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雖是深夜,但修文館裡卻燈火通明,門外站着許多官兵把守,看上去如臨大敵。
承山飛身而入,只見大廳中人影攢動,幾名官員正在那裡清點文書,上官婉兒陪着桓彥範站在旁邊,邊看邊聊,但似乎並沒有那麼輕鬆。
桓彥範,大理寺的二把手,肯定是奉命來清查修文館的文書。由於修文館公文堆積如山,估計從白天就開始了清理工作,一直忙到現在,大家似乎都有些疲憊。
突然,一個清秀的書生拿着本小冊子,急匆匆的跑了過來。“上官大人,這本書他們也要抄去。”
他後面跟着一個官員模樣的人,似乎不依不饒,一定要扣留這本書。
上官婉兒接過來一看,衝着桓彥範笑了笑。“桓大人此書可否留下?”她恭恭敬敬的遞了過去,讓桓彥範看看有沒有問題。
桓彥範接過書來,翻了翻。“我奉太子之命,前來清查修文館的公文卷宗,理應一紙不漏、一書不缺,上官大人就不要爲難本官了。”
聽到這裡,上官婉兒羞紅了臉,以前別說是太子,除了武則天,誰敢到她的修文館裡胡鬧?現在樹倒猢猻散、牆倒衆人推,真是無可奈何啊。
突然,上官婉兒跪在桓彥範面前,讓他大吃一驚,窗外的承山也感覺非常意外,這究竟是一本什麼書讓她如此在意?
“桓大人,下官只想留下這本書,情願將書名毀掉、隱去作者,永不將內容公佈於世。不知大人能否開恩?”看來上官婉兒是鐵了心要留下這本書,而且此書以後再也不會面世。
“上官大人,這是何故?快快請起!”桓彥範沒想到,婉兒會爲這本書行此大禮,他又仔細看了看手中的書,覺得也並無大礙,於是點了點頭。
“也罷,我就賣這個人情給你。只要上官大人能做到那約法三章,暫且將這本書留給你吧。”桓彥範點了一下頭,那名跟過來的官員也就走開了。
“多謝桓大人!”上官婉兒接過那本書,輕輕撫摸了一下,然後撕掉了封面,拿起桌上的毛筆,蘸滿了墨汁,逐頁把作者的姓名塗掉。
“請桓大人過目。”婉兒把書遞到桓彥範的面前,桓彥範點了點頭。躲在屋頂上的承山仔細看了一眼扔在地上的封面,微微一愣。
原來是《望山懷春集》,這是他和婉兒所作的詩集,每首詩都飽含濃情愛意,是兩個人相戀的信物,上官婉兒居然爲了這本書,不惜放下尊嚴,請求桓彥範開恩,看來她對自己還是念念不忘!
承山的眼圈一紅,又想起了兩個人在一起的日日夜夜,真是愛之愈深、恨之愈切,其中滋味只有承山自己知道罷了。
又在房頂上觀察了一會兒,上官婉兒似乎並不打算回去休息,看樣子要通宵熬夜清理文書,承山遲疑了一下,看來他等不到單獨和婉兒見面的機會,他又不想輕易離去,總想帶點什麼走?
他突然看到婉兒的鬢角露出一根白髮,以前都是他幫着上官婉兒梳理頭髮,清理多餘的銀絲,現在,就讓他帶走這一根吧!
承山手中發出了一道藍光,直奔這根白髮,輕輕的一提,這根白髮就飛到了承山的手中。
婉兒微微一皺眉,伸手摸了一下鬢角,四周看了看,覺得有些奇怪。不過,她好像很快就明白了什麼,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低聲唸了兩句詩。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桓彥範呆了一下,這兩句詩雖然對仗不那麼工整,但是讀起來也別有情趣,他不明白,婉兒念這兩句詩是什麼意思?
婉兒手裡拿着詩詞,淡淡的笑了笑,這是承山所作兩句詩,她記得非常清楚。其實婉兒不知道,這兩句是宋朝秦觀的作品,承山只是先借來一用。
藏在暗處的承山聽得清清楚楚,趕忙閉上了眼,但淚水還是潸然落下。
是啊,只要兩情至死不渝,又何必貪戀卿卿我我的朝歡暮愛?可是婉兒,你爲什麼要做那種事?難道權力真的比愛情重要?
