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那年的真相
諸葛夜進門時小寶和曦兒已經在睡午覺了,上官若出去了沒回,諸葛夜只看見楚芊芊獨自坐在牀前。
斂起在皇帝那兒鬧的不快,諸葛夜走向楚芊芊道:“發什麼呆?”
“曦兒……好像知道我的身份了。”楚芊芊含了一絲不確定地說。
諸葛夜拉了把椅子在楚芊芊身邊坐下:“知道就知道了,他不會亂說的。”
他根本就不會說話。
當然,他會寫字。
不過他從不是個惹是生非的孩子。
楚芊芊就着諸葛夜伸過來的手慢慢偏過頭,臉頰貼上他寬厚的掌心,發覺溫度較之以往的低上不少,不由地擡眸,望進他明顯幽暗了一些的眸子,問:“你醒得好快,出什麼事了?”
按照安神湯的劑量,諸葛夜會睡到晚上纔對,這麼早醒來,楚芊芊以爲是有誰叫醒了諸葛夜。
諸葛夜摸了摸兩個孩子的腦袋,確定他們睡得香甜,就把大君遇刺的事簡單說了一遍:“……父皇還禁了我的足,看樣子是不希望我再幹涉這件事了。”
自古以來,儲君與皇帝的關係都有些微妙,偏這一茬到了現任皇帝和諸葛夜這兒完全不奏效,皇帝是不是一個好丈夫楚芊芊不敢打包票,可對諸葛夜而言,卻是一個十分合格的父親。他要殺大君,若諸葛夜一直陪在大君身邊,他投鼠忌器,很難痛下殺手。
楚芊芊若有所思:“我不明白,皇上與大君的關係爲什麼會這麼僵?”
不止皇上討厭大君,大君也一直防範着皇上,這一點,從安全通道上可以得到證實。天底下,有哪個父親在嫁女兒之後會爲了防止女兒被女婿追殺而專門建立一條逃亡路線的呢?這彷彿是確定了兩個人的關係不會走得太順利一般,又或者,兩個人之間存在着某種無法磨滅的安全隱患。
諸葛夜從懂事以來便知自己母親是大君的掌上明珠,大君寵上官靈吧,可大君對上官靈的寵愛,遠不及對上官若的十分之一,是以,關於大君建了安全通道的事,他並未往心裡去。可被楚芊芊一懷疑,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了。
“你的意思是……”他看向楚芊芊。
楚芊芊認真地道:“這麼跟你說吧,有一天嫣兒長大了,要嫁人了,我們給她選了一個容貌家世都非常優秀的夫君,她卻偏要嫁給一個窮秀才。你覺得,我們有必要因爲擔心嫣兒過得不好而專門給嫣兒留下一大堆逃亡的籌碼嗎?”
女暗衛,安全通道,哪一樣不是大君給上官若上的保險?
諸葛夜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你認爲大君一直在防着我父皇?”
“何止是防?簡直有種把女兒嫁給敵人的忐忑。”楚芊芊如實道出了心中想法,“大君跟皇上是不是有仇啊?”
諸葛夜陷入了沉思:“有仇……倒是不至於。”
楚芊芊握住他的手,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成親四年,孩子都三歲了,諸葛夜從沒與楚芊芊談過家族的事,猶豫了一下,諸葛夜還是說了。
“我母后原先是景宗陛下內定的未婚妻,那時,景宗陛下尚未登基,是太子。我母后隨大君前來商議親事,可母后沒看中景宗陛下,反而喜歡上了我父皇。我父皇的身份……”諸葛夜頓了頓,“劉美人是青樓官妓,不受寵,母子二人常年呆在行宮,過得豬狗不如。”
最後幾個詞,他是用牙縫咬出來的。
絕不誇張。
爲了吃頓飽飯,劉美人都淪落到給大太監洗腳的地步了。而諸葛冥爲了賺點買藥的錢,常常給那些侍衛當沙包。
他這身武藝,可不是跟名師學出來的,是被人打出來的。
要不是孝惠仁皇后爲了表達對大君與上官若的重視,根本不會允許一個落魄皇子出席宴會。
沒想到一次集聚了全皇室的接風宴,竟讓諸葛冥入了上官若的眼。
“大君一直希望自己女兒做皇后,看不上我父皇,翁婿關係這麼差也就不奇怪了。”
楚芊芊點了點頭:“按理說應該是這樣,可……那是大君看不上你父皇,又不是你父皇看不上大君。莫非……你父皇很反對這門親事?”
反對到恨不得殺了大君泄憤?
