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齒呲了呲,汪曉東作把心一橫的模樣:“你還記得你和張代離婚之前,我有次找你,告訴你張代把吳邵燕金屋藏嬌在芙蓉小區那件事嗎?”
我當然記得。
過去種種刻骨匍匐過的傷口,即使已經結痂脫落,可它留下的疤痕一直徜徉在生命的履歷中成爲難以磨滅的烙印,生生不滅。
就像是被人丟擲進冰堆裡,我冷得牙齒髮顫,聲音也不自覺隨即抖起來:“汪曉東,你最好不要告訴我那件事,是你設計出來的!”
汪曉東自嘲一笑:“那倒沒有。我的人品還不至於低劣到那般不堪,當然也沒好到哪裡去。我的意思是,其實當時吳邵燕將我帶上張代的物業,我就已經嗅到了陰謀的味道。我當然清楚明白對這件事正確的處理方式,應該是三緘其口當不知道或者是稍微對你提點一二,可我最終卻選擇了最自私的方式,我在嗅到陰謀的情況下自願當了一枚不需要任何回報的棋子,將吳邵燕想要我傳遞給你的錯誤信息,原原本本傳遞給了你。也就是說,你和張代那小子會走到離婚那一步,這其中也不乏有我汪曉東的功勞。”
汪曉東這番坦然相告,無疑像一根繩子緊緊將我的心勒成一團,窒息的感覺鋪天蓋地翻滾而來,我兩隻手擰絞在一起,可我照樣說不出任何苛責的話來。
都是在這浮世首次做人,誰都沒有做人的借鑑經驗,每個人都像是在摸着石頭過河,汪曉東如此,我也如此,他不過是活得過於真實,我似乎可以爲此怨恨他,我卻無法站在道德的制高點譴責他。
最終,我死死抿着嘴視線不動盯着汪曉東,靜候他是否還有下文。
似乎早就料到我會在這一場暢談裡處於靜默狀態,汪曉東對我的沉寂以對不以爲意,他把那個空杯子隨意地扔回到櫃面上去,他再把兩隻手穿插在一起:“當然,我也有我的糾結和煎熬。那次我帶胡林去醫院流孩子碰到你,我雖然對你極盡嘲諷,可你的落寞和憔悴盡收眼底,我有反覆權衡着該不該給你澄清一下,其實按照張代的性格,他壓根不可能瞞着你對吳邵燕諸多照顧。但最終,我的私心它又戰勝了一切。”
輕咳,汪曉東苦笑:“如果那天我一念之差,我提點提點一下你,或者你壓根不需要承受後面那麼多的風雨更迭。可是我汪曉東,確實是一個無比自私的人,我糾結過煎熬過愧疚過,但時過境遷後我爲此竊喜,你唐二的身上終於沒有再貼着張代的標籤,你不再屬於他,你以單身的姿態獨自璀璨着,我終於可以不需要再努力壓制着自己其實迫不及待想要撲向你的衝動。是的,我竊喜,我好多個日日夜夜幻想着哪天我有機會光明正大牽你的手,讓你唐二轉而烙上我的標籤,可是我太想當然。張奶奶的逝世,讓我震撼也讓埋在我心底的愧疚重新被翻曬,我爲此揹負着沉重的心理負擔,送走張奶奶之後我跑了很多個地方,在我自以爲自己再一次放下這些負擔時,我去找了你。本來去找你之前,我有醞釀很多臺詞,可見到你那一刻我再次懦弱,我變得詞不達意。其實,我就是一個孬種。”
苦笑更是濃郁,汪曉東眼皮子猛然一擡:“雖然我此刻,也仍然在犯着詞不達意語無倫次的毛病,可唐二你一向聰明,你應該是聽懂了所有的來龍去脈。所以唐二,你不必對我這種人抱有愧疚,我不配獲得你的愧疚。”
停頓幾秒,汪曉東揮了揮手:“話說到這裡,你應該是朋友都不願再跟我做了。以後,我會努力做到不再在你眼前晃盪,給你造成鬧心的。你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汪曉東每每出現在我面前,都是一副無原則無底線無下限的模樣,而又因爲他再與我有多熟,都終究被我劃分在外人的行列,我不會拿出對張代的苛刻來面對他。所以我對他的容忍度和寬容度都相對遼闊,我也就在他剛剛說那些話時越聽越是胸悶氣短,可等他再繼續往下嗶嗶越說越掏心掏肺,我又看到他的頭上纏着有些沁紅的紗布,我忽然對他無法生起怪責來。
反覆努嘴好一陣,我艱澀吐出一句:“汪曉東你行了,少說幾句,你躺下來休息一會。”
變臉比變天還快,剛剛還一副認真得要命的人,一轉眼換了個表情,汪曉東瞪我一眼:“我艹,我讓你滾蛋就滾蛋,別踏馬的那麼多廢話!我讓你滾不滾,難道你想留在這裡等着我上你啊,靠!”
