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大婚(二)

京師城裡,竟然有人敢擋皇后鑾儀?

一個身上繫着大紅喜綢的小太監疾步上前,大聲喊道。

“皇后鑾儀,前方速速避讓。”

“讓什麼讓?誰啊這麼猖狂,我們是晉王府的迎親儀仗!”那邊兒的人似是還在發懵,不僅沒有避讓,反倒加快步子堵了上來。待走近,雙方劍拔弩張地互望一眼,這才發現,還真是趕了巧兒。晉王府的迎親儀仗從皇城邊上的宴賓樓出來,剛好與要前往皇城的皇后嫁輦撞到一處。

“喲嗬,巧了!”

晉王府的迎親隊伍前面,那騎在高頭大馬上,身系大紅花,一身紅衣的“新郎倌”不是別人,正是悠哉悠哉的元小公爺。他一雙淺眯的丹鳳眼今兒格外有神,漫不經心地往前瞄一眼,側眸笑問喜婆。

“大婚給人讓道兒,會不會不吉利?”

喜婆嚇得頭皮一陣發麻。按說這般避讓自是不太吉利。可如今撞上的不是別人,是皇帝娶親,怎麼能不避讓?她額頭上冷汗密集,那一張化着濃妝的老臉,紅一陣,白一陣,聲音宛如破鑼在敲。

“小公爺,老婆子早說……要避道的。”

元祐懶洋洋地勒着馬繮繩,一抖一抖的玩耍着,似是不耐煩。

“小爺在問你,會不會不吉?”

“不,不會。”喜婆支支吾吾的回答着,很是無奈。原本今兒是不能走這條道兒的,可是這位元小公爺素來是一個桀驁不馴的主兒,明知皇后嫁儀會打從這兒路過,硬是非要過來。如今到好,給人家堵上了,嚇得這老婆子心尖兒都在發顫。

“小公爺,咱趕緊迴避吧。”

元祐瞥她一眼,不僅不退,反倒再次上前了一步,笑嬉嬉的揚着嗓子大喊:“皇后娘娘千歲,今兒我領着新娘子過來,只是想沾沾皇后的豆氣,若是耽擱了入洞房,您可不要見怪纔是?”

這般調侃委實大膽,可把在場的人嚇壞了。

可對面的花輦上靜靜的,沒有傳出半點聲音。

誰也不知道,坐在轎中的皇后娘娘是什麼態度。

靜默了一瞬,元祐託了託下巴,聽不到楚七回應,似乎也沒勁兒了。他回頭看一眼身後的大紅喜轎,脣角一勾,露出一抹邪邪的笑容。

“給小爺聽好了,後退!爲皇后娘娘避道——”

“是。”轎伕聽了命令,開始調頭往後。

可就在這時,只聽見空中“嘭”一聲炸響,也不知是哪個搞的惡作劇,天檀大街一側街面的樓上,突地丟下一串鞭炮,落地便“噼裡啪啦”地炸響在人羣裡。

鞭炮不傷人,卻驚了街上的馬匹。

一時間,嘶聲大作。

人人都會懼怕皇權,可那些馬兒卻不會認賬。它們撂起蹄子就“嘶聲”大叫。緊接着,一串鞭炮還沒響過,又一串,再一串,一串接一串不停從樓上丟下來,炸得現場濃煙陣陣,驚叫四起,嗆聲不止,馬匹終是不受控制,開始四處亂躥,圍觀的百姓被馬匹一衝,爲了避讓也開始擁擠、踩踏、叫罵不止。

“殺!”

就在這馬聲、人聲、鞭炮聲混雜之時,一道突兀的喊殺聲從人羣裡傳了過來。一聲剛落,一聲又起,那些人來勢洶洶,聲勢極爲浩大,他們速度很快,擠入晉王和皇后的儀仗隊伍裡,揮刀便砍。

刀光劍影,喊殺震天,人羣慌亂着,發出一道比一道更爲高昂的尖叫聲,瘮得人心裡惶惶,恐懼泛體。可是,那些喊殺之人混在老百姓中間,穿着老百姓的衣服,將手中鋼刀舞得虎虎生風。

受驚的戰馬胡亂衝撞,受驚的老百姓往四面八方奔逃。人擠着人,馬衝着馬,人羣密集得風雨不透。事發突然,那跟在鑾儀後面護衛的三千禁衛軍,眼巴巴看着裡面刀光的冷芒,卻無法第一時候擠進去,場面攪得如同一鍋熱粥。

“小心!護駕——”

一羣錦衣郎擁了上去,把人羣擠得更是水泄不通。

“保護皇后!”

