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許久後,她沉沉睡去。
叮咚,叮咚,叮咚。
泉水順着竹筒流動,一扣一扣得瞧着石頭邊沿....注入小池子中....
簡簡單單的房間,三方木滑門,身下是鋪在木板上的貼地軟榻,正面門是敞開的,對着外面的一方不大不小院子,睜眼就能看到那泉水叮咚....
隨弋躺在軟榻上,手指觸摸到柔軟溫暖的棉絮,不自覺微微蹙眉,這裡是哪裡?
從牀上坐起後,隨弋察覺到自己體內的神紋力量已經龜縮在丹田位置,一個很危險,但是也恰到好處的位置。
顯然不是她自己操控的,而是....
隨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色儒服內衫,皺皺眉,衣服換了。
旁邊還疊着一件整整齊齊的外袍。
隨弋拿起外袍,披上,走出門....
院子裡,那個坐在走廊上的人背對着她,擡頭看着天。
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隨弋雙手環胸,依靠着門,看着那院外的隴攏雲海,青山碧綠。
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而這個人......
隨弋不說話,這個人肯定也知道她在,卻也不說話,直到好久.....
“你跟她一樣安靜,話很少”
石之軒的手指扣着一根竹子,準確得說,是一截短短的竹蕭,顯然是剛做的,頗具樣式,也顯得很用心...
隨弋看了那竹蕭一眼,“沒確定邪王是否處於清醒狀態,不敢多言”
石之軒聞言,便是用竹蕭輕輕敲了下旁邊的座位:“坐”
隨弋走了過去,撩起長袍,坐下去後才發現這個位置的視野相當之後....
視野遼闊,看見壯闊。遼遠了心胸,遙遠了野心。
江山天地,都在一眼之間。
“我知道你不是她”
“那邪王爲何還帶我來這裡?”
“現在知道,不代表之前知道”
石之軒微微曲了手掌。淡淡道:“魯妙子那廝沒有誆我,邪帝舍利的確於我有用,便是讓我後來清醒了一些....而帶你走,卻是無關我清醒不清醒”
“只是不想讓你死而已”
這樣的理由,隨弋實在無權也無心去責難對方。
她腹部的神紋力量被捆縛丹田。便是這人手筆。
怎麼着也算得上是一個不小的功夫吧。
“多謝”
石之軒不置可否,用手掌繼續做着竹蕭,道:“你體內那力量殊爲特異,也頗爲厲害,若不是我曾見識過,這次也未必能壓制它幾分...”
見過?
隨弋一愣,繼而垂眼,心想既然已經欠了對方救命恩情,又何必在乎欠更多一些?
可對於這個人...她總有些不想招惹跟忌憚。
不如說是對這個世界的忌憚吧。
“既然已經欠了我一條命,又何必再問我這個問題”
然而這個讓她忌憚的人卻是直接坦白了她的隱忍。
隨弋看向石之軒。從側面看,對方鬢角的白,很明顯,
仿若夾在蒼山石縫裡面的白雪。
“西域雪神山”
石之軒也只淡淡給了這麼一個答案,對於隨弋來說卻是足夠了。
這次隨弋沒再說謝謝,而是沉默了下去。
“你的本性純淨,意志堅定,卻物極必反,一旦被攝入心魔,發作得比別人還要厲害....”
石之軒說着忽然頓了下。因爲隨弋靜靜看着他,彷彿在說,你不也是?而且比我還嚴重,老婆都認錯了。
心魔....
好像的確是。
還真是讓人尷尬得眼神。
石之軒涼涼瞥了隨弋一眼。轉過臉,起身,衣角垂落,說:“要完全祛除心魔,需一些靜心清邪的至寶輔助”
“邪王似乎有所建議”
“靜念禪院,和氏璧”
石之軒雙手負背。側看隨弋,那雙眼尤其深邃而且難測:“據我所知,也只有它能幫你,否則那力量制衡之下,一半在於你身的邪帝舍利精元不僅無法爲你吸收,反而會乘機侵佔你的神智...最後,也許會與我一樣”
“邪王可後悔?”隨弋早已聽過這人跟碧秀心之間的事蹟,堪稱這個世界讓無數人扼腕嘆息又心痛難忍的結局,也是一個時代巔峰的終結。
可現在這個巔峰又出現了,而且神智時而不明。
也許威脅更大。
“若你問的是開始,不悔”
“若是問的結局.....”
邪王垂上眼,眼中似乎迷茫,似乎清明,似乎痛苦,又似乎有些猙獰,隨弋不免略緊張起來,心中苦笑自己還真是哪壺不提提哪壺。
氣氛詭譎中,隨弋已做好蓄勢準備....邪王忽然動了!
他的手落在了桌子上,放下一塊東西,什麼也沒說,便是轉身化爲殘影躍下那不知有多高又多飄渺的懸崖。
隨弋看着桌子上的那塊...碎片。
沉沉的,幾乎無聲的鬆了一口。
真是運氣。
石之軒離開後,隨弋起身捏起蒼梧碎片,掌心灼熱滾燙,她不知道這個邪王給這塊碎片是何用意,是不明它的作用而隨便贈送,還是明白,卻刻意贈送....
