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寨一如往日的安靜祥和,像是遲暮之年的老人般安詳靜謐,她混濁的雙眼裡寫滿了滄桑往事,可她從不開口,只默默的看着行人來往,過客匆匆。
看着有人降生,有人消亡,有人歡笑有人愁。她暗淡的眼眸裡倒映出世間百態,一如她一路興盛至此沒落,終究沒能逃過一場落幕。
“人覆滅,草還生。一陰一陽謂之道,死生,亦可爲道!萬事萬物終究講個生死輪迴,興亡有道!”
“銘哥,你能說點我們聽得懂的嗎?你這麼神神叨叨的,咱都沒法接話啊!”老舊的牛車慢吞吞的前進,並伴隨着一陣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呀”聲。車廂裡黎銘和四個女生擠在一起,王小波和林君宇則是無所事事的跟在車屁股後頭優哉遊哉的走。
遠遠的可以望見前方炊煙四起的小寨,乍看起來顯得有些荒涼頹敗,然而這便是黎銘他們一行人此行的目的地。
四下裡望眼皆是蕭條,黎銘有感而發不禁輕嘆,引得後頭的王小波大倒苦水。
“切,你以爲誰都跟你一樣蠢啊,膚淺。”夏妍就坐在黎銘身旁,不知是什麼原因使然,自從上次那件事之後,她也習慣了與王小波見面就懟的相處方式。
“嘿,夏警官。你這話說的可就真的是毫不留情面了啊,好歹咱們也算是出生入死過一趟的吧!要不要當着這麼多姑娘的面直接損我啊。”
“就是說你蠢咋了,膚淺!”林君宇適時的補刀。“再說了,就你還有啥情面臉面可言的嗎?你不早拿來墊屁股了嗎?”
“林金魚,你又皮癢了是吧!”王小波對着林君宇“回眸一笑”,後者只覺得胃裡一陣惡寒,打了個哆嗦趕緊跳開。
“你想幹什麼?我可告訴你啊,我現在是銘哥的人,換句話說,夏警官都是我靠山呢!你要是敢碰我一個手指頭,你就死定了!”
“喂!誰是你靠山啊?”牛車上的夏妍白眼一甩,一臉嫌棄。“你也不是什麼好人!”
“我……我怎麼就不是好人了?”林君宇欲哭無淚,王小波則是一陣壞笑,惡狠狠的撲過去然後兩人歪打在一起。
這種情形這一路上不知上演了多少次了,衆人見怪不怪。夏妍撇撇嘴,說了聲“幼稚”便回過頭去不再理會。她順着黎銘的視線,遙遙的望向小寨的方向。
江小紅撩過長髮,舉起相機對着扭打的兩人一陣抓拍,她的嘴角上揚,帶着如沐春風的笑意。一旁的雷丹則是饒有興致的和江小紅擠在一起,接過她的相機看後一陣壞笑。
蔣欽豔一個人縮在車尾,她沉默少語,只靜靜的看看暗下來天空,看看陰沉沉的雲朵。偶爾也看看扭打的兩人,但是她依舊面若冰霜,一如她望向小寨時那樣嫺靜,毫無波瀾。
昨天夜裡才下了雨,鄉間小路頗爲泥濘。年深的車輪壓過低窪水坑,也壓過叢生的荒草,偶爾也會碾過一些零碎凸起的石子。車廂搖搖晃晃,老車伕叼着一截野草哼起晦澀難懂古謠小調,時不時的會揚起手中的長鞭在牛背上輕輕抽下。
搖晃裡,黎銘打開揹包摸出一個陳舊黑皮日記本。他翻到某一頁凝神查看,然後又擡頭看看前方已經不遠了的小寨。
這個日記本是在他們整理陳樑吟的遺物時發現的,準確的說是在他們高考過後,夏妍也放了假然後來找黎銘。閒來無事,便約上幾個學生會成員自願前往陳樑吟在校外的小租屋裡打掃整理遺物。
而後意外發現這個黑皮日記本,日記裡記錄的事件並不連續,可以推見她生前並非每天寫,而是偶爾心血來潮時落筆。落筆之處,大都是對已故的妹妹和孩子的懺悔以及哀思。
字裡行間隱約也有提到她在老家曾育有一子,名賴川。對於此子的描述不多,但凡所記載,必是濃濃的虧欠與思念之意。
黎銘一行人略做推敲,猜測應該是十六年前陳樑吟作案後以妹妹陳樑鈺的身份轉學離開,然後回到了老家樑金寨。她是準備在那裡安穩此生,不問世事了的。
所以她像普通姑娘那樣,嫁了婆家,生了孩子,這個孩子就是賴川。
她本以爲這輩子就當如此了,安安穩穩,平凡也平淡。毫無波瀾但有愛她的男人和她愛的孩子,這種日子倒也過得去。
日記裡有提到後來其夫意外亡故,她被冠以喪門星剋夫之名,寨子裡的村民多排擠她,婆婆待她也一日不如一日。
終日不可惶惶,種種不堪終於又喚起了她對那段罪與孽的記憶。愧疚,自責,虧欠,哀思,太多負面情緒折磨着她,她也終於下定決心離開這個地方。她要回去,回到那個一切罪孽的起點,她終究沒能放下。
她是一個人走的,趁着天還沒亮她就匆匆的出了小寨,不做留戀,亦無人挽留。至於孩子,會有他的姥姥相待。等他再長大些,他會娶個漂亮女孩回家,然後就像她之前那樣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沒有鮮血,也不會有罪孽,平平凡凡的也就是一輩子。
看完這些鮮活的回憶後,黎銘幾人經過協商決定去陳樑吟老家看看。反正高考假期長,閒來也無事。出去走走也好,最主要的還是去看看這個孩子。相信陳樑吟走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也還是這個孩子吧!
雖然他們也都沒有想好到時候該如何向這個孩子開口,但他們作爲爲數不多的知情者,如果他們不做點什麼,那這個世界上也就不會再有人做什麼了。這,便是遺忘。
那該如何開口呢?說:孩子,你的媽媽很愛你,她非常想念你,不過她死了?
那孩子會是什麼反應?搖搖頭嗤之以鼻,倔強的忍着淚水說,那不是我媽媽,我沒有媽媽?
算了,一切等找到了再說吧。黎銘搖搖頭,不去想那麼多。
經過一番舟車勞頓,他們在一個小鎮口下了大巴。因爲接下來的路程不通車,他們只得僱了輛牛車前往此行的最終目的地,樑金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