鏗!!地獄輓歌忽然鐮刀一頓,一個閃射落在峭首上,轉頭看向隨弋的手。
其餘人也看去。
他們哪裡能看到哦。
因爲隨弋自己在看自己的左手,掌心有淺淺的烏黑,她的表情平靜, 手掌闔起,連烏黑斂去,她看向衛貞貞。
衛貞貞的眼裡有驚恐。
隨弋淡淡道:“莫怕,還未沾染上”
莫怕麼?
衛貞貞看着她,深深看着她。
沒沾染上麼?不可能!宇文化及不信!其他人卻是半信半疑,看隨弋的樣子好像也不像是說謊。
天下人有哪一個能淡看鬼伏劇毒?
所以,應該是還沒沾染上。
風彷彿都冷了。
衛貞貞看隨弋的那一眼那樣深,那樣近,又那樣遠。
先生,你知不知道你說謊的時候能讓全天下的人都心甘情願相信你。
哪怕明知道你說的是假的。
衛貞貞垂眸,想要張口,又怕喉嚨下的毒血會涌出來,身體在潰爛,她察覺到了。
每一寸都在劇痛。
折磨入骨的劇痛。
乘着臉還沒爛掉的時候。
她朝隨弋擠出了一個笑容。
一個艱難又不是很好看的笑容。
隨弋忽然表情一變,跨出一步,探手來抓...
嘩啦!
衛貞貞已然往後一躍。
“天啊!”
“她跳下來了...”
六樓高度。
爲這麼多人利用,抓捕。巧設心機的普通姑娘,甚至不算是年輕純真的漂亮姑娘,她年輕。但是已經嫁爲人婦,她漂亮,但也只是清秀而已,連地獄輓歌一根頭髮都比不上。
她跳下來了。
毅然決然又那樣絕望。
絕望到想以此爲解脫。
尚秀芳剛好看到那個女子跳下來,錯愕之下幽生不忍,眉頭皺起之時...
忽然又看到又有一人跳了下來。
準確的說,是所有人。包括徐子陵還有寇仲兩人都沒料想到的..
刷!
比衛貞貞還乾脆的一跳,跳下,抓住衛貞貞的腰身。風在呼嘯,身體在墜落,刷!
妖闕拔出,悍然準確得插入牆壁之中...
刷!
削鐵如泥的妖闕在牆壁上劃出一條鋒利的劍痕。帶着兩人往下往下再往下。
又到了五樓。
鏗!
隨弋拔出妖闕腳下踩着牆壁一跺。斜跳到了五樓峭首上,將衛貞貞放在了瓦片上,她剛要伸出手...
此刻,她們兩人距離尚秀芳等人也不過四五米距離,等同就在他們眼前。
徐子陵已經跑了過來。
便是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衛貞貞在隨弋要碰觸她之前,主動滾離了隨弋邊上,蜷縮一起,手掌抓着自己的腹部。
劇毒在迅速蔓延。皮膚髮青發黑。
皮膚腐爛開來,膿血從衣服滲透出。雙手還有脖子都開始了。
衛貞貞將臉埋在瓦片之中,雙手轉而抓着瓦片,骨骼突起,用了所有的力氣去壓下想要尖叫淒厲的**。
隨弋站在她幾步之外,靜靜看着。
她救不了她。
那毒她解不了。
起碼現在不行。
“先生,我記得你的眼睛”
她的聲音彷彿從牙齒縫隙裡咬出,斷斷續續,似乎每說一個字,身體就抽搐一下。
一半痛苦,一半竭盡全力回憶。
從水中而出,轉頭望來的一眼。
讓本欲投河的她一時間覺得這世界還是美好的。
所以她認命了。
乖乖當了馮強的小妾。
不管多委屈,咬咬牙總能過去的。
就像現在,咬咬牙總能過去的。
衛貞貞看着隨弋,那雙眼已經充血,臉皮開始發青...
隨弋聽到了她剛剛那句有些莫名的話。
記得她的眼睛?
倒是旁邊的徐子陵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轉頭看向隨弋的眼睛,
這雙眼睛....
“對不起”
隨弋的聲音有些沙啞。
宇文化及之所以抓衛貞貞,這些人之所以...是被她連累的吧。
衛貞貞瞳孔抽動着,似乎不忍,似乎難忍...不過還是輕輕露出笑。
“餘杭...先生,我沒看清你..”
如果覺得對不起,那就讓我看看你真正的樣子。
這樣一來,先生就不必愧疚了。
餘杭?
隨弋忽而一愣,衛貞貞在餘杭見過她?
她自己倒是一點印象也沒有,而衛貞貞也從未說過,並且在那商運船上的時候,對方不是第一次見她?
隨弋回憶起在那船上第一次看到衛貞貞,她對對方印象不淺,是因爲對方那股子溫柔賢淑又有些隱忍的氣質,加上馮強實在不算什麼好人,所以她多留意了一眼,而對方當時看到他的時候,的確有些愣神,
便是認出了她的眼睛麼?