汪曉東的話音剛落,虛掩着的門突兀被人從外面一踹,它飛撲着敞開來,兩手拎着滿滿當當東西的張代陰沉着臉走進來,他把東西啪的一聲頓在櫃子上,他把手覆在我的肩膀上,張代狠狠剜着汪曉東:“你嘴巴最好乾淨點!”
還給喘上了,汪曉東立刻針鋒相對:“我這人嘴巴就是那麼賤,你不願意你的女人在這裡被我亂噴,就趕緊帶着她滾蛋,別在這裡影響我心情。”
搞不懂這兩個男人這種迥異的溝通方式,反正張代沒有接汪曉東的話茬,他轉向我,張代他應該是看到了我的眼眶上有落過淚的痕跡,他有淺淺怔滯,可他很快斂住不發,他說:“唐小二,我給你買了粥,你要不要趁熱吃點?”
想想汪曉東纔是病號,張代買了吃的回來不先問他吃不吃,而是問我,我總覺得怪怪的,爲了從這詭異氣氛中抽離出來,我漫不經心擡起眼簾瞥了瞥牆上的掛鐘,我這才猛然發現,這都快早上九點了。
雖然李達已經把我的手機給我弄了回來正揣在我兜裡,可我想它應該是早沒電了,我於是壓根沒跟張代在同一個頻道上:“張代,你手機借我打個電話。”
張代這丫智商在線時簡直超神得要上天,他很快:“唐小二你是想請假?我見你昨晚沒休息好,剛剛等粥的時候幫你請假一天了。”
好吧,他贏了。
若換作只有我和張代獨處的情況下,他這麼超神我早用我與他之間獨特的交流方式揶揄他幾句可,可我自知汪曉東他栽在我的身上,他還有所沉湎,我與張代在他面前過於旁若無人,指不定會換來汪曉東一些讓我們陷入尷尬的污言穢語。
嘿嘿笑兩聲算作是迴應張代,我給他打了個眼神示意,我站起來翻騰張代拎回來的袋子,問:“汪曉東,你要不要吃點啥?”
汪曉東這廝,裝逼裝出新天際:“我從來不吃那些裝逼貨買回來的東西。”
臥槽臥槽臥槽,說得好像他不裝逼似的!就通過汪曉東剛剛的敘述,我知道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並未把張代當作真正的敵人,他所有的虛張聲勢不過是端着。同樣的張代也亦然。
當然這或者是這兩個男人之間特有的相處方式,他們裝裝逼也不會死,我自然是由得他們去了。
而我也知道像汪曉東這種隨隨便便就能蹬鼻子上臉的人,我要繼續招呼,難保他不咋咋呼呼的,我瞅着他有打葡萄糖的點滴,一時半會餓不死,就沒有繼續堅持,我用手暗搓搓扯了扯張代的衣袂,與他齊齊坐回了椅子上。
見我們都沒有再說話,汪曉東又開始刷存在感:“你們還杵在這裡幹屁,滾蛋啊!”