盧輝在外圍聲嘶力竭的喊着,慌亂間,與阿記互看一眼,正待擠近夏初七的花輦,忽聽空中一道金鐵的破空之聲傳來,接着,“嗖”一聲,他未及反應,胳膊已被利箭穿透。

“盧輝小心!”

阿記揮刀砍斷面前的箭柄,也想擠過去保護夏初七。但這個時候,天檀街兩側的樓上,一支支箭矢像是認準了他們似的。密不透風的射入禁衛軍的人羣。

“樓上有弓箭手,快!派人上去截住!”

阿記大聲喊着,下着命令。可任何命令在這個時候都沒有效果。天檀街人流密集如蝗蟲一般,黑壓壓的人頭擠在一起,即使禁衛軍人數衆多,也多不過圍觀皇后出嫁的老百姓。禁衛軍被堵在裡面,進不得,退不得,束手無策。樓上的弓箭手,卻精準極佳,他們專挑禁衛軍下手,不過剎那工夫,就有無數人中箭倒地。

“殺啊!”

一羣老百姓打扮的刺客,瘋一般衝向夏初七的花輦。

“護駕!護駕!”

禁衛軍的人羣裡,無數人驚聲吶喊。

場面原就混亂,沒有想到,這時,人擠人的人潮裡,騰地又升起一股股濃烈的煙霧,極快的在人羣中擴散開。那煙霧嗆人,刺鼻,就像是溼柴沒有燃盡冒出來的濃煙,讓人無法睜開眼睛。頃刻間,煙霧籠罩了街面兒,可憐的禁衛軍不僅毫無招架之力,甚至連對手是誰都沒有看清,就陷入了“被迫捱打”的局面。

“咳——咳——!”

人們紛紛捂臉咳嗽,濃煙裡,看不見彼此。

“嘶——!”

馬匹受了驚叫,還在揚蹄嘶吼。

“咳咳,快跑——”

“殺人啦,快跑!”

老百姓捂着口鼻,哭號奔走,互相擠壓。

“保護皇后!”負責迎親的蘭子安目瞪欲裂,拼命拿手扇着面前的濃煙,卻怎麼也扇不開。而那些一直圍在皇后嫁輦周圍的侍衛,視線被濃煙干擾,早就已經慌了神兒。他們想要護着嫁輦,又不得不和不知從哪裡擠過來的刺客廝殺。

風雪,濃煙,馬嘶,人叫,蜂窩般混成一團。

夏初七坐在嫁輦之中,緊緊抿着脣。

嫁輦沒有移動,只是時不時的搖晃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在衝撞,她一直是知道的。但她只是將後背靠在車壁上,沒有去揭蓋頭,也沒有出聲兒,直到濃煙從嫁輦的縫隙裡衝了進來,她才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屏住呼吸,她正想去揭蓋頭,一隻手突地伸到了蓋頭的下面。那隻手白皙如玉,攤開的手心放着一張乾淨的、浸溼過的絹巾。

“捂住嘴巴!”那人道。

儘管她不知那人說了什麼,儘管她頭上大紅的蓋頭沒有揭開,可絹巾上幽幽的香味兒很是獨特,憑了她超強的嗅覺,那人到底是誰,很容易就分辨了出來。

東方青玄。他今兒果然給趙樽擡喜轎來了?