不啊,又不是大君逼上官若嫁給皇帝的,是上官若自己要嫁,大君也是迫於無奈才點頭,皇帝要怨也是怨上官若,幹大君什麼事呢?。
別告訴她,皇帝是怨恨大君生了個這麼霸道的女兒。
“諸葛夜,會不會是大君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父皇的事?”楚芊芊鼓足勇氣問。
諸葛夜隱約有過這樣的猜測,卻一直不敢承認,偏楚芊芊一再撕破他的懦弱,逼他在心上剖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呼吸一滯,握緊了拳頭。
反正剖開了,楚芊芊不介意再在傷口撒點消毒水:“一定是!以我對你父皇的瞭解,他不會讓大君在這麼矚目的局勢下出事,會留下把柄。他一定是忍無可忍了,才冒着遺臭萬年的風險對大君痛下殺手。”
跑到喀什慶去刺殺大君是不可能的,畢竟西部是大君的地盤,可大君入關了就不一樣了。只不過凡事有利也有弊,大君若在關內出事,不管是不是皇帝動的手,大家都會把賬算到皇帝的頭上,誰讓大君是帶着軍隊來的呢。
皇帝只有兩個抉擇:要麼不遺餘力地保護大君,要麼一不做不休地幹掉大君。
皇帝選了後者。
傻子也看出皇帝的反常了。
或許,她該找誰瞭解一下皇上的歷史了。
“皇上!”
御書房外,多公公叩響了房門,“大君求見。”
“求見”二字是多公公自己加上去的,大君拽得像誰欠了他二五八萬,那模樣,連多公公看了都想打,更遑論皇上了。
可皇帝是什麼人?大君若肯求誰,太陽怕是打西邊出來了。
皇帝充耳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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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公公急得直冒冷汗,到外頭跟大君說皇帝忙着,要不要在旁廳喝杯茶。
大君哪裡不曉得皇帝的把式?不就是給他下馬威嗎?
哼!
大君若是被皇帝三兩下子唬住他就不是大君了。
大君一腳踹開了御書房的大門!
一股凜冽的殺氣,如千軍萬馬一般朝着皇帝踏來。
皇帝神色不變,揚袖一拂,將殺氣化爲了虛無。
大君眯了眯眼,幾年不見,功夫又有了不少長進!
皇帝似是而非地指了指斜對面的椅子:“岳父大人既然來了,就請坐吧。”
“岳父?”大君哼着坐下,“你心裡還記得我是你岳父?”
皇帝深邃如泊的眸子裡嗪了一抹涼薄的笑意:“岳父大人遠道而來,可是來探望皇后的?探望完了吧?打算幾時啓程?朕,也好爲岳父大人餞行。”
寒暄都省了,直接搬出逐客令。
大君倒不像曦兒冒犯他時那麼生氣,畢竟曦兒是他血親上的外孫,可諸葛冥呢?不過是個一輩子都沒看順眼的女婿罷了!
大君揚起下巴,冷冷一笑:“你不樂意看見我,我更不樂意看見你,廢話不多說,我明天就帶若兒離開,識相的,就別給我耍陰謀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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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皇帝的眸子裡閃過了一絲不屑,“你一直想讓你女兒做皇后,朕讓你得償所願了,你還不知足。”
大君承認,他女兒生來就是要做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的,所以,他才同意將女兒內定給了景宗做太子妃,可誰讓他女兒發神經喜歡上了一個根本配不上她的男人呢?他早放棄那個想法了,女兒最終還是做了皇后,別說,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別以爲你做了皇帝我就會高看你一眼,當初要不是若兒尋死覓活要嫁你,我早就一刀殺掉你了!”
這傢伙,真以爲自己配得上若兒?
皇帝淡淡斂起笑容:“所以,朕該感激你們父女對朕手下留情了?”
大君挑眉:“不然呢?就憑你那樣的情況,值得若兒下嫁?”
皇帝眸光冰冷地看向了大君:“你以爲朕樂意娶?”
哐啷!
手中的托盤砸在了地上。
瓷碗碎了一地,湯汁濺了一裙。
上官若呆呆地站在門口。
多公公一臉苦惱地跟在身後。
他想攔的,可沒攔住,誰知竟叫皇后聽到一句這樣的話!
這……這……
皇帝望向面色發白的上官若,眸子裡略過一絲複雜,張嘴,似乎想解釋,上官若卻比他先開口了:“原來你是被逼的啊,你一點都不想娶我!”
