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顧……”
亓灝得不到迴應,像是一個固執的孩子一樣,繼續一聲聲的喚着。
在這之前,林笙也有從亓灝的口中聽到過“阿顧”二字。
那時候,除了覺得亓灝虛情假意之外,她沒有任何感覺。
可現在,亓灝的聲音,像一把鈍刀,割得林笙莫名的有些心疼。
這種疼,比她前日捱了杜江的那一掌還疼。
在林笙晃神的功夫,亓灝竟握住了她的手。
亓灝的體溫已經正常了,但是溫度還是要比林笙的高一些。
發涼的掌心被亓灝一點點暖熱,不知不覺沁出了一層細汗。
林笙很想將手抽出,然而亓灝卻握得用力。
“阿顧……不要走……”他的聲音很低,哀求中透露着一絲痛苦。
“我知道錯了,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亓灝乾白的脣費勁的一張一合,語速很快,生怕手裡握着的這個人突然消失,“阿顧,我從來不想傷害你,從來都不想的。”
“阿顧……阿顧,你信我,我是有苦衷的。”
杜江在一旁聽着亓灝的喃喃自語,不由的嘆了口氣。
林笙的眸光幽幽,靜靜的看着亓灝,輕聲問道:“你有什麼苦衷?”
這話,林笙是爲自己的問的。
只是,亓灝卻緊抿着薄脣,沒了動靜。
林笙沒有得到迴應,指甲忍不住扣入亓灝的手心,提高了幾分聲音,語氣清冷道:“亓灝,你到底有什麼苦衷?你說啊!”
她像是跟自己較勁一樣,似乎不聽到一個答案便不會死心。
素日裡清澈明亮的眸子,瞬間如捲上了一場風暴,帶着決絕,颳着悲傷。
杜江腦海裡閃過什麼,張了張嘴。
“阿顧……”亓灝雙眼仍舊是閉着,濃密的睫毛輕顫,就在林笙準備甩開他的手,甩袖離開的時候,卻又忽然聽到他那微不可聞的“對不起”。
這三個字,輕如羽毛,可卻像是一塊重石,狠狠砸在她心頭。
反手扣在亓灝的脈搏處,林笙手指下用了一股暗力。
她咬着牙,從杜江的角度望去,竟不可思議的捕捉到了那一抹愛恨交織。
來不及多想,杜江一把拍開林笙的手,神色警惕道:“你做什麼?”
一邊質問,他一邊重新探上亓灝的脈搏。
林笙冷冷的望着杜江,攥着拳頭離開。
出了書房,林笙的腳步越發的沉重起來。
她的胸口,也比剛纔還要疼。
明明失去了一部分的記憶,明明對亓灝只有恨,她也可以確定,現在的自己對亓灝沒有丁點愛意,可爲何在聽到亓灝的那些話後,她會有種難過想落淚的感覺?
對不起?根據黑衣人所說的那些,亓灝對自己做過的事情哪能用“對不起”三個字就能原諒的?
苦衷?他身爲堂堂寧王爺,連老皇帝有時候都要忍讓他,還有什麼人,什麼事情能讓他不得已?
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她臉上的諷刺之意也越來越濃。
阿翹見林笙回了芙蕖院,立馬和愛月和荷香一併迎了上來。
“主子,您沒事吧?”瞧着林笙脖子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了,阿翹還是有些擔心問道。
林笙搖了搖頭,神色疲倦抑鬱,“我沒事,你們退下吧。”
愛月和荷香之所以也在屋子裡,是因爲她們二人在林笙剛纔跟着杜江去書房後,便過來找阿翹打聽了一下林笙這兩年的生活。
當然,愛月現在可不是之前那般八卦活潑的性子了,她對誰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也只關心對自己重要的人。
除了荷香之外,現在又多了一個林笙。
畢竟,林笙是顧瑾璃生前爲數不多的好朋友,一別這麼久,而且她還失憶了,這對於愛月來說,有些難過。
阿翹也知道愛月和荷香對顧瑾璃的感情,她只挑了一些早前跟林笙串好的話去說,重要的信息一點也沒透露。
愛月聽後,唏噓一番,爲自己前兩日對林笙惡劣的態度而感到愧疚。
聽林笙的語氣確實很疲憊,愛月與荷香便跟阿翹一起出了房間。
房門關上後,林笙一頭撲倒在牀上,用力的揪扯着被子,心口漲得厲害。
在林笙走後的半個時辰後,亓灝睜開了眼。
杜江連忙派人給亓灝煮了白粥,扶着他勉強喝下了小半碗。
亓灝剛醒來,雖然身上沒有多少力氣,可精神看上去還算可以。
不過,對於他昏迷攥着林笙的手不放一事,如果杜江不說,他還真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說……本王拉着林笙的手?”抿了抿脣,亓灝劍眉輕蹙,似乎是在回憶,似乎是在懷疑。
杜江點點頭,低聲道:“嗯,你把林姑娘認成顧側妃了。”
亓灝揉了揉眉心,沉默不語。
杜江想起林笙望着亓灝那複雜的眼神,又道:“王爺,林姑娘對您,好像有些不一樣。”
亓灝放下手,問道:“怎麼個不一樣?”
