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出來的?”
瞬間散盡周身戾氣,林晚照眉眼溫柔。
“一直都在。”
勾起脣角,孟雪柔意味深長。
“你倒是會享福。”會心一笑,林晚照走到孟雪柔面前,柔聲道:“可滿意嗎?”
“怪嚇人的。”
嘴上這樣說着,孟雪柔的臉上卻是十分的得意暢快:“我若立時出去,豈非坐實了仗勢欺人的罪名?林大人素有手段,不用白不用嘛!”
“你呀!”忍不住伸手點了點孟雪柔的額頭,林晚照無奈地說道:“你就是要我親手斷了榮寧的念想,這點小心思,你以爲我看不透嗎?”
“不然呢?”孟雪柔聞言嘟了嘟嘴,假意嗔怪道:“你自己惹下的爛桃花,自然要你自己收拾,如今這樣往後也是,全靠你的自覺,內宅裡的爭鬥我可沒興趣!”
“若我不自覺呢?”林晚照強忍着笑意,好奇地問道。
“一別兩寬。”孟雪柔正色道:“我可不是什麼賢良大度的女子,我心眼小得很,容不下旁人的。”
“哪個女子也不行?”
林晚照大吃一驚,爲難地問道。
“你還想要哪個?”
孟雪柔瞪大了眼提高了聲,倒是真急了。
“你總得,好好對待咱閨女吧?”
一句話故意說得慢慢悠悠,林晚照滿眼都是得逞的笑意。
“你!”
孟雪柔瞬間發覺自己上了當,忍不住伸出拳頭對着林晚照錘了過去,林晚照卻也不躲,直被她錘得哈哈大笑。
“笑夠了沒?”
無奈地白了一眼林晚照,孟雪柔沒好氣地說道。
“沒有。”林晚照一本正經地微笑道。
“我管你夠不夠,正事要緊。”孟雪柔眨了眨眼,正色道:“卷宗看得如何了?”
“昨晚回去看了三本,加起來一共六十二本。”提到公事,林晚照也正經了起來,對着孟雪柔問道:“可是有事?”
“也不知這些人家如今是什麼樣子,咱們很該調查一番纔是。”目光愈發深邃,孟雪柔沉聲道:“林大人,你帶着兩名衙役,挨家走訪一下吧!”
“又來?”林晚照聞言當真大吃一驚,不禁皺眉道:“你非要我一個人面對家長裡短?”
孟雪柔點了點頭,破有深意地問道:“兵部侍郎倒是不必面對雞毛蒜皮,你可去嗎?”
“我…”
林晚照心裡一急,卻只覺自己當真無話可說,孟雪柔如今雖接納了他,卻每日變着法地打磨着他的性子,直教他抓心撓肝又必得全數嚥下,連一點兒拒絕的膽子也沒有。
沒辦法,誰讓這明擺着就是周瑜打黃蓋呢?
“你去不去?”
見林晚照沉默不語,孟雪柔微笑道。
“午後便去。”
沒奈何答應了下來,林晚照勉爲其難。
“那就好。”聞言,孟雪柔笑意更深,一本正經地拍了拍林晚照的肩膀,她正色道:“此乃姻緣司本分,再說往後成家立室也少不了人情糾葛,若你現在就承受不住將來可如何是好?”
“我知道了。”
林晚照略一思索,鄭重其事地答應着。
“一上午辛苦你了,我特意叫小七去十香樓買了你最愛吃的鮮蝦卷和糖醋鯉魚,還帶了點桂花香露和清炒菜蔬來。”微微一笑,孟雪柔對着林晚照好聲說道:“待會咱們好好吃個飯,下午再忙活。”
“好。”
心知孟雪柔一番好意,林晚照立馬點頭。
“那我先回書房了?”孟雪柔眨了眨眼。
“一起。”
微微一笑,林晚照說道。
傍晚。
打從中午撂下飯碗,林晚照便帶着兩名衙役各處走訪,一刻也沒閒着,這不,眼看着天色已晚,林晚照終於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姻緣司來了。
“辛苦林大人了。”
適時地來到林晚照跟前,孟雪柔巧笑嫣然。
“嗯。”
林晚照頭疼得緊,實在不願多言。
“你這是怎麼了?”
儘管心裡有數,孟雪柔依舊好奇地問道:“走路累着了?”
“若只一味走路,就算整個京城逛上三圈倒也沒有什麼。”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林晚照無奈地說道:“一共走訪了六家人戶,只有兩家風平浪靜問完了便能走的,剩下的有兩家哭鬧不休,幾個半百的婦人拉着我撒潑打滾簡直就是魔音貫耳!還有兩家更厲害,一言不合便自家裡大打出手起來,我別的沒幹先拉架了!最可氣的是,這些都是遵紀守法的老百姓,比榮寧還要更善待些,我是動不得粗耍不了狠,竟只能耐着性子勸說調節,當真煩死個人!”
“噗呲。”
林晚照說得實在有趣,孟雪柔忍不住輕笑出聲,便收穫了林晚照一個哀怨十足的眼神。
“還笑!”
林晚照總覺得孟雪柔是在報復自己白天時的捉弄,竟又笑得比他當時還要肆無忌憚。
“實在有趣。”滿眼笑意,孟雪柔對着林晚照意味深長地說道:“路漫漫其修遠兮,林大人萬望保重啊!”