“若兒……”皇帝站起身。
上官若的淚水吧嗒吧嗒掉了下來:“皇上,這些年真是難爲你了,忍得這麼辛苦。明明不喜歡我,還非得裝出一副情深不悔的樣子。”
皇帝走到她面前,扣住她手腕,眸光死死地盯着她,好像有什麼東西想要告訴她。
上官若卻推開了他:“難怪一做皇帝就翻臉不認人了!我真是個傻子!被你利用了二十年,一點感覺都沒有!”
皇帝額角的青筋暴了出來:“上官若!”
“你讓我噁心!你的皇宮,我一刻也不想呆了!我今天就走!”咬牙說完,上官若擦了臉上的淚,“父親,我們走!”
皇帝濃眉一蹙:“站住!你是朕的皇后,沒朕的允許,你哪兒也不許去!”
大君心疼地拉過女兒,給了皇帝一記懾人的眸光:“別裝了諸葛冥,你當初爲什麼會娶若兒你心知肚明,我答應你的事做到了,你答應我的卻食言了,還想霸着若兒?做夢!”
上官若的心口狠狠顫了一下:“你們……瞞了我什麼?父親你答應他什麼了?他又答應你什麼了?”
皇帝無比冷沉地瞪向了大君:“你最好住口!”
大君不屑一哼:“從前我忍着不告訴若兒是怕若兒傷心,可你小子把若兒傷透了心!我也沒必要替你遮遮掩掩了!”
上官若惶恐地睜大了眸子。
大君就道:“若兒,實不相瞞,在碰到你之前,諸葛冥已經成親了。”
“成親?”玉淑宮內,楚芊芊差點兒叫了出來,“你說,皇上以前成過親?”
淑妃四下看了看,低聲道:“是。”
饒是冷靜如楚芊芊,也不能坐懷不亂了,她只知道皇上在行宮是個不受寵的皇子,卻不知他竟然有過一段婚姻:“你怎麼知道的?”
淑妃嘆了口氣:“有一次我去御書房,聽到了皇上和多公公的談話,才知在碰到皇后之前,皇上已經有了妻子。後面我小產,幾度尋死,皇上告訴我,他也失去過一個女兒,他明白這種痛苦,他還告訴我,如果我死了,逢年過節,就沒人給我女兒燒紙錢了。”
所以,不止娶了妻子,還有了孩子。
楚芊芊的心口一陣發冷:“小公主……是怎麼死的?”
淑妃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小公主的忌日是昨天。”
楚芊芊想到了小寶,如果有一天,她失去小寶,那……那一定是世界末日。
心口閃過一絲疼痛,楚芊芊揪緊了衣襟道:“小公主的孃親是誰?還活着嗎?”
淑妃再次搖頭:“我也不知道。”
……
上官若雙目發紅地看着皇帝:“你成過親?”
皇帝的嘴脣顫了顫。
這無疑是個晴天霹靂!
一直以來,她都以爲自己是諸葛冥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女人,沒人告訴她,這個男人有妻子!
“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皇帝的表情變得十分複雜:“我拒絕過你的。”
是啊,他拒絕過她,還不止一次。
但她哪裡想得到他是因爲有了妻室?
她以爲……他只是沒喜歡上她罷了。
“你呢?你又爲什麼不告訴我?”
這一次,她問的是大君。
大君撓了撓頭:“你一哭二鬧三上吊,說非他不嫁!後面,連砒霜都吃進肚子裡了!我這不是擔心你嘛?怕你知道真相,會受不了。”
至於別人爲什麼也沒走漏風聲,都是他給封了口。
上官若難過地捂住了嘴。
她恨淑妃搶了她丈夫,卻不知,這個丈夫,也是她從別人手裡搶來的!
上官若受不了了,連諸葛冥與大君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也不敢問了,怕越問下去,真相越讓她承受不起。
“我還讓淑妃滾蛋呢……該滾蛋的是我。”上官若心裡一陣陣抽疼,彷彿有一隻長滿鋒利指甲的手,將她的心臟,一寸一寸撕扯下來。
她其實也想問,這些年,你對我有沒有一點點的真心?當時娶了我,有沒有一點點不是被逼?
但其實,她自己都很排斥他給出她想要的答案。
如他曾經說的那樣,我只喜歡你一個。
那他的髮妻算什麼?
一個爲了名門千金而拋棄糟糠之妻的男人,值得她那麼多年的愛慕麼?
上官若哭着哭着,居然笑了:“難怪你總說‘你當初非要嫁給我’,你說了那麼多次,我傻瓜一樣的就是聽不懂你的暗示!”