濃煙越來密集,越來越嗆人,夏初七沒法多想,也沒法拒絕他的好意。閉上眼睛,她迅速將絹巾捂住口鼻。

花輦還在搖晃,動彈不停。晃得她頭昏眼花,渾身發軟。漸漸的,腦子昏脹着,她思維有些脫離,身上也像是沒有了力氣。她軟軟地靠在花輦上,慢慢失去了意識。

濃煙散開的時間,過得極爲緩慢。

天上的風雪一直未停,在呼嘯着驅散它。人羣也在發瘋一般吼叫着躲它。在一段極爲漫長的時間之後,嗆得人幾近窒息的煙霧終是慢慢散開了,空間裡也總算有了能見度。

人們放開緊捂嘴巴的手,面面相覷着,誰也不說話。

天地間,一片死亡般的靜謐。

只見街面上橫七豎八的躺了不少屍體,一汩汩的鮮血,就流淌在他們腳下,與雪水混合在一起,染上了他們的鞋子。

讓人驚悚的,不是屍體。

而是屍體裡沒有一個刺客,竟都是禁衛軍。

靜,仍然是死一般的寂靜。

經過這樣一場浩劫存活下來的人,每一個脊背上都生生透着寒意。他們無法想像,這到底是一羣怎樣的刺客,他們怎麼會比訓練有素的禁衛軍還要有戰鬥力?他們魔鬼一般撲過來,殺入人羣,卻又無聲無息的離開了。速度之快,如同電閃雷鳴,明明來了無數人,卻又像只有一個人。進,同進。退,共退。他們像地獄的使者,在禁衛軍之中來無影去無蹤,把他們玩於掌中,視他們如無物。

一個!

兩個!

三個!

四個,五個……密密集集的人羣。

每一個人絕處逢生的人,眼睛都還是呆滯的,喉嚨口也仿若被恐懼堵住了,發不出聲兒來。白雪映腥紅,雪花和鮮血混雜在一起,透着一道道幽冷的血紅色光芒,刺痛人的眼,刨開人的骨,讓人不得不沉浸在這一場噩夢裡,直到迎親執事官蘭子安突然大聲吼叫起來。

“完了!皇后的喜輦呢?”

一聲吼叫,宛如晴天霹靂,重重擊在了人心上。

大婚見了血光,原就不吉。

如今刺客除了留下一地的屍體,還帶走了皇后嫁輦,這是一個足可以讓在場無數人掉腦袋的大事兒。再一次的橫生枝節,令死水一般寂靜的人羣,發出了“嗡嗡”的嘈雜聲。他們瘋了一般四目張望。

可天檀街上,哪裡還有那一輛大紅的喜輦?

蘭子安目眥欲裂,咬牙切齒的一拂大袖。

“皇后都被人劫走了,還在發愣?快追!”

這一回,沒有廝殺,沒有刺客,可幾千禁衛軍,比之先前更加的恐慌。看着這一番混亂的情形,元祐眉梢一揚,騎在馬上,幸災樂禍的道,“蘭大人,今兒小爺奉命娶親,逗留不得,就不幫你們找人了。如今皇后不在,咱們也用不着避讓。麻煩蘭大人讓讓路,讓小爺我接了新娘子回去,好交差。”

蘭子安深深看他一眼,默然一瞬,讓開路。

“小公爺請!”

四個字從他脣間吐出,帶了一抹難掩的惱恨。可元祐似是沒有察覺,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重重一揮手,領着一羣晉王府的大婚儀仗,從禁衛軍錯開的街道中間走過。

晉王府那一輛花轎,由八個轎伕擡着,揚長而過。

蘭子安清秀的眉目,緊緊斂着,回頭看了一眼皇后鑾儀邊上那些嚇得不知所措的丫頭婆子,長長一嘆,一邊差人往皇城裡向趙綿澤報信,一邊指揮。

“追!一定還未走遠。”

“追!”

“追!”

夏初七的耳朵邊上一直安靜的,安靜得連風聲都沒有。

但是她的心裡,卻一直有着無法解釋的喧囂。一種仿若溺水的窒息和鼓譟感,就像在陰山皇陵的迴光返照樓裡,讓她胸悶、氣短、呼吸困難,身子似乎在不停往下墜。她理智想要掙扎,潛意識又想放棄,一直處於一種水深火熱的兩難之中。

“趙十九——”

她喊了一聲,從夢中驚醒,方覺冷汗溼了裡衣。

微微睜開眼,她眼珠子慢慢轉動着,轉動着,眼前模糊的光影裡,是一片火一樣的紅色。喜慶的紅,也是刺目的紅。現實終於把她從夢境裡剝離了出來,讓她想起,今天是她的大婚,是她成爲大晏皇后的日子。

