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妃的生辰辦的很是熱鬧,長孫明鏡本就是長安世家女郎,沒出閣時就交遊廣闊,如今從前的玩伴多半都嫁在了長安——若不是齊王被憲宗爲了瓊王的緣故打發出去就藩,原本長孫明鏡也是可以繼續留在長安的。
因此這回帖子一發出去,幾乎接到的人都來了,宮裡宮外幾位公主的駕臨更是讓她長足了臉,連帶着哥舒夭娘都被準備出來一同幫着張羅。
這樣的日子裡長孫明鏡自然是一身王妃禮服,絳色深衣上暗繡鸞鳥牡丹,牙色青鸞織成訶子,腰裡束了珍珠扣,下面繫着硃色八幅裙,滿頭青絲綰了一個隆重的四環望仙髻,珠環翠繞,脖子上掛了瓔珞圈,臂上金玉鐲子成雙成對,所挽的長帔錦繡連綿,幾欲珠翠爭輝。
哥舒夭娘甚是識趣,特特穿了一身粉紅底兒繡着壽紋的翻領胡服,頭髮也只簡單的挽了個墮馬髻,隨便插了兩支玉簪子,這樣既方便行動又不奪長孫明鏡風頭,她原本就不是以容貌引人注意的美人,全因爲自幼習舞養就了一副天然的媚骨,如此一遮掩倒顯得七分容色只剩了四五分。
元秀到的時候長孫明鏡從前閨閣裡的女伴已經到了大半,公主裡她卻是頭一個到場的,這也不奇怪,兩位大長公主當然不可能親自到一個晚輩的生辰上來祝賀,在公主這一輩裡,平津、宜安兩位公主都遠在封地,嘉城公主不問世事,一心惦記着七月過了就去出家,再往下昌陽公主已經下降,在宮裡的公主裡面雖然最長的是東平公主,但這一位才被賜了婚,如今正忙着,自然也是無暇前來,如此自然是元秀先來了。
公主親臨,長孫明鏡雖然是嫂子,自然也要迎一迎,到了車邊卻見元秀正被扶下來,穿了酡顏底對繡仙鶴對襟越羅夏衫,金泥紫綬藕絲裙,腰上束着綺紈,一塊翠色慾流的童子捧仙桃玉佩煞是應景的墜在了裙邊。
“三嫂怎麼親自出來了?”元秀含着笑對長孫明鏡行了個家禮,道,“我來的遲了,今兒吉祥話想必三嫂已經聽膩,在這裡再祝三嫂一回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罷!”
仙鶴與仙桃都是與生辰有關的吉祥之物,元秀這一身裝束顯然是特別選過的,長孫明鏡與她本就沒有什麼過節,如今自然是分外的客氣:“九妹妹還是頭一回到你三哥三嫂這裡來,豈能不親自迎接?”說着抿嘴笑道,“當初就藩的時候九妹妹年紀還小,那時候我就想着你長大了定然不遜色於文華太后的,如今看着你從車上這麼一下來,生生得像一尊玉人也似,竟着得這庭中都亮了許多!”
“是嗎?這也是三嫂治家有方,將這庭院也收拾得好,卻哪裡是我的緣故?”元秀拿團扇半掩了嘴輕笑,道,“八姐這會子忙着婚事,因此今兒沒空出宮——利陽卻是昨兒個貪玩,在太液池邊中了暑,因此今兒過來不了,叫我千萬與三嫂賠個罪,莫要與她計較。”
“十一妹這話說的!”東平公主不來,長孫明鏡早有準備,利陽公主雖然是個意外,但利陽公主身份已去,又不是豐淳同母所出,年紀又小,她來與不來,長孫明鏡還真不太放心上,反正元秀已經到了,自然不會計較,忙作關切狀問,“怎麼好端端的會中了暑?今兒可好些了麼?”
“都是宮人不當心。”元秀微微一笑,“打量着阮芳儀去的早,十一妹沒有生母看拂呢?昨兒我已經吩咐了采綠把延春殿上上下下都交到掖庭去按着宮規處置,另外擇人去伺候十一妹了——也幸虧十一妹沒有大事,否則那起子不長眼的奴婢,也不必麻煩掖庭,直接打死了纔好!”
