?”
羅禮忍不住問道。
羅玉聞言略一思索,繼續說道:“先生還說,似氓一般的男子便是豬狗不如,既有年少歡喜又怎能對愛人始亂終棄拳腳相加?若連爲之付出的妻子都可以隨意拋棄他便當真不配爲人!”
孟雪柔此刻深知林晚照之意,又繼續問道:“那我問你,若是提到什麼少年愛人啊,求之不得啊,兩廂錯過這類的詩句,先生可有說什麼嗎?”
羅玉聞言努力回想着過往,忽而眼睛一亮,對着衆人認真地回答道:“先生是講過這類的詩句,倒也沒說什麼,唯長嘆而已。”
唯長嘆而已。
五個字十分簡潔,卻又是那麼的意味深長,一時間衆人心裡更加狐疑,不免猜測紛紛。
“我知道了,有勞羅公子了。”孟雪柔對着羅玉笑了笑,隨即對着羅禮起身行禮道:“羅大人,時辰不早了,下官告辭。”
“告辭。”
林晚照亦是起身行禮。
“二位慢走。”
羅禮站起了身,將二人好生送走,隨即卻又將羅玉招呼到了自己的跟前。
“兒啊,今日之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尤其是張先生,明白了嗎?”拍了拍羅玉的肩膀,羅禮耐心叮囑着。
“兒子明白了。”
羅玉乖乖巧巧地答應着。
一路出了羅家,孟雪柔與林晚照再次坐上馬車,林晚照本欲直接送孟雪柔回去卻被她攔住,又驅車往平安巷去了。
“真的要直接登門嗎?”
對着孟雪柔,林晚照問。
“暗衛查了一下午也查不出張陽的劣跡,羅玉的說辭也找不到什麼破綻。”孟雪柔皺了皺眉,沉聲分析道:“左右也是理不清,咱們不如單刀直入的乾脆。”
“你就不怕打草驚蛇?”林晚照問。
“吩咐暗衛一直看着就是了,說不定還能讓他自露馬腳。”孟雪柔狡黠一笑,繼續說道:“有暗衛隨時查看,晾他也翻不出什麼花樣來。”
“好。”
深覺孟雪柔所言有理,林晚照立馬答應着。
兩人一路來到平安巷十五號,敲響了張家的大門。
“誰呀?”
不大不小的庭院裡,一個少年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們是官府的,找張先生有事。”
門外,林晚照的聲音平淡而威嚴。
門裡的青年聞言瞬間沒了動靜,眨眼間腳步聲急促地響起又逐漸越來越遠。
不多時,一個兩鬢斑白的男子走了出來,親自打開了大門。
“見過兩位大人。”
張陽一身家常衣裳卻周身整潔,孟雪柔只見他神態和善,舉止文雅。
“張先生不必多禮。”孟雪柔微微一笑,隨即正色道:“也沒有旁的事,就是想來看望一下尊夫人。”
張陽聞言吃了一驚,拱手作揖道:“拙荊何德何能勞大人牽掛,兩位大人快快請進。”
“不必多禮。”
孟雪柔回了禮便同林晚照一起進入了張家的大門,因着天冷,張陽一路帶着他們來到後堂,坐下說話。
“尊夫人呢?”
孟雪柔對着張陽問道。
“夫人吃了藥,入睡了。”張陽嘆了口氣,對着林晚照和孟雪柔說道:“夫人近一年來身體欠佳,吃了藥就要入睡,得明天一早才能醒來。”
“吃藥?吃的是什麼藥?”
林晚照心思一動,追問道。
“和春堂開的,用來凝神靜氣的。”張陽嘆了口氣,說道:“兩位大人如今到來究竟有何吩咐?”
“您是教書先生,從來教書育人品行端正,本官便直接開門見山了。”望着張陽,孟雪柔正色道:“白天的時候尊夫人曾到姻緣司訴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連本官看着都心裡難受。張先生,您實話告訴本官,您是不是有一位難以忘懷的年少情人,並且您時至今日依舊爲不能相守而每每懊悔痛苦呢?”
“情人?”
張陽聞言一愣,隨即卻無奈地搖了搖頭,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怎麼了?”
見張陽神色實在複雜,孟雪柔連忙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