嘲弄的一笑,她發現自己靠在牀邊,頭上還蓋着紅色的蓋頭。四周一片寂靜,似乎沒有人在。不過她想,即使有人,她也是不知。

她沒有動彈,低着頭,看了看身上的嫁衣。

那紅,耀花了她的眼。

折騰了這樣久,她到底還是嫁了。這一次是真正的出嫁,再也沒有了回頭的餘地。這一次嫁給了趙綿澤,坐在了坤寧宮,從此她與趙樽就走向了地球的南北兩極,此生再也不可能會有任何的交集了,趙樽也不可能再要一個這樣的女人,她的未來將永遠與他無關。

心臟狠狠一縮,痛了。痛得她擡手捂緊胸口。

“吱呀!”一聲,喜房的門兒開了。

一個人慢慢的走了過來,他的腳步聲很輕,速度也很慢,似乎帶了一抹遲疑,從門口到喜榻的距離,他竟是走了許久許久——

夏初七寂靜的世界裡,出現了一雙腳。

那是一雙男人的腳,腳上沾上了一些雨泥。

他就站在喜榻之前,卻沒有動。

趙綿澤!?夏初七喉嚨一緊,下意識想到是趙綿澤來了,手心攥緊,呼吸越發不暢,腦子裡更是有着一種近乎要爆炸般的疼痛,恨不得馬上就與他同歸於盡。

可她與他這一世的恩怨,還未了結,她刻骨銘心的仇恨還未報完,若是這樣輕鬆讓他死了,她那麼多的憤怒,又找哪一個來承擔?

罷了!那便好好玩,彼此不死不休。

她低低的問,“現在你總算如願了,感受如何?”

外面沒有任何的聲音,她也不需要聽見他的聲音。

她冷笑着,不輕不重的聲音裡,隱隱含了一抹似乎永生永世都化不開的仇恨,宛如從靈魂深處刺出來的刀尖,一字一句都會劃破人心,“趙綿澤,既然你執意娶我回來,希望你能男人一點,可以玩得起,千萬莫要後悔,想退貨。”

地上那一雙沾了泥濘的腳,又靠近了一步。

這一次,他邁得有些急,夏初七心裡登時一慌。

“你不要過來!”

想法是一回事,做法又是另一回事,想到趙綿澤有可能會碰她,她身上汗毛一豎,伸手就要去抓頭上那一張惱人的紅蓋頭。可她的手還未及上,便被一隻大手抓住。

“新娘子自己揭蓋頭,不吉利。”

那人低低的說着,握緊了她的手,帶着憐惜的寵溺。可夏初七恍若未覺,一雙手瘋狂地抓扯着,想從他手中脫離,像把蓋頭揭開。但他很固執,就是不許她自己去揭。夏初七惱意上心,偏生不想讓他替自己揭蓋頭,抓扯不過,猛地往他手上咬去。

只一咬,她頓住了。

這一隻手,太過熟悉,也不像趙綿澤養尊處優的手。

他不再白皙,不再細膩,雖一樣修長有力,但卻粗糙中泛着一種歷經風霜般的黝黑,也帶着一種濃重的硝煙味兒。熟悉感鋪天蓋地的襲上來,夏初七心臟猛地的跳動着,情緒幾乎不能自抑。

幾個月未見,難不成她產生了幻覺?就像每每出現在耳邊的馬蹄聲一樣?一定是幻覺,若是趙樽,他怎會到坤寧宮來?趙樽分明就在南疆,又怎麼可能在這樣短的日子裡千里赴京?