隨弋從沒想過蠻過宇文化及這些人的易容卻是在一個普通人眼裡暴露。
也許這就是緣分吧。
隨弋闔了眼,嘴脣稍稍抿緊,手落在自己的臉上耳側。
指尖輕輕一劃,緩緩撕下人皮面具,露出了原本的面容。
睜開眼,她看向衛貞貞,眼神清遠蒼涼,不悲不喜,一如往常一樣柔和清雅得待她,不遠不近。
或許現在還多了一抹悵然跟迷惘。
對生死的悵然。
對她的迷惘。
這種眼神其實很致命。
一種致命的溫柔。
隨先生其實是溫柔的,也是細心的。
徐子陵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而現在,他才知道這種細心清嫵的溫柔落在一個男人身上一點也不維和的原因是什麼。
先生是女的。
那普普通通的人皮面具勾在那屬於中年男子皮膚的手指上,緩緩落在瓦片上。
似乎也落在了諸人的心上。
尚秀芳看着彷彿近在尺寸的那個人。那張臉,一時間有些沒晃過神來。
以前世間有多少人說過她長得美,傾國傾城,那麼今後便有更多的人說這位絕世的劍客有多年輕,又有多麼....
她一向擅詞藻,眼下卻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對方,最後也只能用好看來形容對方。
好看。
所有人都覺得好看。包括尚秀芳,李秀寧還是在場閱歷天下美人的諸多墨客貴族們都覺得好看。
那就不是一般的好看了。
“洛水河畔,神來之女”侯希白忽然癡癡吟誦了這麼一句。
衛貞貞沒有他那麼文縐縐又癡癡的。
她只是欣慰又開心得露出笑。
“先生真好看...”
真好看啊....
她的眼眶滴出血來。
身下已經流淌出大量的黑血...
徐子陵忽然拔出劍來。
提劍上前。
殺了吧。
死了就不會忍受這樣的折磨了。
沒有一個女人願意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只是在他出手之前。
隨弋的手已經落在了衛貞貞頭頂上方。
金烏之喙刺入衛貞貞已經完全潰爛的眉心。
金光濛濛。
衛貞貞眼中的痛苦淡去。光也淡去。
她在死去。
金烏之喙拔出。
隨弋起身,手掌懸浮在她身體上方,掌心流轉了光,緩緩從她身體之上滑過。
帶着淡淡的光。彷彿安撫。
閉上眼。她的嘴巴動着。
不是巫語,也不是英語,而是獨立在所有語種之外的一種語言,古今中外數千年來都只有這一種,從未變過。
地獄輓歌都聽懂了。
“南無阿彌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彌利都婆毗 阿彌利哆 悉耽婆.......”
是往生咒。
這往生咒不同於以往任何人死去而高僧唸經。
因爲隨弋不是高僧。
而是一個妙齡且姿容氣度絕世的劍客,她立於紅瓦之上,對着那正在因爲世間劇毒而折磨死去的孤獨靈魂吟誦。
帶着她獨有的清冽緩緩聲調,帶着她漠然而又讓人寧靜的氣息。讓這往生者安寧。
隨着隨弋嘴裡往生咒緩緩暈散在空氣中,衛貞貞的瞳孔發白。烏黑,逐漸熄滅。
只是這咒沒能完結。
因爲一道暗影突兀從上方乘機突襲而下!
是那尤倦鳥!
此人從天而建劈下最強的一掌!
而上方陽臺,尚萬年手掌狂力一甩,便是指尖夾着的五顆小黑球嗖嗖嗖飛射而下!
與此同時,那宇文仕已然拿起了一把弓箭,月滿弓,弓上箭,用盡僅剩的力氣。
刷!
箭矢爆射!
三番合殺!
傳說,往生咒一旦開始,便是不能停的,因爲所有的亡魂在往生咒開始之後便是隨着它度引向陰曹地府中的奈何橋,它就是引魂曲,若是停了,便是亡魂會迷路。
一迷路,便是永遠迷茫流浪在陰陽之間,不得輪迴,不得超生。
若是死得悽慘的冤魂,便是會時時刻刻沉浸在自己死的那些時刻之中。(好像的確有這種說法,比如車禍死而不得安寧的鬼魂會停留在車禍現場,時時重複經歷自己的痛苦)。
所以,三人的合殺是如此得卑劣,卻又無比致命。
五個小球即將轟炸在隨弋周遭。
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那琉球東溟出身的尚萬年甩來的小球裡面可得是琉球那邊的秘術毒法。
六樓五樓的諸多高手或是退避或是防衛自己的主子...
“尚大家,請往後退”
“柳先生”
“王大儒,請退避...”
這些人的命一個個都堪比至寶,堪比城池,必然有高手防衛。
只是,未必所有人都是退的。
“泰叔..”李秀寧輕輕一句,縱然需要權衡眼前局面,不適跟魔門還有宇文門閥這麼對上,可她還是忍不下去了。
那女子的死狀就是武林人都心中淒涼,何況她本身就是一個女子。
泰重山頷首,正要跳出窗去幫忙。
突兀的,隨弋睜開眼。
那一睜眼開。
一切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