長孫明鏡吃了一驚,留意了下她身後,果然元秀那兩個極少離身的大宮女裡面只有採藍在,另一個卻是採紫,顯然采綠這會還留在了延春殿裡敲打新去侍奉利陽公主的宮人。
中宮有孕的事情,如今長安上下是早就知道了,若不是中宮因此把宮務都推給了元秀公主,自然也免了命婦進賀,少不得長孫明鏡還要進一回宮向皇后道喜,雖然如此,禮也是少不了的。
但元秀才接手宮務,就因爲利陽公主發作了延春殿足足一殿人……這分明就等於在說皇后照拂公主不力!
長孫明鏡心裡轉着念頭,面上卻一副由衷的慶幸道:“十一妹沒事便好,可憐見兒的,如今這日頭這樣大,到底還是要小心些的好。”
元秀也不指望她會立刻表態,點一點頭左右看了一看問:“釗郎呢?”
“他啊如今正在書房裡,大王拘着他問功課呢。”長孫明鏡提起獨子不覺真心實意的笑彎了眼,道,“說起來他也很久沒見過九妹了,我這便使人叫他過來給你瞧一瞧。”
“是要叫過來看一看才成。”元秀微微笑道,“今兒十弟並鑾郎、鑫郎都來了,一會他們幾個小郎君玩到了一起,怕是我想看啊都找不到人影!”
徐王過來,長孫明鏡倒沒覺得太過意外,但豐淳的長子與次子也過來,她也不免一怔,忙向四周打量着奇道:“十弟他們人呢?”
“鑾郎非要自己騎馬,十弟和鑫郎聽了也這麼要求,我便讓侍衛帶着他們跟在馬車旁走,結果才進了坊門,他們卻一定要自己騎到王府門口來,我想坊裡不比街上行人多,讓侍衛在旁看着,慢些也是可以的,只是日頭太大,便先到三嫂這裡來討碗水喝。”元秀不在意的說道。
長孫明鏡心裡斟酌了一下,按理說這三位都是她的小叔和晚輩,不親自迎接倒也無妨,可話又說回來了,這三位的爵位卻與她的丈夫是一樣的,而且元秀公主都說了要喝水了,總不能一直站在這裡等那三位,那麼她到底是陪元秀進去還是在這裡等……
元秀建議道:“不如着人去叫釗郎過來迎一迎十弟他們,雖然是叔侄,可年紀都差不多,興許比陪着咱們說話有意思呢?”
長孫明鏡借勢下坡,點頭道:“九妹說的是。”
姑嫂兩個攜着手向裡走去,走了兩步,長孫明鏡纔想起來一事,不由低聲問道:“十妹……”
“她啊,想是會晚些過來吧?”元秀抿了抿嘴,淡淡的說道。
長孫明鏡也是機敏之人,略一思索,便知道了緣故,雲州公主因爲與鄭緯同遊時、受鄭緯當衆毆打胡人連累被彈劾,受了皇后斥責,又被吩咐禁足宮中,鄭家父子也受到了申斥,兩人這段時間自然不便見面,今日是自己的生辰,雲州公主請求出宮爲嫂子慶賀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位公主性情刁蠻,想來無論是皇后王子節還是元秀公主都不會爲了這等小事爲難她——只不過出了宮後,雲州公主總是不肯放棄這個機會與情郎去見一見,這纔會輪到長孫明鏡這邊。
長孫明鏡不由微微一皺眉,隨即若無其事的道:“這也無妨。”
元秀笑了一笑,也不去說破。
兩人到了後面廳中,先前到了的長安貴婦頓時紛紛起身給元秀行禮,元秀笑容可掬道:“今兒本宮來是爲了給自家嫂子道賀,咱們用家禮便是,你們也不必拘束。”
長孫明鏡從前相交的多是世家之女、官宦千金,這些人這會都已經出了閣,嫁的也是官家,有幾個在進宮時還遇見過元秀幾回,因此元秀這麼說了之後也不再拘束,其中有人還笑道:“咱們今兒過來除了爲了看壽星,再有就是等貴主了。”
“可不是麼?貴主姿容如今瞧上一眼,竟覺得精神都好了許多。”另一人笑着接口。
元秀抿嘴道:“這卻是要叫三嫂惱本宮了,明明是三嫂的壽辰,你們卻只管拿本宮打趣?豈非冷落了正主兒?”