“哦。”
林晚照沒好氣地認命着。
“婦人趙齊氏,拜見兩位大人。”
孟雪柔正暗自偷笑,門口竟又走進來一個婦人,孟雪柔循聲望去卻不禁嚇了一跳。
眼前這婦人着實不太好看,不僅膚色黑沉眉眼剛烈,牙齒還微微地凸了出來,好在她眉眼間尚有溫和友善之色,否則藉着這昏暗的燭火,可就當真嚇人了。
“夫人你好。”
孟雪柔反應極快,立馬走上前來,對着趙齊氏好聲問道:“夫人可是有事?”
“嗯。”趙齊氏點了點頭,對着孟雪柔懇切地說道:“民婦名喚齊鸞,是已故兵部侍郎趙俊的遺孀。”
“兵部侍郎?”
聽着這個有些熟悉的名詞,孟雪柔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林晚照。
林晚照心神一動也連忙起身走上前來,對着齊鸞拱手道:“趙夫人有禮,一向只聽聞兵部侍郎空缺竟不知趙大人已然不在,實在慚愧,還望夫人節哀。”
“一個月了,眼淚也流盡了。”齊鸞聞言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若非孩兒尚未長成,這人間於我又有什麼意思呢。”
“夫人珍重,趙大人在天有靈,也會希望夫人母子平安喜樂的。”孟雪柔一邊說着一邊主動扶着齊鸞坐下,又好聲道:“夫人此來是要…”
齊鸞聞言嘆了口氣,對着孟雪柔沉痛地說道:“我要狀告我的公公婆婆,他們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妄圖霸佔我們的田產家園!”
“什麼?天下間豈有這樣的道理!”孟雪柔一聽這話怒火中燒,又對着齊鸞不解地問道:“按理說趙大人已有子嗣,就算不幸亡故其財產也理應由子嗣承襲,只分出一部分贍養老人也就罷了,他們怎能狠心盡數奪去?”
“我那兒子同他們不親,先夫在世時他們連見一面都不願意,可如今先夫屍骨未寒,他們竟又要將我兒子奪走撫養,美其名曰是認祖歸宗!”眼裡閃着淚光,齊鸞的表情卻愈發堅毅:“如今的所有家當都是我們夫妻倆白手起家一點一點賺回來的,我的兒子更是我親自撫養長大的,財產也好房舍也罷,我一樣都不會給他們!與其他日爭奪不休紛紛亂亂,我索性先來告個狀,豁出臉面不要,我也要同他們鬥到底!”
“可惡!”
林晚照一向淡漠,此刻聽了這一番話卻也不由得怒上心頭,無論哪朝哪代孤兒寡母向來不易,任誰都能踩上一腳,如今趙家作爲孩子的至親祖父母不想着幫上一把竟還要落井下石強迫母子分離,實在是可恨得緊。
“我不明白,他們怎能如此行事?”孟雪柔略一思索,對着齊鸞不解地問道:“就算再有不滿,孩子總歸是趙家子嗣,難道就忍心這樣糟踐嗎?”
“此事說來話長,”齊鸞聞言嘆了口氣,沉聲說道:“從前趙家與我家是鄰居,我與趙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從小便互相幫扶。”
說到這裡齊鸞似乎想起了夫妻倆往日的甜蜜,眼裡漸漸有了光彩:“我自小長得醜,就總有那些調皮的男孩子故意跑過來欺負我,我雖不肯認輸但到底是個女孩子,最多也就能抗衡一兩個人。每到這時候趙俊就會站出來幫我,他們見趙俊人高馬大,便都逃走了。趙俊家裡窮,我家也不富裕,於是乎我攢下自己的口糧偷偷都給了他,自己忍飢挨餓,又拼命地織布紡紗,想着能給他買些紙筆,不教他沒法讀書。”
說到這裡,齊鸞的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孟雪柔見狀連忙掏出一塊帕子遞給她,又安撫地握住了她的手。
“多謝。”齊鸞苦笑着擦了擦眼淚,又對着孟雪柔和林晚照說道:“不久,趙俊發現了我的行爲,把我臭罵了一頓,我從未見過他發火,當真嚇了一跳。可是他發了火卻又抱着我嚎啕大哭,說自己沒用,還要讓我餓肚子,說他寧願自己不吃不喝也不許我再遭罪。我知道,他心裡有我,我心裡也有他,直教他好好努力考上功名,大家一切便都好了。”
“所以後來趙大人有了功名之後趙家便眼高於頂,不願意接納你了嗎?”孟雪柔聞言心下了然,追問道。
“哪裡等得到那時。”齊鸞搖了搖頭,說道:“一等到趙俊中了鄉試,他便同家裡說了要娶我,而那時趙家條件漸漸地好了起來,又嫌棄我醜,死活不肯,甚至揚言趙俊若執意娶我便須得同他家斷絕關係,老死不相往來。我心裡難受,不想讓趙俊因爲我同家裡鬧翻,可趙俊以爲我不願意竟差點懸樑自盡。”
嘆了口氣,齊鸞繼續說道:“經此一劫,我知道我們必然要闖一闖了,於是我同趙俊說,咱們立馬拜堂成親,然後分家單過,縫補漿洗也好與人爲奴也罷,總歸餓不死的。趙俊聽了這話大喜過望,立馬同意下來,在經過一番波折之後我與他總算成了親,又找了個破廟暫居。打那以後我縫補漿洗他與人做工,不就便弄了一個草屋居住。再以後我便不教他幹活了,只讓他一心讀書,我賺錢供着他,直到他高中了狀元。”
齊鸞說到這裡,嘴角不自覺地勾了起來,孟雪柔見她又哭又笑又微微垂着頭,實在擔憂得緊。
“那後來呢?”
關切地看向齊鸞,孟雪柔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