“阿七——”

那人嘆一聲,探手過來緊緊擁住她。

“你滾!”她掙扎起來。

“你怎麼了?”那人順手揭開了她的蓋頭。

大紅的蓋頭下面,是一張驚愕莫明的臉,她看着他,化着濃妝的面孔僵硬得如一尊雕像,她怔在那裡,一動也未動。

“阿七,是我。我回來了。”

真的是趙樽?夏初七看着他,嚥了一口唾沫,眼睛一眨也不眨。他一襲赤鐵甲冑,身系黑色大氅,一雙厚厚的靴面上沾滿了泥濘,黑瘦了不少的俊臉上,鬍子拉碴,像是大戰了三千場剛剛歸來似的,風塵僕僕,憔悴不堪。可他的臉上,那一雙幽深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嘴角噙着笑,眉頭往上輕挑,頎長堅毅的身姿,如同一棵頂天立地的大樹,傲然的張揚着一種唯我獨尊的絕世風華。

是趙樽。真的是趙樽。

她的心裡吶喊着,彷彿有什麼東西落了下來,滾入了塵埃,燙了她的心臟。可她張了幾次嘴,想要向他說點什麼,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喉嚨發着癢,劇烈地咳嗽。

“阿七……”

趙樽緊張的撫着她的背,“爺回來了,你不開心?”

開心麼?夏初七不知道。她低着頭,不說話,身子胡亂地在他的懷裡掙扎着,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小獸,伶牙俐齒的揮舞着她的爪牙。

“你……還回來做什麼!我都嫁人了。”

他低笑一聲,無奈地嘆息着,爲她撫着後背順氣。可她卻不依不饒,拼着吃奶的力氣推他的手,捶他的胸,咬他的肩膀。他凝視着他,並不掙扎,任由她撕着氣,只是語氣更爲低沉。

“阿七,是爺不好,你受苦了。”

她放開咬他的嘴,低着頭,看他手背上的齒痕。

是她咬的,咬得很深。看着它,莫名的,她胸口那一抹沉澱了許久的疼痛,再一次蔓延開來。不算鋒利,卻足夠擊垮她脆弱的神經,撞開她關閉了許久的淚腺。

一顆淚水,滴在他手背的齒痕上,滴珠似的水漬,滴下來時是一團,然後,慢慢的,一點一點暈開在整個齒痕,水漬在她面前放大,再放大,不斷放大,變成了一幅幅她思念他時的畫面,像是她對他的撫慰,更像是她在無聲的控訴。

“阿七……”

“阿七……?”

他一直在與她說話,但是她一直沒有擡頭。他抿緊了脣,搖晃一下她的身子,然後,眼睜睜看着她軟綿綿的身軀一點一點滑落,滑在他的懷裡,蹭掉那一頂九龍四鳳的鳳冠,把頭低垂在他的臂彎裡,擦乾了那一滴淚,卻落下了更多的淚。

阿七是從來不哭的。可阿七哭了。

她的淚水來得又快又猛,來得趙樽手足無措,卻不知如何才能安撫她。因爲不論他說什麼,她都不肯聽他。他不擅長哄女人,只能無奈地不停順着她的後背,摟她在懷,任由她沉浸在無聲的哭泣裡,淚水溼透了他的臂彎。

“阿七,不哭了。”

“乖,再哭,爺就生氣了?”

“再哭,再哭爺便不娶你了。”

“唉,爺千里赴京,趕着洞房,你卻是這樣待我?”

他低沉的說着話,軟的,硬的,想盡了各種辦法哄她,卻不知她到底聽進去幾句,一句也沒有迴應過。好一會兒,她才擡起頭來,看着他,那小臉兒的妝容全部哭毀。一坨紅、一坨白,紅紅白白混着眼淚糊在臉上,看上去狼狽又可笑。

但他笑不出來,目光凝重。

“阿七,你可是怨爺?”

夏初七看着他翕動的脣,脣角微微一扯,吸着鼻子擡起大紅的衣袖就在臉上狠狠抹了一把。可抹完了,她身子猛一僵,像是突然反應過來,收斂住笑容,朝他怒目而視。

“你怎的跑這裡來了?你快走,快一點!”

“走?阿七?爺走哪去?”

夏初七以爲這裡是坤寧宮,想到他隨時都有可能被人發現,然後死無葬身之地,緊張得不行。她沒有去看他,只是雙手撐在他的胸膛上,將他往外推。任由趙樽的聲音一遍遍落在她的頭頂,她都似未絕。

如此一來,趙樽總算髮現了不對。他再不與她拉扯,簡單粗暴地一把摟住她的腰,橫抱起來就丟在喜牀上,身子隨即壓上去,擰住她的雙手,正視她通紅的眼睛。

“阿七,你看清楚!這是是晉王府。”

“你說什麼?”夏初七條件反射的問。

“我說這裡是晉王府,你沒有聽見?”

