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正想起徐王時,千里之外的魏州,賀之方也在頭疼:“本朝開國的幾位至尊皆是武功出色,便是安史之亂後李室開始衰微,關中究竟是承平日久的,這些皇孫貴胄因此始終養在了深宮裡面,縱馬長安、偶爾去原上游獵,再參加個春狩秋狩,就當成了了不得之事!所以養就了金尊玉貴的身子……嘿!金尊玉貴!”
這個與金枝玉葉相似的詞讓賀之方又想到了讓自己獨子心心念唸的那一位貴主,他臉色頓時一黑,頓了一頓才繼續問孫樸常,“如今人到了哪裡?”
“兩個時辰前來的鴿信,道是距離河北已經不足一日,只是長安追兵已到了附近,易道長先前受了傷,如今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脫身……”孫樸常臉色也很不好看,說完了情況,沉吟道,“節帥,易道長雖然受了傷,但想來關鍵時候丟下徐王獨自脫身,他們方纔所在的地方距離我河北已近,想來是無妨的,實在不行,有血詔也足以佔據大義名份……但就怕長安那邊,那位貴主既然舍了三個親侄讓易道長帶出徐王,以那位貴主能夠被豐淳帝託付血詔,可見也不是沒主意之人,不知徐王身上,可有其他重要之人之事之物?”
這也是賀之方擔心的,如果對手是別人,他還未必如此慎重,但經過了憲宗一朝,諸鎮早已將懼怕杜青棠當做了本能,他認真想了想,究竟還是下令:“夏侯已經動身前往長安,只是不知道是否會遇見易道長一行,若是不能遇見……罷了,你去叫大郎帶人親自跑一趟,務必將人活着接回來。”賀懷年雖然是賀之方爲了獨子賀夷簡能夠平安長大,聽了易道長之言特特收養的,用心自是不及賀夷簡,連武藝也只是魏州一名部將所教導,但賀懷年身材魁梧,當初學藝時也是盡了心的,在魏博也有驍勇之稱,況且他娶了高夫人的侄女小高氏不說,平素侍奉賀之方也極爲盡心,因此賀之方雖然對他有所防備,但表面上還是視作親子一般,不時委以重任。
孫樸常應了一聲,親自出去尋賀懷年傳話。
賀之方皺着眉坐到了榻上,神色變換不定,半晌他沉聲問自踏進書房起便一直未開口、剛纔一直在閉目養神的花婆:“花婆,你說長安這回是不是可惜了?”他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但久作其幕僚,花婆卻是清楚的,眼也不睜的點了點頭,面色有些沉重:“夏侯浮白武功高強,號稱我河北第一高手,雖然成德、幽州收攏的武人裡面未必沒有藏私者,然這個名頭既然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旦有失,終究對我河北氣勢上面是個打擊!”
賀之方深深嘆了口氣:“當年易道長雖然救下了六郎,但他倏來倏去,往往夤夜現身窗下,那時候摸不清他的底細,又聽說他在長安聲名盛,有了一個重諾卻平生唯一毀諾毀在了杜青棠手裡的燕俠爲例,我對易道長雖然感激萬分,卻不能不懷疑,因此暗中以重金急求高手護衛,夏侯到了河北來後,初時我可謂是解衣就食、推心置腹……如此纔將人與心都留了下來,這裡面雖然有當時急需藉助他安我之心的緣故,然多年下來,又豈是全然無情?說實話,若非我福薄,膝下只得六郎這麼一個孽障,便是爲了我自己,要叫他去冒這樣的險,我也定然是捨不得的!”
花婆沉默了片刻,悠悠道:“節帥膝下僅此一子,難免看得重些,卻也正因如此,六郎從來都不懼節帥會不答允他的要求。”
“六郎如今年十七,可從他四歲起便已經知道只要他堅持,無論什麼事我總是拗不過他的。”賀之方苦笑了一聲,“你與樸常皆是跟隨我多年之人,我也不瞞你們,當年我膝下無子時,只求一子,便是愚笨些我也認了,總比賀家香火斷絕得好,然而人心難足,有了六郎後,因他出生之後體弱,我又盼着他身子強健,後來易道長出現替他調養好了,果真健壯如常了,我卻惦記着他聰慧些好接掌魏博了……上蒼卻是垂憐,我這些願望倒也一一實現,只是如今想來又指望他能夠叫我省心一些,然如今看來竟是不能了。”
如花婆所言,賀夷簡自幼聰慧,四歲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自己在賀之方眼裡的地位,數年前更是爲母出頭,當着賀之方的面殺了自己的庶母……賀家如今就這麼一根獨苗,他又還沒成婚,並無子嗣,賀之方此刻已經年事漸高,便是再有數子,也無法捱到他們長成之時,所以他說什麼也拗不過賀夷簡——偏生賀夷簡除了戀慕那位遠在長安的貴主之事外,文武雙羣才貌俱佳,就是放在了那些膝下子嗣興旺的人家,也算得上出類拔萃的佼佼者了,得子如此,賀之方當真是喜憂摻半。
賀夷簡已經明言向他請求派夏侯浮白去長安打探那位貴主的消息……若只是打探,甚至是按賀夷簡所言,若那位貴主遇險,夏侯浮白又趕得急,那麼趁勢將人救了出來最好不過——有那位易道長從宮變後的大明宮裡帶出了徐王李佑並血詔的例子,貴主究竟只是女郎,看守遠不可能如豐淳並諸王那樣的嚴格,以夏侯浮白的身手最多再賠進一批長安的暗子,倒也不是沒有可能——易道長,也就是長安人所知的長生子,帶徐王出長安時,卻是未曾用到這批暗子的,包括當初元秀被送到的同在修政坊的那戶商家也只是伺候了片刻她罷了。
若是賀夷簡對這位元秀公主的情份淡一些,賀之方倒也不願意就此拂了獨子的心意,只是從徐王一事上面,易道長傳回的鴿信之中可以推測,這位貴主可是無愧於宮闈之中長大的,絕不是那等被嬌縱得不知人間煙火的尋常富家女郎可比。
他辛苦求來的子嗣,戰戰兢兢養大的郎君,轉眼卻對旁人家的女郎言聽計從……即便是貴主,賀之方又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夏侯浮白起行前,賀之方輕描淡寫的轉達了賀夷簡對元秀公主的關心——末了,淡淡的道:“若有機會,便替六郎了斷這縷情絲罷,大好河山當前,豈容兒女情長?”
——長安如今的局勢,暴斃一位公主原本也沒什麼。
假如,兩個時辰前,與徐王那邊的消息差不多時候收到的另一封鴿信上,沒有提到杜青棠之侄有尚元秀公主之意的話。
爲防長安察覺,夏侯浮白自離開河北,便與魏州斷了聯繫!
即便是鴿信,他如今也是收不到的,到了長安,在杜青棠的眼皮下面,更不會與任何暗子聯絡——即使聽到了杜拂日與元秀公主親近的消息,然,他已經領了擊殺元秀公主之令!
除非杜青棠在這之前暴斃,否則,賀之方無法想象,自己這個得力的手下,要如何才能夠活着回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