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沒有可逃之機,夏初七拍拍屁股站了起來,笑眯眯地戲謔。
“我的小命,不就相當於大爺您的小命?不要忘了,我兩個現在可是合體的……不,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
她的聲音帶着少女特有的嬌軟,可從嘴邊滾出的話,哪像個姑娘家說得?
“擡頭!”
他似乎習慣了使用這種命令式的霸道冷語。一雙冰冷如同古井的黑眸微微眯着,天生就高人一等似的,好像裡頭隨時都會射出細密的暴雨梨花針,鑽入人的骨頭縫兒裡,排不了,化不開,拎不出,摸不着……
夏初七條件反射,擡頭握緊雙拳。
“怎麼?”
“過來!”
大概是審視夠了,他突地解開披風,坐下將背上傷口露了出來。
夏初七緊繃的心臟總算落回了實處,直嘆好險。
不料那旁觀了許久的老頭兒卻‘撲通’一聲兒給跪了。
“爺啊,萬萬不可!您千金之軀哪容得這野丫頭來治?”
“老孫!”
那人蹙下眉頭,語氣森森然,已有警告的意思。
“老朽,老朽……”老孫頭再次砰砰磕了幾個響頭,說得聲情並茂,就差抹脖子上吊以死明志了,“爺,就算您要取老朽項上人頭,老朽也絕不能答應!我朝醫術發達,名醫遍及四海不假,可哪個醫戶世家的子弟年紀輕輕就敢自稱神醫?更何況還是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
黃口小兒?
夏初七千可忍萬可忍,就是不能容忍別人置疑她的醫術。
“哦,那你到說說看,要怎樣才肯信?”
老孫頭重重一哼,“你若會醫,先背出《黃帝內經》來聽聽?”
背書?她會說她最大的優點……就是記憶力超強嗎?
撇了下嘴,她卻笑着搖頭,“不會。”
“《素問》?”
“不會。”
“《傷寒論》?”
“也不會。”
“那你會背何書?又有何本事?”老孫頭語氣近乎鄙夷。
“阿嚏——”
夏初七不客氣地打了個大噴嚏,抹了把嘴巴,狡黠一笑。
“可姑娘我會的,你一定不會……”
無視老孫頭脹得通紅的老臉,她徑直過去翻找起他醫藥箱裡的醫療器具來。果然,時代不同,這些醫療器具也寒磣得緊,讓她這個正牌的古醫世家傳人,產生了一種‘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的鬱結。
好在,幾支銀針還是有的。
取出銀針來吹了口氣兒,她拍拍老孫頭的肩膀。
“老先生,替你家爺試一針如何?”
“老朽憑什麼信……啊!”
啊的慘叫一聲,老孫頭哪能料到她會突然發難?驚恐地看着插在肩膀上的兩隻銀針,勃然大怒,就想要擡手去煽她,隻手臂哪裡還能再擡起?
“手,老朽的手……死丫頭,你好大膽子!”
笑眯眯地挑着眉,夏初七假做不知。
“咦,老先生,您的手怎地了?來啊來啊,來打我啊?”
“你,你你……你使了什麼妖法?你個妖女——”
“夠了!”
冷冷的兩個字,讓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立馬沒了動靜。
“行了,我宰相肚裡能撐船,不跟你一般計較。”夏初七懶洋洋的抽回銀針,擺出一個甜膩膩的微笑來,又迎上了那座大冰山眉下的深邃眼神兒。
“大爺,該您了!今兒啊,算你們命好,遇着了本神醫,就讓你們見識一下針刺麻醉的厲害好了。”
“針刺麻醉?”
夏初七得意地翹下脣,卻不與跟他解釋,只低頭拍下他肩膀。
“老實點兒啊,扎錯了地兒,一概不負責。”
男人一動不動,像座雕像。
兩個人之間,靜得只有風聲。
刻板,無趣!無視老子是吧?讓你嚐嚐我金篆神針的厲害。
繃臉,捻鍼,然後,她“專業”地往他肩井穴上紮下去……
不是裝淡定麼,痛死你丫的,看你還能繃多久——
可是,銀針已陷入一半,無論她使怎樣的陰損招在治病救人時打擊報復,那尊大冰山除了寬碩的肩膀起伏明顯了些,再沒有更多的反應。
鋼鐵俠!?果真不知道痛?
