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怎麼樣了?”杜拂日匆匆忙忙趕進含涼殿時,卻見韋華妃衣裙整潔,雖然面上猶帶病容,但神情不慌不忙,四周陳設也無太多毀壞之處,只在角落裡少了幾件瓷器之類的陳設,連帶她身邊伺候的幾名宮女,都至少維持着表面上的鎮定。
死纏爛打將杜拂日找來的韋維端見狀,不由尷尬的解釋道:“聽宮中傳言有人落了胎,我想端娘先前就病了一場,昨兒又那樣的突然……”
他語氣裡有一絲隱約的埋怨,這也很正常,若不是杜青棠與邱逢祥聯手鬧了這麼一場,韋造爲相,女兒是華妃,這會還有了身孕,韋維端自己,在長安也是頗負才名,就算不如王子瑕那麼在豐淳面前得意,將來不論走科舉,還是由韋造推薦給豐淳,前程自不必說。
不過韋維端的埋怨,也不僅僅是爲了韋家的前程,更有爲了妹妹韋華妃。
雖然逼宮之事杜青棠脫不了關係,但兩家畢竟是姻親——杜拂日的母親,正是韋家兄妹的嫡親姑母,所以如今杜青棠不在,韋維端又知道杜拂日的氣量,在他面前,也沒有太過掩飾自己的情緒。
果然杜拂日壓根就沒在意他的態度,也沒有立刻回答韋華妃的話,而是先問:“可有太醫過來看過?”
“我只是被吵了一夜,後來實在困,又見一隊人進了含涼殿,碰到了些東西又出去了,便又睡着了。”韋華妃說的輕描淡寫,但韋維端也不得不佩服自己妹妹的鎮定——逼宮之事,非同小可,尤其華妃還懷着身孕——昨晚別說整個大明宮,喊殺聲直入雲宵,恐怕南內那邊都聽到了,北里距離大明宮與南內差不多,雖然有絲竹之聲掩飾,但也恐怕不足,秋十六娘這才點上了迷神香,然而韋華妃身在宮中,居然還能睡得着。
聽她這麼說,那麼想來身子是無礙的了,杜拂日也就放了心,杜氏五房因當初杜丹棘幫着憲宗皇帝一步步奪權,王太清的瘋狂反撲中,包括杜丹棘在內,五房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不但男嗣如今只剩了杜拂日一個,就是杜青棠的兩個女兒,爲了使她們不受牽累,非但一到了及笄之年就出了閣,而且還特特低嫁到了遠方,從出閣便再沒回長安過,而杜家家主杜黃衣,又與杜青棠似不太和睦,兩房不過是場面上的功夫,因此杜拂日自小最親近的血親,卻還是要數母親韋氏的這對侄子侄女,對韋華妃這個表姐,他也是很關心的,否則也不至於聽到她出事的消息,才與元秀說了個開頭,就匆匆趕到了這裡來探望。
“太上皇如今正在蓬萊殿裡與皇太后一道休憩,待片刻後,想來朝議那邊出了結果,便會請太上皇並皇太后,及各位太妃去往南內頤養。”杜拂日道,這個消息並不是什麼秘密,若不是大明宮此刻還有許多屍首沒有收拾完,因此禁軍依舊戒備着不許宮人隨意走動,恐怕早就傳到了含涼殿了。
韋華妃先對他的稱呼皺了皺眉,隨即問道:“大哥你說宮中傳出有人落了胎,那是怎麼回事?”
“昨晚大明宮玄武殿被禁軍縱火焚燬,火光直入雲霄,因此晚間父親就心急如焚,穿了官袍至丹鳳門外求見聖人,只是被禁軍所阻,當時是我陪着父親出門,在宮門前等待的,其他朝臣也有許多人趕到,只奈何宮門不開,城門也是緊閉,便是想繞到重玄門那邊向北衙爲個究竟也難。”韋維端原本一路上記掛着妹妹,如今見她無事,頓時又爲此刻還在太極殿上的韋造擔心起來——便心不在焉的說道,“後來天亮之後沒多久,宮門可算是開了,到了這個時候才曉得原來竟是邱逢祥……”說到這裡,他到底頓了一頓,一帶而過,畢竟邱逢祥可不是杜青棠叔侄,與韋家好歹還有一層姻親關係,即使他們這會抱怨幾句,杜拂日也權當沒有聽見,自古以來宦官因着身體上面的殘缺,總比常人要低一等,所以每多心思古怪者,邱逢祥有才幹又握重兵,還生得儀表堂堂,這樣一個人,倘若不是去了勢,那正合了躊躇志滿四個字,當真是年輕有爲了。
也因此,雖然邱逢祥素來被稱爲知進退,但那也是在憲宗皇帝、最少也是杜青棠這樣的人面前,而韋維端一介士子——就是韋造,對這位邱監也是頗爲忌憚的。
韋維端含糊着繼續道,“邱逢祥讓人傳了話,召衆臣去太極殿議事,父親便打發我回家報信,哪知我回到家中沒過多久,忽然有人到門前稟告,說是宮裡有位妃嬪落了胎,正出血不止,因着禁軍如今還把守着宮門不許任何人出入與走動的緣故,雖然消息傳出了宮,卻也帶不進太醫去,要我速速想法子,我反覆盤問了三次,那內侍都信誓旦旦是妃嬪而非皇后,我想着如今宮裡有孕的妃子可就你一個人,急切之下我原本是打算帶着家中衆僕強行闖宮去的,畢竟這會宮裡……但拂日恰好趕到……”
他說到這裡韋華妃正要開口問皇后的情況,一旁杜拂日忽然皺起眉,打斷了他問:“你說什麼?我恰好趕到?難道不是你寫了信說表姐性命垂危,而你進不去宮中,所以纔要我與你一同入宮?”
如今大明宮皆在邱逢祥掌中,他這回奪宮是與杜青棠聯了手,自然不會限制杜拂日探望自己的表姐,杜拂日也正是靠在宮門前亮明瞭身份,才得以帶着韋維端一起進宮的。
他這麼一問,韋維端立刻吃驚道:“信?什麼信?那會我急的都恨不得直接拔了劍殺進宮裡來了,哪裡還有心思靜下來寫信?”
杜拂日臉色頓時變了!
韋華妃與韋維端都非遲鈍之人,見他色變,立刻知曉情況不對,韋華妃素來冷靜,昨晚宮變都能入眠,此刻立刻問道:“你原本在什麼地方?這定然是有人想使調虎離山之計!”
“聽說玢國公清晨時也到了太極殿議事,再者國公身邊有杜管家跟着,拂日你……”韋維端話才說到了一半,卻見杜拂日刷的站起了身,神色匆匆的對韋華妃點了下頭:“如今大明宮有邱逢祥在,此人原本便是內侍省監,又有禁軍襄助,必然不會讓禁軍混亂打擾表姐,此外念在叔父的份上,想必他也不會爲難表姐,還請表姐且放寬了心……我有些事必須立刻就走,若是表姐這邊另有差遣,且再去靖安坊告知!”
說着,足下生風,雖然儀態不亂,卻是疾風般卷出門去!
看着他的背影,韋家兄妹對望了一眼,目中都有驚訝之色。
“他原本究竟在什麼地方?”韋華妃喃喃道,“我還是頭一次見他如此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