夏初七愣愣地看定他,視線越過他的肩膀,慢慢看向了他的身後,冷不丁激靈一下,驚醒了起來。

這裡確實是晉王府的承德院,是一間她曾經來過無數次的屋子。只不過因爲趙樽大婚,這裡被重新佈置過,刷了牆壁,添了喜燭,換了喜榻,鋪了喜被……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而她潛意識裡是坐在花輦裡被擡入了皇城,竟是一時未察。

“不對,我怎會在這裡?”

想到昏睡過去之前的情形,她意識到了什麼。但似是爲了向他求證,仍是一邊問着,一邊想要掙扎起身。可趙樽神色冷峻,不給她起身的機會,手臂直接繞到她的後背,把她的身子托起來,緊貼在自己胸口上,逼視着她。

“我在問你,你怎麼了?”

“我……什麼怎麼了?”

“你的耳朵。”他聲音很涼。

“我的耳朵?”夏初七笑開,“我的耳朵很好啊?”

見她可以與自己對答如流,趙樽靜默一下,鬆了一口氣。他想,或許是她先前太緊張,太激動,所以才那般瘋狂的不聽他的話。他抿緊的脣鬆開了,喟嘆着把她從喜榻上抱起來,坐在自己的腿上,重新爲她擺放一個舒服的姿勢,這才上上下下打量她。

“阿七,你瘦了。”

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不瘦纔怪。

夏初七想着,卻沒有回答,目光盯在他的肩膀上。

“你受傷了?看這都出血了,放開我,先包紮一下。”

“小傷,不妨事。”

趙樽低頭瞄一眼,似是不覺疼痛,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她皺起眉頭,描摹着他黑瘦不少的臉,腦子裡再一次掠過那些刀光劍影,馬嘶震天,搏殺和鮮血。

她下意識靠他近了一點,“這傷,怎麼弄的?”

趙樽看她的目光深了深,突然鬆開她的身子,從懷裡掏出一張揉得有些皺巴的紙條,塞在她的手心裡,淡淡說了兩個字:“哨子。”

字條上的字跡,夏初七很熟悉,正是她自己寫好,飛鴿傳書帶去給他的。可是,看着熟悉的字條又回到手上,她鼻子一酸,卻沒有吭聲兒。趙樽也沒有說話,只是解開了領口的搭扣,脫掉外面的大氅和甲冑,露出裡面的一件冬衣來——那衣服,也是夏初七託甲一帶給他的。

他說,“阿七,這一次若非你,爺恐怕回不來了。”

她吸了吸鼻子,由衷的一笑。

字條上那一句“情深相思苦,抱病榻上度。歲月長,衣裳薄,你珍重!”取之詞頭,就是“情報睡衣裡”,她的趙十九真的看懂了。

當初從東方青玄那裡得知“鯉魚哨子”之事時,夏初七是惶恐的,無助的。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變得不再可信,她也無法猜測在趙樽的身邊兒,到底哪些人是趙綿澤的“哨子”。冥思苦想之後,她把“鯉魚哨子”的情報分成了兩個步驟告訴趙樽。一個是飛鴿傳書的信,一個便是她縫在衣服裡的情報。

在那個時候,她不敢冒險,可這樣的做法,卻又實實在在是在冒險。如果他看不到,後果將不堪設想。幸而老天保佑,他終於還是看見了,而且他領悟到了她的用意。

“真聰明!”她贊他。

“心有靈犀焉,可相通。”他笑。

夏初七抿一下脣,看着他眼中通紅的血絲,還有那一張被風沙塵土洗劑得憔悴了不少的臉,不必他說,也可以想象到,從南到北,他這一路狂奔赴京,到底有多不容易,要躲過“鯉魚哨子”的誅殺,又有多不容易。

下意識吐了一口氣,她問:“哨子是誰?”

看着她的眼,趙樽一點一點蹙起眉,“先不說這個。”

“那……說什麼?”