不知怎的,她突然在他身上感覺到了一種同屬于軍人的硬氣。
夏初七悸動下,放鬆手勁,態度端正了。握針柄,刺大杼、封神堂、取至陽……飛針走穴,針尖上刺,針體入肉,稔熟地指揮起幾根銀針來。
針刺麻醉又稱“針麻”,是一種局部麻醉的方法,起源於公元1958年,在她前世的那個時代雖然已經成了無人再用的老古董,可對於這個還不曉得啥朝代的人來說,絕對是從來沒有聽過的稀罕玩意兒,得甩他們的醫療技術十條街。
嗯,如果非要說有什麼不妥?那就是……她也是第一次做針麻!
不過,反正治死了又不用她來埋!
輕輕哼着小曲兒,她脣角翹出一抹狡黠的微笑,像一隻溼了羽毛的小雞仔兒,一隻腳赤着,一隻腳穿着溼漉漉的棕麻鞋,衣裳破舊,人瘦皮膚也偏黑,有點小清秀卻絕非亮眼的大美人兒,可——她手握銀針揮灑自如的小臉上因自信而流露出來的光芒,卻剔透得猶如一顆絕世珠玉,讓年過五旬的老孫頭都看傻了眼兒。
“這裡不痛了吧?”
她突然問,他也只含糊地‘唔’了一聲。
“哎,遇上我啊,算你們家祖上積德了!”
“……”
“這震古爍今的麻醉方法,普天之下,獨我一家,你說你啊,是不是走了狗屎運道?”
“……”
爲了一會兒趁機要點診金,賺到來這個世界的第一桶金,夏初七竭盡所能地從宏觀到微觀、從正面到反面、從淺顯到深入地誇耀自己的醫術,一再暗示他這份恩情比山高比海深。只可惜,無論她如何叨叨,那人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一概不予回答。
夏初七沒勁了!
本着“醫者父母心,醫死不關心”的態度,她很快就拾掇好了他的傷口,又聞了聞老孫頭遞上來的藥膏敷料,仔仔細細地塗在他紅腫的傷口上,才一面用藥水煮過的布條替他包紮,一面對老孫頭吩咐。
“記下:三七、生石膏粉……各三錢三分,黃丹、白芷……薄荷各一錢三分,加麝香一錢磨成粉,外敷,一日一換。另外,續斷二錢,生地一錢五,白芨……內服七日,生肌止血,消炎排膿。”
“姑娘擬的方子,老朽聞所未聞,可否指教一二?”老孫頭看得眼花繚亂,態度也恭敬了不少。
“祖傳絕學,只傳子孫!”夏初七瞥下他頓時僵硬的老臉,接着道,“不過,誰讓姑娘我心眼好呢?有個決竅可以告訴你,像這樣的傷口,你最好用絲線縫合,等癒合再行拆線。”
“縫合?拆線?”
看着他一驚一乍的樣子,夏初七的醫德也跟着穿越了時空。她知道,由於古代醫療條件和技術有限,大夫都不懂得傷口縫合,枉死的人不計其數。好人做到底,她把外傷縫合的好處以及注意事項等給老孫頭介紹了一遍,直說得口乾舌燥,身上的傷痛和不舒坦又捲了上來,纔沒了說話的勁頭,有氣無力地坐在蘆葦稈上擺了擺手。
“行了,就這樣兒!給了診金,咱各回各家……”
錚——
一道刺耳的鏗然聲響過,她嘴還沒有合上,只覺得頸上一涼,一柄利劍就親熱地吻上了她的脖子。那劍身薄細,光圈兒如流水的波光一樣,劍尖鋒利,出梢時的劍氣噴薄出來,似乎還閃着幽幽的血光,一看便是殺過人飲過血的好劍。
“說!你到底何人?”
呃……
他不是應該說“你這磨人的小妖精”,然後掏出金子拍飛她的嗎?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