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七自然沒有跑。
傻子的反應太過激烈,捏着扁擔的手在發抖,脊背僵硬,滿臉恐懼,這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樣子。可即便如此,他還在竭盡所能地護着她。
心下一暖,她握住他的手。
“傻子,跑啥啊?”
“草兒……跑啊……有壞人……”
夏初七擰下眉頭,還沒鬧清楚他害怕的源頭,一個縣衙的皁隸就巡了過來,提着梆子重重一敲。
梆——
“晉王殿下過驛了……肅靜……肅靜……!”
密集嘈雜的人羣安靜下來,衆人屏緊呼吸,視線齊刷刷往一個地方看去。而夏初七順着傻子發直的目光看過去,才恍然大悟般發現,原來他在害怕那個晉王爺的軍隊。
“傻瓜,不要怕。咱們站得遠,他們又不吃人。”
她拍着他胳膊安慰着,沒再去注意傻子的表情,目光也被古代親王領兵的陣仗給吸引了過去。
實在太壯觀了!
呼嘯的北風中,一隊隊排列整齊的金衛軍,擺出龍蛇一樣的陣勢來,在破霧的光線中鐙鐙而行,製作精細的銅鐵甲上,似乎帶着幽幽的寒光。弓兵、騎兵、槍兵,火銃兵……人數之多,感覺像延伸到了天邊兒。威風八面的金衛軍中,有一面篆刻了“晉”字的帥旗凜然飄動着,似乎還沾染着鮮血的顏色。
甲冑錚錚,狼煙撲面!
晉王爺被簇擁在將士中間,沒有乘車駕輦,而是端坐在馬上。鳳翅溜金的頭盔下,面部線條剛硬酷烈,黑金的鎧甲外,一件鑲織了金線的大氅迎風而展,飛揚着雄性之美。
全城百姓,頭垂下,再不敢擡起。
聽得他胯下黑馬揚蹄一聲長嘶,已是跪了一地的人在高呼。
“晉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靜靜而立,如一頭森林之王在捕獵。
殺氣!
滿身的殺氣!
一種華貴氣勢中的狂野殺氣!
風吹來,刀片一般刮過臉。
夏初七看不清那王爺的五官長相,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種熟悉的硝煙味兒。她知道,那是一種只有經歷過無數戰場和鮮血的洗禮才能磨礪出來的殺伐氣概。
“大膽小娘子!你爲何不跪?”
尖銳的嗓音,把夏初七的魂魄給震了回來。
她這才發現自己鶴立雞羣,成了人羣裡的特例。而那個高倨戰馬,佇立於萬人中間的晉王爺,眼風凌厲地掃了過來,視線猶如破風的刺刀,扎得她心尖一寒。
她未及開口,傻子哆嗦着就拽了她磕頭。
“殿下饒,饒命,這是小的媳婦。她,腦子不,不好使!”
傻子這麼“貼心”的解釋,糾結得夏初七心肝直漲痛。
在鎏年村混了這些日子,她對古代生活雖說沒有完全適應,卻也磨合得差不多了。但作爲現代人,對於“跪”,多少都會有心理障礙。
又要能屈能伸一回?
低垂着頭,她沒再去看戰馬上冷颼颼的男人,爲了自家小命兒考慮,腳一軟跪下去,埋着腦袋,故意抖抖嗦嗦地憋着嗓子,真就當自個兒是傻子了。
“我是嫦娥,我是最最好看的嫦娥,頂頂好看……”
趙樽高倨馬上,看着她,半晌沒有動作。
他不動,跪在地上的人,琢磨不透這位爺的心思,也只能一個個安靜地跪着,汗毛倒豎地體會傳聞中“冷麪閻王”的肅殺勁兒,只當在人間地獄裡走了一遭。
四周,一片死寂。
夏初七沒有擡頭,卻可以感覺到頭頂的冷芒。
冰冷,冰冰冷,憑直覺,她猜他一定在看她……
“起來吧。”
一道平靜得幾乎沒有情緒的嗓音,打破了驛道的靜寂。
嗡——
耳朵嗚鳴了一下,夏初七瞬間被他的聲音給震得魂飛魄散。
怪不得,覺得那麼熟悉……
原來是那個賤人!
蕩着白色蘆花的清淩河岸,縱橫交錯的血腥傷口,夾雜着中藥的男人味兒,與他的主人氣質極不協調的紅色褲釵子,那人冰冷的眼,飲血的劍,溼溼的赤裸胸膛……
她心裡微微發冷。
紅褲衩認出她來了嗎?
