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拂日離開的時候天色已經微明,元秀才小睡了一會兒,便感到殿門被人打開,隨即傳來的熟悉的辟邪香,她知道這是東平公主,果然腳步聲到了帳外,雲蘿低聲說了句:“阿家似乎還在睡着。”
“你不要說話,免得驚擾了她。”東平公主開口道,雲蘿趕緊住了聲,又聽陪她們進來的採藍小聲道:“阿家因着當日失血過多,耿太醫說是叫她多睡着,咱們這會來看也是無用的。”
東平公主嘆了口氣,悠悠道:“本宮這個九妹,也不知道怎的,竟這般命苦!”
“阿家固然遭受此難,不過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還請東平公主莫要掛心。”採藍柔聲勸慰。
幾人在帳外議論了幾句,聲音都是極低,想是擔心吵着了元秀,如此半晌後,東平公主到底吩咐人挑開了帳子,進來看了看元秀,元秀自是趕緊閉上了眼放勻呼吸,裝作正在深睡,便聽東平公主驚喜道:“耿靜齋的醫術究竟高明!不過幾個時辰,九妹的臉色竟好了許多!”
元秀一聽,卻是暗暗叫糟,先前她的臉色慘白,多是抹了粉所致,方纔與杜拂日閒聊着卻是忘記了東平公主迴風涼殿時會過來看看自己了,不過這會總不能當着東平公主的面坐起來分辯,好在有采藍在旁,立刻接話苦笑着道:“公主可是忘記了,雲蘿阿姐手裡捧着粉紗宮燈,這燈本是帶着一些粉色,照在人臉上自是看着彷彿紅潤了許多,實際上阿家這會子才睡了兩天哪裡就能夠好了,不過公主這麼一說,奴倒是覺得阿家的呼吸平穩了許多,想是正在漸漸康復中。”
採藍固然澆了瓢涼水,但東平公主還是有些喜悅:“開始好轉起來總是好的,說來九妹從年初時候就跟着薛尚儀練習騎射,身子越發的好了許多,這一會傷得這樣重,居然都未曾發燒,實在是先帝在天有靈!”
“正是這個理兒,公主在這裡守了一夜,昨兒個還說頭疼,到底還是不要太過勞累的好,若不然阿家醒來之後若是見着公主爲了照料自己勞累病倒,心裡定然也是不安的,何況奴聽說利陽公主這兩日身子也是不太好的,如今咱們阿家傷重昏迷,五郎又移了宮,宮裡只剩了公主與雲州公主照拂上下,還望公主珍重!”採藍惟恐她接下來一個高興就要繼續留了下來,逼着元秀不能不繼續昏睡在榻,趕緊勸她離開去休息,“奴想着公主頂好略留一留,一會等着耿太醫過來一起診一診脈,公主以爲如何?”
東平公主似搖了搖頭,擡手示意衆人離開帳內,邊向殿外走去邊低聲道:“頭疼不過是一時情急,若是叫耿靜齋看了多半又要開藥來喝,如今珠鏡殿並延春殿裡的藥香還不夠濃郁的嗎?再說這兩夜說在這兒陪夜,除了頭一回,倒是昏睡的居多,竟是辛苦了你們照拂九妹還要看着本宮。”
“公主這是哪兒的話?”採藍與雲蘿一邊一個扶着她出了殿,接下來的話卻是聽不太清楚了,元秀慢慢的張開了眼睛,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躺了,又從旁邊拿了隱囊靠着等。
半晌後採藍果然獨自轉了回來,手裡還多了一碗綠豆羹,笑吟吟的道:“採橙說阿家這兩日被拘在了寢殿旁的地方都去不了,當着東平、雲州公主的面還要裝着重傷未愈,恐怕阿家心火上騰,故此做了些綠豆羹來讓阿家多少喝一點。”
元秀擡手接過了問:“昨兒個給八姐那房間燒起香後,雲蘿可尋了你們說什麼不曾?”