他凝視着她,“你縫在衣服裡的信上,除了情報之外,另外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另外的話?那些讓他從今而後好好過日子,不要惦記她的話?那些讓他回京之後領着烏仁瀟瀟前往北平,從此與她兩清的話?那些她要與他橋歸橋,路歸路的話?

“我……”

她眼皮不自然的跳了一下,喉嚨噎住了。

“不想說,就莫說了。爺只當未有看見過。”他手臂一緊,摟緊她,低頭注視着,心口一陣陣抽緊。

那時候傷口上的痛楚,又怎麼會有看見她執意要與他分離那些話來得剜心刺骨?可如今,看着她長睫上的溼痕,他堵了幾千里路的鬱結,頃刻間便化開了。

他是她的妻,他對她除了包容,更應有信任。

任何讓她解釋的話,都會玷污他們的感情。

“怎的,你又不想聽了?”她奇怪他的反應。

他脣角緩緩揚起,笑了笑,捏一下她紅白不均的面頰,“時間緊迫,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夏初七心裡一窒,緊張地望着他。

是啊,她的人突然從嫁輦上直接被擡到了晉王府,烏仁瀟瀟去了哪裡?趙綿澤若是知道消息,又會如何?還有那個爲趙樽擡花轎卻缺德的遞上有蒙汗藥的絹巾,幫忙把她擄來的東方青玄,他又怎麼樣了?外面的形勢,恐怕比她想的更爲混亂,他們兩個也確實沒有時間在這裡訴苦和敘舊。

“事到如今,你趕緊放我回去,還來得及。”

她認真的板着小臉兒,可說完了,卻見他漫不經心地盯着她,冷峻的脣上罕見的掛着一抹暖洋洋的微笑,像是促狹,又像是揶揄。

“阿七還想要嫁給他?”

她一噎,正待張口,卻聽他道,“想都不要想。”

“這麼霸道?”她的臉上,恢復了一些調皮。

他看着她,凝重的臉上,極爲嚴肅,“這一世,我九生一死,戎馬疆場,但除了你,我從未認真爲自己做過一件事。所以阿七,不論這一次是成王,還是敗寇。對你,我都不會放手。”

成王敗寇?這麼嚴重?

夏初七心裡一緊,揪住他的衣襟。

“那我們怎辦?現在怎麼做?”

“自是先辦正事。”趙樽輕輕撫一下她的臉頰,眼波里帶出一抹複雜的炙烈光芒,熟悉得夏初七心裡一跳,意識到他的意思,臊着臉呸一聲,就想從他身上起來,可他哪容她逃開?只輕輕一拉,她便跌坐了回去。

“阿七,爺想你了。”

一句帶着嘆息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纏綿得令她心顫不已。她瞄着他的眼,四目相望着,來不及說話,他厚實粗糙的手便剝開她大紅的嫁衣,帶着涼意撫上她火一樣滾燙的肌膚。

“別!”她嘶一聲抽氣,按住他的手,面紅耳赤。

“你身上還有傷,眼下情形,到是顧得上這個?!”

“這點小傷,如何難得倒我?”趙樽漫不經心的掛着笑,哪裡容她抗拒?在她無奈的嘆息裡,他飛快地除去彼此身上的障礙,一雙仿若融了烈焰的視線,便肆無忌憚地膜拜上了她的身子。喑啞的聲線裡,更是帶了一抹化不開的欲。

“受了傷,纔是考驗戰鬥力的時刻,爺不能讓阿七小瞧了。”

她輕笑,捶在他肩膀上,“下流!”