他有沒有發現小金老虎不見了?
帶着僥倖心理,她低垂着默默祈禱,卻聽得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哀怨的聲音。
“殿下,民婦有冤!請殿下替民婦做主啊……”
範氏?
完犢子了。
那紅褲釵就在上頭,潑婦在這個時候點她出來,她要被認出來了還有活路嗎?夏初七沒有擡頭,裝得比誰都傻。可範氏卻已掛着淚水跪在地上指着她,期期艾艾地說將開來。
“民婦鎏年村範氏,與相公情投意合,可這不要臉的婦人,幾次三番勾搭我相公不成,竟慫恿他男人蘭大傻子打暈了我……誠心想要污損我名聲,好讓我家相公休棄我……”
範氏前因後果都說得清楚,也說得無處不可憐,但夏初七卻有些詫異了。她爲何沒有提到她額頭上有“黥刑”刺字的事兒?
這不是比那些個雞毛蒜皮,更容易將她治罪嗎?
“擡起頭來。”頭頂傳來一道熟悉的冷聲兒。
對她說的?
這下想裝死都不能了。偏着頭,她扯歪了嘴角,一臉迷茫地望望趙樽,又望望指控她的範氏,傻乎乎地蹙着鼻子直搖頭,呆呆的說。
“我是嫦娥,最好看的嫦娥,頂頂好看的嫦娥……”
“還裝傻?”範氏咬牙切齒,起身指着傻子,“蘭大傻子,你來說,是不是你兩個合着夥做下的糟踐事兒?”
傻子縮了縮脖子,偷偷瞄一眼夏初七,既不敢承認,卻也不會撒謊,一張憨厚的臉脹得通紅。
“我……我……”
“說啊,怎麼不說了?是不是你們?”
傻子嚇得肩膀一抖,可還是哆嗦着攔在了夏初七面前。
“不,不關我草兒的事,是我,是我做下的……”
夏初七暗自感嘆。
果然,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要不是她素來知道傻子就這牛都嚼不爛的傻德性,她往後真不能再與他搭夥過日子了。
驛道邊上的涼風呼呼在風,晉王殿下的冷臉與冰還寒。這裡的人誰都聽說過十九爺鐵血殘暴好殺戮的傳說故事,心下都在尋思,這一對傻子夫婦只怕要遭殃了。
良久,趙樽才聲音平平地看向傻子。
“你可知罪?”
傻子低着頭,對他不像剛纔那麼怕了,喃喃的咕噥。
“知,知罪了。殿下,不關我草兒的事。”
趙樽扯下嘴角,“爲何要這麼做?”
傻子垂下腦袋,說得可憐巴巴,“她好凶,我村,村子裡就她最兇!她是個大惡人。她要掐死我草兒,草兒是我媳婦,我要護着她。”
夏初七狠狠閉眼,心酸酸地爲傻子的智商默了哀,不料那個晉王爺話鋒一轉,卻冷冷道,“你畏懼於她,便承認是你做下的?”
“啊?”傻子愣了,他不懂。
“啊……”
很多人都在抽氣,他們雖懂了,卻不明白晉王爺爲什麼要這樣。
趙樽聲線更涼,面色莫測地看着傻子。
“你沒有做過,對也不對?”
這,這,這……
他在誘導傻子翻供?
夏初七心生疑惑地看過去,他的目光卻沒有放在她的身上。而她的豬隊友蘭大傻子,則再次低下頭去,搖頭否認了。
“不!是我做下的,我討厭她,他打我草兒,我就要打她……”
譁……
有人在偷笑,有人在嘆息,有人在搖頭……
趙樽卻沒有表情,低沉好聽的嗓音,帶着幾分不辨情緒的沙啞,“可嘆!這不是傻子又是什麼?”
略頓,他面無表情的加重了語氣。
“範氏,兩個傻子合謀害了你,你當本王也是傻子?”
夏初七聞言大驚。
不僅是她,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晉王爺的偏袒實在太過明顯,明顯得就連傻子都愣愣看着他,眼珠子都沒有轉。
“小賤人!”
範氏一跺腳,不哭訴了,也顧不得她老爹交代過不能說出來清崗縣裡藏匿有朝廷欽犯,以免他受到株連,一切等晉王離開了之後,再來處置的話了。
潑病一犯,她哪管其他?
“殿下!這個賤小淫兒她是個朝廷欽犯,民婦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