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行宮朝顏甩開身後的那一雙雙眼睛,兜兜轉轉來到了相對偏僻的城南,果不其然大批越兵隨後而來,只可惜卻沒發現尚在逃亡的夏侯謹,衆人這才明白被這絕頂聰明的女子所愚弄。
“麻煩告訴長公主一聲,第一件事我可以答應她!”
朝顏望一眼巡防兵少府,在撂下這句話後堂而皇之的跨步而去,身後不明所以的越兵正要上前,得到賀蘭瀧月暗中授意的少府伸手攔住士兵,眸底漫開促狹的笑意。
他們根本沒有對重鈺的消息抱有多大的希望,相反如今長公主非但不希望夏侯謹被捕,反倒願意給夏侯謹製造出逃的機會,只要夏侯謹離開江都,那麼高陽王被害便不再是北越與西秦兩國的正面衝突,而是大雍與西秦的較量與角逐。
禍水東引,莫過如此!
半個時辰後朝顏駕馬出城,離開江都的她離開重鈺的她,恍然覺得四國之內天大地大卻無棲身之處,過往種種牽念都如雲煙般消散,而不着一絲痕跡。
這些年來她爲重鈺而活爲他那執念般的復仇而活,卻獨獨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自己其實不過是一個女人,一個會哭會鬧會受傷的女人,她披着堅硬的外殼太久了,她也該卸下所有僞裝的堅強,試着以另一種眼光看一看這個世界!
兆京……
這兩個字突然從腦海裡蹦出來,沒錯她的小五還在蕭家,她答應過她等一切處理妥善就會去蕭家接她回家,如今也該是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駕!”
馬蹄噠噠踏碎積雪,向着萬水千山外的大雍水運重鎮兆京而去。
一月初冒着滿天風雪朝顏來到蕭府,朝顏輕輕釦門,前來開門的是蕭鳳清的妻子衛雲汐,她本該是年輕貌美的女子,可如今面前的這張臉卻形容枯槁,如同蠟色,這樣的衛雲汐很難讓她相信這是當初蕭鳳清迎娶的那位嬌妻。
蕭府出事了!
“衛小姐,蕭家這是……”
“玉姑娘……”兩行熱淚滾滾滑落,衛雲汐掩面而泣,“玉姑娘,請進!”
心下一涼,朝顏隨衛雲汐進入蕭府,昔日奴僕成羣的蕭府如今冷冷清清,未見一人,庭中被積雪覆蓋一派冷寂。
入了屋衛雲汐替她倒上一杯溫茶,然後緩緩坐下,紅着眼娓娓道來:“蕭家染坊沒了,夫君和……嫂嫂也去了……”
朝顏手中的茶杯頓時一抖,心底涌起滔天的恐懼,只聽衛雲汐繼續低聲道:“還有小五她……她也無辜慘死於他們的手中……”
低低的嗚咽聲,如同哀悼的輓歌,在這天寒地凍的冬日久久盤旋。
“他們究竟是誰?”
仇恨逼的朝顏雙眸如同染過鮮血一般,手中的茶杯頓時緊捏,直欲碎裂,她終究是來晚了一步,終究是再也無法兌現當日對小五的承諾,一如當初她在寒華院無法守護小五一般。
“他們?”說到這毀她全家的仇人,柔弱的衛雲汐也不免恨得
咬牙切齒,“是何家,他們爲了牟取暴利偷工減料最終自食惡果導致染坊被迫關閉,他們非但不吸取教訓還將這一切視爲是蕭家的暗中搗鬼,他們……將夫君和嫂嫂的……事情傳的沸沸揚揚,蕭家染坊的名聲從此敗壞,鄰里的辱罵詛咒以及鄙夷,人人都視他們爲怪物,他們受夠了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最終雙雙服毒死在了書房……”
蕭意歡與蕭鳳清終究是
“後來,無意中得知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何家,小五便要去何家評理,我沒能攔住她,當我趕到的時候小五她……躺在血泊裡……”
朝顏抑制住噴薄欲出的恨意,冷靜的追問道:“沒有報官嗎?”
“怎麼會沒報官,只是官府與那何府沆瀣一氣又豈會替我們做主?他們非但沒有替小五鳴冤,反倒誣陷一個孩子蓄意滋事,何家最後用一百兩銀子打發了我們!”
“狼狽爲奸……”
擱下茶杯,朝顏手緊握成拳,衛雲汐的緩緩撫上朝顏的拳頭,記得蕭鳳清在遺書裡交代過她無比照料好小五,若是她當時能夠攔住小五,或許悲劇就不會發生了,愧疚和悔悟攪得她五臟六腑幾乎發生位移,她一介弱女子無力扛起這血海深仇,還好總有人願意替他們蕭家出頭。
“善惡到頭終有報,何府失火何家那些賊人都死了,就連那狗官也死於非命!”說到這裡衛雲汐深陷的雙眸溢出點點喜悅,“只是那位恩公不願留下姓名,這份恩德雲汐無以爲報!”