連眼神交流都省了,我和張代頗有默契慨然不動。
還不死心的,汪曉東衝着我們各種嚷嚷鬼叫着,直到有個長得蠻清秀的小護士進來給他換點滴瓶,他才消停下去。
哦,他只是對着我和張代消停下來。
小護士給他換點滴時,他諂着一張臉目光不斷在小護士的身上掃蕩,各種搭訕各種撩,逗得那小護士心花怒放,換完藥了還不願意馬上走,她就屹站在病牀的另外一邊繼續跟汪曉東吹牛逼。
一轉眼,這裡儼然成了汪曉東泡妞技能大放異彩的舞臺,他簡直就是一本泡妞的活教材,沒幾分鐘那小姑娘就差把自己穿多少碼的褲子都告訴汪曉東這丫了。扯淡着扯淡着,汪曉東冷不丁說:“美女,能不能借你手機我用一下?我昨天晚上沒回家,估計我爺爺擔心壞了,我給他打個電話報平安。”
一個長得不錯衣品也好得要命手上還戴着個一百來萬手錶嘴巴還甜的帥哥,現在又整出一副特孝順的樣,汪曉東差點沒把這個小護士迷個七葷八素,那小護士完全枉顧我和張代的存在,雙眼冒星星把自己的手機給了汪曉東。
把手機捏在手裡,汪曉東苦思冥想了好一陣的樣,他慢悠悠撥號間,問了小護士病房號,等到電話接通他乾脆利落報上地址,然後又說:“就近找幾個漂亮又玩得開經驗足的鮮貨送過來,越快越好。”
把手機遞迴給一臉懵逼的小護士,汪曉東一改剛剛的熱情,他語氣淡淡:“美女你應該挺忙的,忙你的去吧。”
小護士雲裡霧裡的前腳一走,汪曉東這廝後腳就轉過身去背對着我和張代:“哪個傻逼把我送到這種破地方,病牀才踏馬的一丁點大,連搞個女人的空間都不夠!”
與我面面相覷幾秒,張代的嘴角一抽,他皺着眉頭醞釀有一陣:“汪曉東,這裡是醫院!”
吊兒郎當的,汪曉東的肩膀連連抖了幾下:“你看不上眼就滾出去,我沒逼着你們留在這裡。”
我見張代眉宇間的皺褶越來越濃,我只得再伸手揪揪他的衣袂。
這才按捺住,但張代的嘴角仍舊抽搐得厲害,他將聲音微微一壓:“唐小二,不然我讓李達先送你回去休息。”
我還真的怕我不在場,這兩個傻逼互相嗆着嗆着又幹起來,於是我搖了搖頭,丟給張代一個先等等,靜觀其變的示意。
即使早就有心理準備,可當一羣鶯鶯燕燕涌進病房,她們身上噴灑着不同的香水混合在一起不斷往鼻子裡面鑽,她們化着濃妝的臉上擺着各種嬌羞諂媚的表情,再嗲聲嗲氣圍着汪曉東像麻雀似的吵吵嚷嚷,我真的快要瘋了!
至於張代,他也好不到哪裡去,他鐵青着一張臉,他掏出手機似乎是想打電話給李達,那些狂蜂浪蝶可能是受到了汪曉東的暗示,竟一個勁圍上來,伸出鹹豬手想要摸張代!
眼看着張代就要被這羣妖豔賤貨上下其手,我趕緊貼着他想要阻擋那些不斷伸過來的鹹豬手,無奈我一個人只有兩隻手勢單力薄,而那些女的戰鬥力分明驚人!
可能是怕我被拉扯受傷,張代的臉色更陰沉,他用手臂急急環住我:“都給我住手!”
張代的聲音不算特別大,但氣勢挺足,那些女的滯了滯,都暫時定住了。
僵持一陣,汪曉東坐起來,他靠着牀頭悠然自得,唯恐天下不亂般:“怎麼都停住手了?怎麼,怕我汪曉東罩不住你們還是怕老子沒錢買單?誰能幫我把張先生摸硬了,我獎勵兩萬。”
這些女的應該都是在歡場混久了,也可能是有汪曉東撐腰,她們的膽子又肥起來了,循着汪曉東這話,她們有幾個居然敢彎腰下來,手直襲張代的下。半。身!
在越發混亂的局面中,張代擁着我一路移步,移着移着,我們就到了門外。還有好幾個女的不要臉的跟着出來,還想繼續偷襲張代來着,而這時汪曉東又發話了:“小妞們,都回來,外面那個傻叉他不解風情的,都回來好好伺候老子,把老子伺候高興了,老子每人發五萬。”
一窩蜂的,那些女人重新涌回了病房裡,沒一陣,裡面那些咿咿呀呀的嬌笑聲源源不斷刺入耳膜,那些笑聲還越來越曖。昧旖旎,有些跟島國片裡面發出來的無異。
特別尷尬,我瞅了瞅張代:“額,汪曉東他有病。不然我們找醫護人員過來,把這些女的驅散算了。”
鬼知道汪曉東的耳朵怎麼那麼靈的,他在裡面咬着我的話尾音:“呵呵唐二你以爲醫院你家張總開的啊,我人緣好,我住院了,我那些美女朋友不能過來探視探視我?呵呵真好笑了!”