正說着,長孫明鏡惦記着元秀剛纔說口渴,命人呈了酢漿上來,衆人分飲,外面有使女來報:“瓊王妃到了。”
其實陶景年這個時候過來落在了元秀後面多少有點失禮,一來她是王妃,論起來還要向元秀行國禮,二來當初瓊王與豐淳爭位,後來豐淳勝出,如今正是他們做底伏小的時候。
長孫明鏡聽了,笑了一笑道:“九妹你請在這裡小坐,我出去迎一迎你六嫂。”
“三嫂只管去。”元秀點頭道。
如今這廳裡以元秀身份最高,長孫明鏡倒也不擔心離開後元秀會被冷落,她纔出廳門便有人上前與元秀搭話,笑着道:“貴主今兒來得卻早,原本臣妾聽說中宮有孕,爲專心安胎將宮務都託付了貴主,還以爲貴主這會未必有空前來,想想也是,六宮之權何其重要,中宮之所以託付貴主,定然是貴主聰慧能幹的緣故。”
元秀對長安貴婦認識的不多,見眼前的婦人細鈿禮服,裝扮不俗,雖然說的是奉承的話,但也不叫人厭惡,便笑着問:“夫人恕本宮眼拙——”
那貴婦見狀忙在座上欠了欠身道:“妾身姓馮,夫家博陵崔氏!”
“原來是馮夫人。”元秀心念轉了一轉,已經知曉了這婦人來歷,不動聲色的道,“夫人看年紀比本宮的三嫂似乎要長一些?卻原來也是閨中知交嗎?”
馮夫人面上露出一絲尷尬,微笑道:“讓貴主見笑了……妾身是跟着夫家四姑來的。”說着她看了眼上首之人,坐在她上首的是一個華服女子,聞言對元秀點了點頭,清聲道:“妾身博陵崔氏,夫家已歿,從前與齊王妃乃是舊友。”
這崔氏看着倒與長孫明鏡差不多,元秀見她態度冷淡,面上笑容也淡了下來,只點了下頭便轉過頭去,表示不想再談下去。
元秀偏頭時恰看到了一個粉衣女郎從廳前走過,她覺得眼熟,想了一想纔想起來是哥舒夭娘,不免又想到了從前觀瀾樓的經歷,復想到了雲州身上,神色之間頓時有些陰沉,見她如此,原本想繼馮氏上去搭話的人頓時都止住了。
廳中因此有些寥落,好在沒過多久長孫明鏡就帶了兩位客人進來,除了陶景年外還有一個紫衣女子,見到這紫衣女子元秀也不免站起了身招呼道:“二嫂與六嫂到得真巧!”
“九妹今兒卻把我們都比遲了。”代王妃也是崔氏之女,與代王感情頗佳,雖然年紀比長孫明鏡要長些,但氣度卻也更爲從容,她和廳裡許多人也是熟悉的,尤其方纔的馮氏與崔氏還是她的親戚,一路招呼着被推到了上首的地方坐了,陶景年跟在了代王妃身後只是文靜的笑着,神色之間頗有些鬱鬱寡歡。
元秀立刻注意到了,只是想了一想也沒有多嘴,問長孫明鏡:“三嫂,那三個磨人精可到了?”
“方纔二嫂到時他們也到了。”長孫明鏡笑着道,“都是釗郎淘氣,見着了馬兒也嚷着要爬上去,結果驚了十弟的坐騎……”
元秀不覺臉色一變!
長孫明鏡趕緊道:“侍衛都在旁邊看着,所以倒沒出什麼事,只是釗郎被弄髒了衣服,十弟與鑾郎、鑫郎都趕着跟他一起去更衣,說過會再來給咱們見禮。”
元秀這才放下了心,不免啼笑皆非道:“在宮裡時他們說的好聽,說什麼要來給三嫂賀壽,誰曾想到了王府卻一門心思只惦記着要去玩——這算哪門子的賀壽?採藍你去把人都給我叫過來,正經的賀了才準去!”
採藍剛答應了一聲要離開,長孫明鏡已經出言挽留道:“藍娘先留步。”復對元秀笑道,“九妹放心,原是我說的漏了,方纔進門時他們就已道賀過了,是我見他們年紀彷彿喜在一起玩耍,叫他們陪着釗郎進去,這纔沒有先過來的。”
“既然三嫂準了,那這回便不與他們計較罷。”元秀這才轉嗔爲喜,姑嫂們說着閒話——大部分是元秀、代王妃與長孫明鏡說着,瓊王妃陶景年今兒也不知道爲什麼,神色之間總顯得落落寡歡,話語極少,如此片刻後,元秀照例裝着糊塗,代王妃居長、長孫明鏡是主人,對望一眼卻不能不問了:“六弟妹這是怎麼了?可是我這兒有什麼怠慢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