這時突然跑進來一個侍衛,在桓彥範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他來幹什麼?”桓彥範微微一皺眉。
“桓大人辛苦了。”男人的嗓門非常大,承山一聽就知道是武三思的聲音。
“樑王不在家休息,到此有何貴幹?”桓彥範客套的行了一個禮,畢竟武三思還是王爺。
“我奉太子之命前來看望桓大人,希望大人不要過於操勞。”武三思微微一笑。“陛下非常看重上官大人,還想拜爲昭容。”
桓彥範聽了微微一愣,既然太子發話了,他就不得不給婉兒留些面子,於是衝手下人問了一句。“你們幾個,清查得怎麼樣了?”
“回稟大人,清查的差不多了。”桓彥範帶來的人也非常聰明,而且他們也忙了一天,現在都疲憊不堪。
“那好,貼好封條,明日再來清點。”桓彥範衝武三思和婉兒拱了拱手。“告辭。”
說完,桓彥範帶着手下回府休息了。
看着他們出了門,武三思笑嘻嘻的走近,感覺洋洋得意。“婉兒,沒有嚇到吧?我來晚了,剛纔一直和太子討論人事安排,還望見諒。”
“沒事。”上官婉兒依然波瀾不驚。“樑王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怎麼?不打算留我在這陪你?”武三思有些意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這裡弄得滿地狼藉,我也沒有心情,樑王還是改日再來吧。”上官婉兒疲憊的笑了笑。
“好!來日方長,那就不打擾了,告辭。”武三思衝婉兒色.眯.眯的一笑,就帶着手下離開了。
等到所有閒人都陸續離去,上官婉兒回到了自己的後院,她沒有進屋,在門前花壇邊站了一會兒,希望等到那個人出現。
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婉兒有些失望,輕輕的吟誦了一首漢代樂府古詩: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爲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說完,她衝着空中的月亮拜了拜,擦了一下眼中的淚水,扭頭就進了屋。
承山也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靜靜的聽着,眼中也泛出了晶瑩的淚花。
“上天爲證,我非常渴望與你相知相惜,讓我們的愛情永不衰絕。除非巍巍羣山消逝不見,除非滔滔江水乾涸枯竭,除非凜凜寒冬雷聲翻滾,除非炎炎酷暑白雪紛飛,除非天地相交合爲一體,直到這樣的事情全都發生,我纔敢與你的情斷意絕!”
這是一首多麼悽美的古詩,訴說着一段忠貞的愛情,是一位癡情女子向她的心上人表達猶如岩漿噴發、氣勢逼人愛情宣言,詩短情長,撼人心魄。
承山在那裡呆了好久,細細品味着詩句的含義,但他還是沒有勇氣去敲門,或許“相見不如懷念”吧。
承山擦乾了眼淚,又看了看手中的那根白髮,騰空躍起,飛回了洛陽城北的那套宅院。
見到三個人後,大家心照不宣。
“回來啦。”張昌宗看了一眼承山,發現了他眼角的淚痕。“婉兒還好嗎?”
“還好。”承山簡單的回答。“你確定,要跟我們回去?”
“是的。”張昌宗的口氣似乎不容置疑。
“你不屬於我們那個時代,回去之後必死無疑,你也願意嗎?”承山的心情有些激動,他剛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現在要與另外一個關係密切的人分離,確實有些不捨。
“我願意!在這裡也是死,到你們那裡也是死,索性跟你們走一遭,也算不枉此生。”
聽張昌宗這麼說,承山也無可奈何。原以爲救下他後,找個地方讓他隱姓埋名活下去,但是張昌宗就永遠不可能出頭露面,永遠要帶着一副假面生活,永遠找不到自己的真心愛人,這樣活着又有什麼意思?
“好吧,那就帶你回去。”承山似乎是在賭氣,在跟給老天爺賭氣,他多麼希望發生奇蹟。
公孫瑜看着張昌宗,覺得非常棘手,人固有一死,只是早晚不同罷了。“好吧,你們兩個面對面站着,相互拉着手,我和紹輝站在你的身後。”
公孫瑜和紹輝分別站到承山身後左右兩邊,他們手拿通今玄絲硯,做好了穿越的準備。
承山把張昌宗拉了過來,扶着他的肩膀說。“我可以帶你回去,但是回去之後,你可能會經歷劇烈的痛苦,很可能灰飛煙滅,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我不怕!”張昌宗猛得抱住了承山。“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承山嘆了一口氣,撫摸着張昌宗的長髮,輕輕拍了拍他的背部。“好吧,回去了。”
只聽公孫瑜和紹輝的口中唸唸有詞,他們舉起了手中的通今玄絲硯拍向承山的背部,四個人瞬間發出了炫目的光芒。
等到光芒散去,定睛一看,真的回到了公孫瑜的“無中生有”之室!
他們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