他“嘶”一聲,似是吃痛不已的皺眉。她趕緊收回手,剛緊張地問了一句“打痛了?”,他密密麻麻的吻便鋪天蓋地的襲了過來,吻得她天眩地轉,吻得她不知今夕何夕,終是不再想其他,專心與他纏蜷。

好一會兒,他短暫地抽離她的脣,盯着她,低低一嘆。

“阿七,這一天,我等太久。”

夏初七沒有閉眼,她一直看着他的脣,生怕錯過了他的每一句話。他說他等了太久。可這一天,她又何嘗等得不夠久?久得他遠去南疆的每一個日夜,她都在煎熬裡活着。

“趙十九,我知道,可眼下確實……”

她想說,現在是做壞事兒的時候麼?可大抵這人確實是餓得太狠,根本就不理會她的控訴與理智的規勸,手心撫上她纖細的腰,狠狠一緊,便重重將她壓上那一張鋪滿了花生和紅棗的喜榻。

“不要說,阿七,讓爺抱抱你,什麼都不要說。”

他堵住她的脣,纏蜷地吻,帶着一種珍而重之的虔誠,比之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溫柔與急切。她終是慢慢閉上了眼,雙手蛇一般纏上他的脖子,仔細領略這久違的恩愛。

“阿七……”他喑啞着聲音喊着她的名字進來時,她卻什麼也聽不見,聽不見他的柔情萬丈,也聽不見他的歡悅低喃,更聽不見喜榻上的花生和棗子被壓得“嘰咕”的慘叫聲。

她的耳朵裡,寂靜得如一潭死水。

可身體,卻充實得宛如再獲新生。

第127章 今朝有你,今朝醉————第25章 作弄?童謠——第327章 不解風情第68章 以狠治狠!玩的就是心跳!第190章 她想他了,很想,很想。第53章 勾貓搭狗,人人都想撲第312章 柔光照鐵衣第290章 都在演戲!第112章 要把生米煮成熟飯?!第186章 喜從何來?第314章 窮途第152章 算賬!!第136章 舊人相見亦難!第203章 何謂良人?第235章 如花酒肆!第3章 一針紮下去!第169章 長歌扼腕,魂歸故里!第118章 棍嘰啊棍嘰!第165章 第一日,黃金滿屋。番外依然不悔5趙綿澤與阿記第28章 誰在調了個戲的?第109章 懷孕了!第302章 情深必用第27章 十九爺的八卦事兒第105章 大婚序幕拉開第208章 情分,情分,情分。第335章 計出初七,必精!第250章 大婚(一)第32章 詭異又尷尬的獻禮!!第190章 她想他了,很想,很想。第68章 以狠治狠!玩的就是心跳!第99章 搶媳婦兒了——!!第78章 耳光。第97章 貪圖美色?第177章 入東宮,第一回合。第253章 勢同水火!第266章 吃吃吃,吃不成。第94章 請旨賜婚。第259章 外傷與內傷第119章 英勇的初七!第48章 她來事了,事兒也來了!第279章 不速之客第40章 一見便瘋狂的那種人第319章 烽火行,閨中樂第60章 醉與不醉——第34章 本王向來不虧了身下之人!第270章 我是很有愛的標題!第249章 暴風雨前!!番外依然不悔1第21章 小奴兒!第286章 迷宮滿基情第103章 兵變——第193章 不安份的心第115章 條件?娶一贈一。第154章 探入洞穴!第138章 失足跌落!第340章 血月食第138章 失足跌落!第233章 駙馬都督。第081米惡整小公主第303章 吃吃吃吃吃!第267章 夫妻檔,一唱一合第142章 孩子留不得!第90章 懲罰!第319章 烽火行,閨中樂第241章 要生了!第267章 夫妻檔,一唱一合第161章 貪婪與生死。番外依然不悔6第203章 何謂良人?第89章 換掉的薰香第194章 溫柔的一刀,又一刀!第59章 上京去。第119章 英勇的初七!第167章 世上最暖和的地方。第228章 暗流涌動!事發突然。第145章 軟硬兼施,鮮花不插牛糞上——第41章 心眼子太多,難怪長不高!寶音炔兒闖禍記看過勿訂第280章 痔!第159章 恐懼第079米上心了都上心了嗎第84章 !第261章 一轉眼,又是一年第277章 一家三口樂融融!第257章 錯位!第127章 今朝有你,今朝醉————第153章 旁若無人的擁吻——!第37章 玩得太過歡實了些!第339章 人有悲歡第324章 出人意料第174章 喜脈!第240章 醒!!第155章 大亂前,歌舞昇平。第112章 要把生米煮成熟飯?!第66章 虎狼之藥?!第324章 出人意料第237章 見!第226章 烏查之宴!第195章 一步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