採藍看着她端穩了才撒手,一面回答着:“倒是來尋了奴與采綠,不過說來說去還是不曉得東平公主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呢,奴倒想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東平公主性.子一向就要安靜許多,雲蘿這些個大宮女,素來都是不離左右,就是沐浴與安置時也在左近的,她思來想去說想不出來東平公主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的,所以奴想東平公主既然忽然性情大變,若是與旁人有關,那麼這個旁人究竟是如何越過了雲蘿她們來告訴東平公主的呢?”
“你說的倒是有理。”元秀略一思索也明白過來,皺眉道,“方纔杜十二與我說了李含之事,的確不宜再爲駙馬,這件事情杜青棠與邱逢祥都已經決定不能讓他再與皇家結親了,只是有一件,那便是李含之事,這兩人怕是還有些籌算,所以暫時並未聲張,若不是雲蘿過來說了八姐性.子大變,甚至有了出家的念頭,我也想不到在這時候去問一問李含,卻哪裡曉得此事?所以杜十二說杜氏這邊是不曾向八姐透露什麼的,到底如今咱們都住在了宮裡,我想着這件事情怕是與邱逢祥那兒脫不得關係。”
採藍想了一想道:“只是若說阿家,到底是五郎的胞妹,又與杜家十二郎早在前朝時候便已有先帝賜了婚,所以邱逢祥格外留意咱們珠鏡殿倒也沒有什麼,但是東平公主的生母只她一個女郎,而且東平公主生性喜靜,這會子沒有旁的人,奴說一句誅心的話,若是尋常時候且不去說什麼了,如今局勢不同往常,這種時候東平公主有沒有這宮裡宮外都未必會起什麼波瀾,奴想着邱逢祥固然大逆不道,可既然着眼了大局,特特的提前提醒了東平公主總是爲了有目的的。”
元秀臉色很不好看:“早先父皇與五哥在位的時候,邱逢祥就已經得了勢,我與八姐固然貴爲金枝玉葉,但待他一向也是客氣的,當初爲了燕小郎君入宮的事情,我還召了邱逢祥過來敲打過幾句,但八姐一向文靜,就是有什麼不喜歡的也不計較,似乎是從來沒有主動與邱逢祥計較的,再者邱逢祥在宮變之前素來裝得老實,前朝之事不過問,後宮之事,雖然他掌了內侍省,但實際上除了掖庭裡的宮人他直接管着外,六宮都是皇后在管,就是掖庭那邊,皇后開了口,他也多半是照着辦的,這樣算起來,他與八姐,本該是毫無干涉,要說恩怨,應是無用,如今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主僕兩個商議到了一碗綠豆羹喝完還是摸不出頭緒,採藍便道:“奴想着如今阿家出行不便,何況東平公主就在宮裡,就算想出家,怕是一時也離不開大明宮,好歹等阿家身子好些了再操心罷。”
“與你說了這會子話,我倒是真的有些累了,你放了帳子讓我睡會罷。”元秀點了點頭道。
採藍不覺取笑道:“阿家好偏的心!杜家十二郎陪着阿家說了一夜的話,阿家也不說疲憊,奴婢才和阿家說了幾句,阿家就要忙着趕人了。”
元秀聞言作勢欲打,採藍這才笑着閃了出去。
等採藍走了,元秀卻沒有立刻入睡,先前去興慶宮探望豐淳之行的情景彷彿又浮現在了眼前,她仔細思索着在興慶殿上,豐淳打發了東平、雲州並李十娘等人後,帶着自己繞殿而行,後來在龍池畔的種種行爲,忽然腦中靈光一閃——豐淳打發了其他人與自己單獨說話,或者並非爲了交代他爲什麼要殺昭賢太后?而是另外有事想說?只是他最終沒能說出口……但是連昭賢太后之死都告訴了自己,還有什麼事要繼續隱瞞下去呢?
元秀回憶着當時自己的舉止與回答,豐淳打消了告訴自己的主意,那麼一定是有原因讓他這麼做了,那到底是什麼緣故?
而最後,豐淳那一句提醒自己不要信任邱逢祥,又是何意?
邱逢祥乃是發動宮變之人,自己身問皇族成員又怎麼可能去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