皇帝承認,他說那些話時的確有幾分暗示的意味,可更多的是賭氣,他沒想過讓她承受這些不該承受的東西。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輕聲說。
事情是怎樣都不重要了,那個女人是誰她也不想追問了,反正她無法接受自己搶了別人丈夫的事實:“但這不是我的錯,我不知情,所以,我不會跟你道歉,也不會跟那個女人道歉。但你們兩個聯起手來騙我,我不想再看到你們!”
大君與皇帝的面色俱是一變。
“若兒!”
“若兒。”
上官若一想到自己像個傻子似的被矇在鼓裡那麼多年,就委屈得哭都沒力氣了。
她成了自己最討厭的人!
上官若憤憤地走掉了!
走到半路,一輛馬車停在了路邊,宮女太監紛紛下地給她行禮:“皇后娘娘。”
上官若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這是哪個局的馬車?”
駕車太監道:“回娘娘的話,是尚樂局的馬車,早先明大家留了些曲譜給尚樂局,奴才奉周尚樂之命給明大家還回去。”
明月?
正好,煩着呢。
也順道告訴明月,她查到了明嵐的消息。
她不會承認,她就是想暫時離開這個鬼地方清靜清靜,見不見明月,其實不是主要目的。
上官若上了馬車。
等皇帝與大君追出來時,馬車已經駛出皇宮了。
皇帝與大君同時叫來侍衛,同時翻身上馬,同時追了出去!
可馬車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二人對視了一眼,選不同的道路追去了。
……
二樓,臨街的廂房,一扇小窗微微開啓。
納蘭嫣居高臨下地望了望車水馬龍的街道,淡淡一笑:“皇嬸好像……出來了呢?還哭得那麼厲害,你說,她是怎麼了?”
馬車的縫隙時而被風捲起,從她的角度,正好能一覽無遺。
在她對面,坐着一名戴着斗笠的青衣男子,男子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年齡與容貌,可聽他聲音,竟是那般的熟悉。
“怎麼了?”男子輕笑,“大君入宮,她連大君都不要自己跑出來了,你說她是怎麼了?”
納蘭嫣恣意地眯了眯眼:“她該不會……是知道當年的真相了吧?”
男子不語。
納蘭嫣知道自己猜對了。
真相永遠比謊話殘忍,不管上官若知道了多少,哪怕只是冰山一角,都足以叫上官若心如死灰了。
“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我正愁找不到機會,皇嬸便將機會送上門了。”納蘭嫣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我先走了,明天見。”
馬車停在夢紅樓的後門。
上官若憑着專屬令牌見到了春媽媽。
春媽媽知曉對方身份,半分不敢怠慢:“娘娘!明大家在唱戲,本來還有兩場,但唱完這一場,奴家就讓他下來!”
上官若煩躁地擺了擺手。
春媽媽領着她進了一個豪華廂房,廂房的窗子正對一樓大堂,能將臺子上的戲劇盡收眼底而又不被旁人窺視。
明月唱的是在宮裡編的新戲《薛郎令》,這齣戲,上官若聽的不多,覺得太悲傷了,聽一次哭一次。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無非是太平公主愛上了已有妻室的薛邵,發誓今生非薛邵不嫁。奈何薛邵早已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不願捨棄。武則天又不忍心讓女兒做妾,便逼着薛邵在太平公主與他妻子之間二選一,薛邵頂住壓力選了妻子。武則天勃然大怒,當即將薛夫人以及薛夫人的母族全部處死。後面,更是以薛家上下數十口人的性命要挾,逼得薛邵終於做了太平公主的駙馬。
戲中,薛邵把對原配的深情、對武則天憎恨、對岳母家愧疚,全部化作冷暴力,加註到了太平的身上。
這與她的經歷真是驚人的相似呢!
不同的是,她父親沒有殺死諸葛冥的原配,也沒有處死那個女人的族人。
她父親只是與諸葛冥打成了某種協議。
什麼協議呢?兵權?皇位?
對!
一定是這些!
她父親沒有殺人!
她沒害死他妻子!
那個女人還活着,就活在行宮!
不,活在喀什慶。
也許,活在江南……
“我沒殺人,父親也沒有……他不恨我……我們生了夜兒,還有曦兒……他對我很好……我沒害死他妻子……他不恨我……”
上官若渾身顫抖,力氣被抽空,扶着牆壁,一點一點地癱在了地上。
“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我早說過,不是誰都像皇嬸這麼幸運的。”
一道女子話音突兀地響在身後。
上官若轉頭,就見納蘭嫣笑盈盈地站在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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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大家的心情應該挺平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