扶額,張代團起我的手,他放輕聲音:“我們留在這裡,汪曉東他一時半會不會消停,我讓李達過來打點吧。”
在一樓大廳等來李達,張代簡單給李達交代幾句,他就用他的外套裹着我,攔了一輛的士。
我剛剛坐好,張代讓司機先把車開起來,他用手過來攬我腰,說:“唐小二,我要回去喂小寶吃點東西,不如我們去香蜜湖?”
得到我點頭,張代這纔給司機報上地址。
在車的極速飛馳中,張代貼得我更近:“唐小二,我走開去買東西那陣,你哭過?發生了什麼事嗎?汪曉東說什麼把你惹哭了嗎?”
胸口頓時一澀,我下意識擡擡眼簾掃了前面的司機一眼:“那個事,我們回去再說。”
是的,我怕。
我怕即使堅毅得像張代這般似乎在喜怒哀樂這四種情緒中,永遠喜歡將哀這種情緒剔除在他的生命之外的男人,這個努力用堅韌來掩蓋他的孤獨脆弱的男人,會在出租車裡落淚,思潮翻涌到不能自己。
我不忍讓一個與他素昧生平的陌生人,目睹他的脆弱。我也怕他在這陌生人面前,不敢恣意揮灑他的情緒更迭。
好在張代他並非是那種完全沒有自控能力,讓他的好奇心凌駕的人,他摸了摸我的手背:“嗯,聽你的。”
下車之後,在外面吃了個早餐,張代還是用外套裹着我,我們像連體嬰兒般回到了家裡。
張代也沒急着再次追問我,他幫我拿我的手機插上電源,幫我開了機,又說醫院病菌多,讓我去洗個澡。
我帶着一身水汽回到一樓大廳,小寶已經餵了,它一邊狼吞虎嚥,一邊時不時看看我,一副生怕我跟它搶吃的那模樣。
它分明可愛到極點,可我越看它,越覺得感傷。
不自覺的,我的手指絞擰成一團,我拼命動用着腦細胞,想要醞釀出一些稍微委婉的言辭潤色一番,再把汪曉東告知我的一切,轉述給張代。
然而可能越是重視,我越是一陣陣的混沌,一直到張代開門出來,我還是全無頭緒。
徑直走過來,挨着正抓心撓肝的我坐下,張代的手覆上來:“唐小二,你發什麼呆呢?”
我用手摸了摸額頭,再看着張代的側臉,我忽然覺得縱使有所殘酷,但對於張代而言他一直對沒能趕在奶奶臨終前見她最後一面耿耿於懷,說不定這些殘酷會是解開他心結的鑰匙。於是我索性把心一橫,把神情一斂作出莊重之色:“張代,你不是問我怎麼在醫院哭了嗎?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原因。”
說完,我主動伸出手抓住他的手。
大概是看我過於認真,張代的神色頓時一繃:“唐小二,該不會是汪曉東說了什麼,惹得你忽然又想跟我分手吧?”
我正要搖頭來着,我被張代放在電視櫃那邊的手機突兀尖銳叫了起來。
可能是真的怕我說出什麼讓他畏懼的話來,張代突兀把他的手抽出來,他騰一聲站起來:“唐小二你手機響了,我去給你拿過來,你還是先接電話。”
我看穿了張代的逃避,我不忍直接戳穿:“這會打過來的,指不定是推銷電話,別當一回事。你先過來聽我說。”
我說話間,張代已經把我的手機拿了起來,他掃了一眼:“唐小二,電話是你哥打來的。”
我哥這麼早給我打電話?
涉及到家裡人我的想象力總是太過豐富,還要往一些不好的方向想,循着張代這話我的骨頭有絲絲涼意扣入,我飛快蹦起來衝過去把手機拿過來急急接通就湊到耳邊:“哥…”
我纔剛剛吐出一個字,就被那頭說電話的人粗暴地打斷了!
打斷我說話的人,壓根就不是我哥!他而是唐琳的親爸,我的親大伯唐華輝。
他張嘴,就是對我狗血淋頭的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