“林姑娘看着您的眼神……說恨肯定是有的,可是除了恨之外,還有一些別的東西。”杜江斟酌片刻,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話來表述自己的意思,只好如實道:“總之,她讓屬下想起了顧側妃當年小產時候的樣子。”
亓灝身子猛地一顫,捂着胸口咳得面紅耳赤。
“王爺!”杜江連忙給亓灝拍着後背,一邊自責道:“屬下該死,屬下不該提顧側妃。”
他不是不該提顧瑾璃,而是不該提顧瑾璃小產。
只是,他說的是事實。
林笙給人那種感覺,當真是與顧瑾璃像極了。
待亓灝好不容易平息後,杜江倒了杯茶,端上前:“王爺,您喝茶。”
亓灝接過茶杯後,深深看着杜江,問道:“你……把剛纔的話再說一遍。”
“呃……”杜江以爲亓灝生氣了,垂首忐忑道:“屬下知錯。”
亓灝搖頭,堅持道:“不,你再說一遍。”
杜江猜不透亓灝心中所想,訕訕道:“林姑娘的眼神,跟顧側妃很像。”
亓灝喝了口茶,然後把杯子遞給杜江,指着桌子上的畫筒,緩緩道:“把林笙的畫像拿來。”
“是,王爺。”杜江應了聲,將畫像拿了過來,展開在亓灝面前。
亓灝撫着林笙的眼睛,良久才一字一句道:“不是眼神像,而是眼睛。”
杜江聽罷,湊近了一些,盯着林笙的畫像一會,驚呼道:“這眼睛……一模一樣!”
二人對視一眼,誰也沒有說話,但對某個答案已經心照不宣。
雖然,此時杜江的心裡也很激動,可怕亓灝胡思亂想,傷了心神,他便轉移話題道:“對了,今個八皇子主動請求去江北賑災,皇上同意了。”
亓灝的心裡被林笙極有可能是顧瑾璃的認知給填滿,他心不在焉道:“小八長大了,該去歷練一番了。”
低頭看着畫像,他掀開被子,打算下牀,卻被杜江及時給按住了:“王爺,您就是要去確認,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的。”
“林……嗯,她暫時是不會離開王府的。”
杜江也不知道該稱呼林笙爲“林姑娘”好,還是顧側妃好,總之很彆扭。
亓灝眸光微動,過了一會道:“本王晚上過去看看她。”
杜江瞧着亓灝這副不死心的模樣,無奈道:“您這兩日都沒吃東西,想吃些什麼?屬下再去讓廚房給您做。”
剛纔的白粥不過是先給亓灝暖一下胃而已,他身子有點虛,得吃點有營養的。
亓灝搖頭,“本王沒有胃口,想自己靜靜。”
杜江知道亓灝的倔脾氣,只好出了房間。
晚上,林笙躺在牀上多時,可是卻沒有絲毫睡意。
“吱呀”一聲,後窗開了,心“突突”跳得極快,林笙眯着眼睛看向窗口。
待看到那人影一頭白髮,林笙懸着的心放鬆了下來。
坐了起來,她對來人道:“師父,你怎麼來了?”
雖然很期待逍遙子的到來,但林笙還是故作一副吃驚的樣子。
逍遙子前後收到了亓灝和林笙的來信,他已經見過了亓灝,也該來見林笙了。
站在林笙面前,逍遙子緩緩道:“師父準備過兩日離開亓國,所以在走之前過來見見你。”
林笙一聽,立即問道:“師父要去哪裡?”