“恩公?”秀眉輕挑,朝顏心生疑惑,“你的意思是有人替蕭家出手?”
衛雲汐點頭,朝顏又追問一句:“你可記得那人的容貌?”
“記得!”
“幾天之前?”
衛雲汐道:“兩天前!”
難道替蕭家出頭的人是他?
屋外雪花簌簌,朝顏似乎有了答案:“衛姑娘,麻煩準備筆墨!”
不過一刻鐘一副畫像出現在眼前,衛雲汐點頭指出了畫中之人正是蕭家的恩人,果然夏侯謹來到了兆京,他這是要自投羅網返回盛金嗎?
夏侯門閥再難庇佑於他,而尚律院的其他門閥代表們也會以此爲把柄,聯合起來一舉將夏侯門閥徹底擊垮,大雍帝國的門閥又將面臨重新洗牌!
他,究竟爲什麼插手蕭家之事?
要知道他向來不是愛管閒事之人,更何況眼下危機重重如履薄冰,所以到底是爲什麼?
蕭家染坊已經出售抵債,如今蕭家上下就只有衛雲汐和一個陪嫁丫鬟,蕭家出事後衛家責令衛雲汐回衛家,並且暗地裡另謀了一樁婚事,只待喪期一過就則良日改嫁,衛雲汐抵死不從也自此與家人斷絕了關係,獨守着這蕭條沒落的深宅大院。
此時的衛雲汐已懷有四個月的身孕,她說她會將蕭鳳清和她的孩子養大成人,重振蕭家染坊,二十年彈指即過對於衛雲汐而言因爲有了這樣一個願望,以後的生活也有了盼頭。
午時過後在衛雲汐的陪同下朝顏前往城外,一一在墳前拜別蕭鳳清兄妹以及小五,然後駕馬向着盛金方向而去。
她要阻止夏侯謹返回盛金!
這或,許是她唯一能夠償還他恩情的方式。
從兆京回盛金除了一條水道外,陸路共有三條,按照她對夏侯謹的瞭解首先他必定會捨棄水路,因爲水路慢且路線單一,如今這時候想要趁火打劫取他性命一人不在少數,走水路危險性最大,至於三條陸路不按常理出牌的夏侯謹首先想到的定是那條直通盛金的驛道。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夏侯謹會這樣想,有心人也會這麼想,這是一場心理戰術,而夏侯謹就是要讓衆人覺得他會選擇那條捷徑之路,而實際上他會走第三條路迂迴取道盛金。
在過往那些互相算計爭鋒相對的角逐中,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然能夠一眼看穿對方的障眼法,歲月無聲有的人終究離散,而有的人卻被宿命緊緊捆綁在一起!
北風呼嘯,天地蒼茫。
銀裝素裹的雪域裡兩匹馬艱難的前行,夏侯謹冷峻的面容掩在風帽裡,漆黑如墨的眸子望向遠處的雪丘。
撲哧一聲,座下的高頭大馬前蹄彎曲,跪在足有半尺厚的雪地上而後轟隆躺地,緊跟其後的承九,臉色大變驚呼道:“少爺!”隨後翻身下馬。
“少爺!”
承九衝上前來,夏侯謹已經從雪地起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碎雪。
連續幾日頂着風雪趕路,莫說馬兒吃不消,就連他們也都接近極限了,雪地上的馬兒喘着粗氣,呵出團團白氣,如枯木般雙眼死死盯着主人,有熱淚順着眼眶滑落。
人非草木而動物也是有靈性的,風雪中夏侯謹蹲下那雙運籌帷幄殺伐決斷染着血腥的手,正緩緩下移,撫向陪伴他一月有餘的座騎,似乎是感受到主人的愛意,馬兒微微轉動眼睛,再也沒有了喘息聲。
這些年來他的雙手沾過多少血,他將多少人逼至絕境,又暗中操縱左右了多少人的生死,如今大抵已經記不清了,從未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會走到窮途末路這種地步,即便當日在蒼梧!
從在江都插手蕭家之事開始他的行蹤就已經暴露!
“他們已經來了!”
閃電般縮回輕撫座騎的手掌,轉瞬間青淵劍已然出鞘。
承九心頭一驚,警惕地望向後方,低聲催促道:“少爺你先走!”
“來不及了!”
一語落定,震天徹地的馬蹄如潮水般涌來,前一瞬還茫然一片的雪域,眨眼間被黑壓壓的鐵騎所攻陷。
黑甲兵,執行帝國最高級別的暗殺任務,擁有絕對自主權可以先斬後奏的黑甲兵!
“指揮使大人,不……是夏侯公子,別來無恙?”
夏侯謹起身揚眸,幽寂的眸光如寒月般望向這位剛剛走馬上任的飛虎營總指揮使,韓氏門閥的接班人韓階,脣畔掀起譏諷的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