難測。
隨弋眉頭輕攏,露出苦色。
“姑娘”
身後傳來細柔嗓音,隨弋轉頭看去,是一個老態龍鍾的老嫗,頭髮發白,正恭敬又含笑得看着她。
王娘是這山上院子唯一的人,體態極爲康健,卻認石之軒爲恩人,言語間殊爲尊敬,在內外打理上也頗爲穩妥,尤其是在照顧隨弋上面,絕對的用心細心,惹得隨弋心中頗爲感激又覺得不自然。
她都不知該如何定義自己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出現在這個石之軒的秘密宿居之地....
還好王娘什麼也不問,只是定時爲隨弋熬藥煎藥,一日一日的。隨弋總算祛除了疲倦,恢復了健康。
這一日,她纔剛開始嘗試吸收蒼梧。
雖然石之軒那樣建議,隨弋卻不能照搬全收。畢竟她的情況是這個世界的人全然不知的。
且又有幾個人知道神紋力量跟蒼梧之間的剋制作用呢?
隨弋盤腿坐在院子裡,用金烏之喙刺入掌心,汲取出一滴精血,再將它點在蒼梧碎片上,嘶嘶。精血滲入蒼梧碎片....
禁還以爲她的血真的對蒼梧無用?
是有用的,只是需要一些時間而已,但他不肯耗費時間。
至於隨弋的精血根本不需要多少時間,一滴下去就有了反應。
在蒼梧碎片被啓動後,隨弋深吸口氣,將蒼梧碎片捏在掌心,閉上眼。
嘶嘶嘶!
恐怖的氣息爆發。
那是驚心動魄的力量。
正在屋中做飯的王娘驚訝了下,轉頭望臥房方向看去,不過也只看了看而已,便是自顧自做飯了。
反正她見識過石之軒的超凡力量。也知道能被石之軒帶到這裡的人也絕對不是普通人。
當然,長那般仙人模樣,又怎麼會是普通人。
都說山中無歲月。
可你試過一坐就是坐三天的麼?
這三天,整座山似乎都沒了鳥雀蟲聲,好吧,王娘發現自己都不用點驅蚊香了,但時而猶豫寒露深重,要不要給坐在院子裡的那位仙女披上衣服....
但也知道習武之人最忌被打擾,便是隻能鬱郁按耐着,就這麼過了三天....
第三天。
氣息達到了最巔峰。
而山頂上空有一隻喙銜着一片綠葉的飛鳥飛過....突兀得便是受了氣壓的碾壓。往下墜去...
正正好朝着隨弋....
王娘在屋子裡面看着,還以爲是什麼石頭砸下來...
只看到那靜坐如磐石的姑娘彷彿動了下...不,是確實動了。
慢悠悠得伸出手,那鳥兒便是慢悠悠得落在她左手指尖。綠葉落在右手掌心。
風輕雲淡。
鳥兒緩緩醒轉,卻陡然看到了一雙....邪魅非常的眼,嚇得全身羽毛直立,刷的一下便是往上空飛去。
隨弋默默看着它飛走,眉頭一皺。
所有的氣息煙消雲散。
眼中的殺意跟邪性也被完全壓抑了下去。
她起身,手指彈了下衣衫上沾染的些許灰塵。朝屋內的王娘微微一笑。
原本還驚恐於剛剛那一瞬森寒的王娘便是鬆了一口氣,暗叫自己剛剛還真的是幻覺...
既然已經完成了目標,也恢復了傷勢,隨弋自然不會久待這個讓她覺得不自然的地方,得知隨弋要走,王娘這一夜特地備了蠻豐富的酒菜。
隨弋也是此刻纔看出王娘竟也是一個武功不低的高手,只是之前學了尤其厲害的斂息之法,竟連她都混過去了,肯定是那石之軒教導過的緣故吧...
一座山中也只有一間屋子,一個屋子裡面也只有兩個人。,
燭火朦朧,王娘給隨弋倒了酒,輕輕道:“不瞞姑娘,這裡已經有好些年沒人來了...自從夫人走後,”
碧秀心?
隨弋並不喜歡喝酒,不過這是山中野果釀製的果子酒,她喝着,覺得蠻好,而對方的話,卻是讓她覺得有些奇怪。
“這裡是他們夫妻的屋子麼?”
“不是”
王娘搖頭,“這處宅子是以前夫人在此遊玩,見這山中景色喜歡,恰好恩人也喜歡,便是在這裡置辦了居所,曾經有一年,小姐也是來的...後來就沒來了,他們真正的居所應該是在其他地方...我也不知”
小姐?也就是說,石之軒跟碧秀心有孩子?
隨弋歪歪頭,喝了一口酒,並不願深入這個話題,只跟王娘又一句沒一句得聊着。
而對方背後的故事,她自己的一些事情,或許有說過,可這一夜過去都不會放在心上。
山水有相逢,也最多的還是別離,相忘於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