逍遙子感覺到林笙的情緒有點緊張,拍了拍她的肩膀,溫和道:“師父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去,四處走走。”
玄機門還沒到手,林笙怎可能就讓逍遙子這麼離開?
“師父不要笙兒了嗎?”抓住逍遙子的胳膊,林笙急切的眸子裡閃動着亮晶晶的溼意。
逍遙子不確定林笙眼裡的不捨是真是假,他耐着性子安慰道:“笙兒永遠都是師父的徒弟,師父會經常寫信給你。”
“師父……”林笙到底是報仇心切,她見逍遙子閉口不談玄機門,只能主動開口道:“笙兒這些日子一直在做一些奇怪的夢。”
“那些畫面模模糊糊的,師父,笙兒失憶之前經歷過什麼?”
“爲什麼我有時候覺得,現在的我不是我了?”
幸好亓灝之前便有提醒過逍遙子,否則逍遙子會單純的認爲顧瑾璃是失憶後遺症。
沒想到,他剛提到要離開亓國,林笙就坐不住了。
移開搭在林笙肩膀上的手,逍遙子幽幽道:“你是誰,當真不記得了嗎?”
大概是逍遙子的老眼目光太過深邃犀利,讓林笙不自覺的有點心虛。
壓下不安,她繼續周旋道:“師父,我真的不記得了。”
“阿璃。”逍遙子背過身去,語氣沉沉,長嘆道:“你既叫我一聲‘師父’,我便將你視爲真正的徒弟。”
“你想要做什麼,能不能如實的告訴師父?”
林笙沒料到逍遙子會直接拆穿自己的身份,瞪大眼睛,腦子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接下來如何接話,於是乾脆的赤着腳下了牀,揚起小臉,對逍遙子冷聲道:“師父不僅眼力好,戲演的也不錯。”
逍遙子聽出林笙的諷刺之意,苦笑道:“阿璃,師父雖然不知道你身後藏着的是什麼人,可卻不希望你做出將來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來。”
“我今後如何,不用師父操心。”林笙擡起下巴,態度堅決道:“我孃的玄機門,師父是不是該物歸原主了?”
一聽到林笙提玄機門,逍遙子笑得越發的心酸:“阿璃,玄機門我可以給你,但不是現在。”
“師父,你不給我,難道是想將玄機門佔爲己有?”明知逍遙子不是這樣的人,可林笙還是故意拿話激他。
逍遙子搖了搖頭,“阿璃,玄機門是你孃的,我活着一日,就得替她守着一日。”
“等時機合適了,我會將它還給你的。”
說罷,逍遙子轉身離開。
“可惡!”林笙因爲被黑衣人洗腦的嚴重,故而無法在短時間內明白逍遙子的苦心。
她走到桌案旁邊,提起筆咬了一會筆桿,然後便給陳澤軒寫信。
上次讓阿翹把字條綁在了鴿子腿上放出去,然而到了現在都沒收到陳澤軒的來信,這讓人不得不擔心。
而且,林笙發現,離開了陳澤軒,她什麼都做不好。
一筆一劃,她寫的很認真。
前窗外面,亓灝透過窗縫,看着林笙的側臉,還有那熟悉的寫字動作,耳邊回想起逍遙子剛纔喊她的那句“阿璃”,胸腔血氣翻涌。
血腥即將涌出喉嚨的瞬間,他足尖輕點,提起全身力氣,飛身出了芙蕖院。
身子不穩的落地,他腳步匆忙,慌張的一路小跑,好似身後有誰在追一樣。
“砰!”腳下一個趔趄,亓灝跌倒在了地上。
杜江從不遠處趕來,急聲道:“王爺!”
杜江在離開書房之前,還以爲亓灝已經睡着了,沒想到夜裡風這麼大,他竟只穿了件中衣,不禁說話的語氣有些衝:“您的身子還沒好,要是落下什麼病根,別說照顧旁人,您連照顧自己都費力!”
“杜江……”剛張嘴,一陣涼風入喉,嗆得亓灝咳得恨不得把心肝脾肺腎一併咳出來:“本……本王……”
亓灝一邊咳嗽不說,還硬要一邊說話,急得杜江架着他就要往書房走:“您先別說話,有什麼事情咱回去說!”
“她……她真的是阿顧……是阿顧!”心口一陣猛烈的絞痛,亓灝說完這句話後,“噗”的吐了一口血。
杜江大驚,“王爺!”
亓灝身子一軟,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