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我這一頓瘋狂鬼叫,外面門鎖被撬的尖銳聲鑽進我的耳朵,我的心並未就此放下,它像是一陣零落的柳絮支配着我,讓我更瘋狂地捶門:“趕緊啊!趕緊的啊!”
我的話音落下沒多久,原本緊閉着的門終於被緩緩往裡面推開,張代滿臉焦燥越進來,他的手猶如藤蔓扣住我,將我整個人團入懷中。
手覆在我的後腦勺處,張代的聲調很輕:“沒事了,唐小二,沒事了,你別怕,沒事了。戴秋娟也沒事,她沒事。”
我滿溢着崩潰的情緒無處安放,我急匆匆推開張代的手,我的舌頭打結得厲害:“我沒事,汪曉東….汪曉東他….”
張代環的身體僵了僵,他疾疾鬆開我的手,他用目光往前勾了勾,他一邊安撫着嘴裡對我說別擔心,急急忙忙將他的外套脫下披在我身上,一邊朝着沙發衝過去,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把汪曉東的雙手架勾住他的脖子,他直了直身體,把汪曉東整個人背了起來。
藉着昏暗的光線張代揹着汪曉東走在前面,他步履匆忙,卻還不忘提醒我樓梯上青苔太多小心別滑倒,我的魂魄渙散依舊,哪裡聽得進張代這番提醒,我跟在後面趔趄踉蹌了好幾次,還好我都有扶着冰冷的水泥扶欄,還不至於從摔個半死。
把汪曉東塞進車後箱,張代拍了拍我的肩膀:“唐小二,你不要太緊張,剛剛我摸了摸汪曉東的脈搏,情況還好。我坐到後面頂着汪曉東,不讓他再磕到傷口。你來開車,按導航去最近的醫院。”
被張代這麼安撫,我總算是吃了定心丸,嗯了一聲,我接過車鑰匙,鑽進車裡一隻手劃導航一隻手拽過安全帶繫上,定位好之後我朝着西麗醫院一路狂奔。
等到汪曉東被醫護人員放上擔架推進急救室,我就像是一個膨脹到了極點終於崩壞的氣球,身體頹然往後傾。
還好站在離我一米多遠處的張代,他箭步衝上來用手環住我,將我引到旁邊的等候椅上坐下。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我死死抱住張代的胳膊,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張代,汪曉東是因爲我,才自殘的。他被人下了藥,他肯定是不想傷害我,才用頭去撞牆的。如果他死了,那我就是間接殺害他的兇手….”
暖融融的手覆在我的臉頰上來回撫動着,張代輕聲說:“唐小二,我剛剛真的有摸到汪曉東的脈搏,情況不算是太糟糕。他這不算是失血性休克,他只是因爲藥物的作用暫時暈厥過去,他會沒事的。”
這樣的安慰雖然捉襟見肘,可對於猶如驚弓之鳥的我無疑是雪中送炭,我風聲迭起的情緒暫時放緩一些,理智也慢慢匯聚起來,我把臉擡了擡,掃了一眼急救室的指示燈,我再用力抓了抓張代的胳膊:“張代,汪曉東現在這樣,要不要通知下汪曉東的爺爺?”
張代的瞳孔張了張,他的臉上有異樣神色一掠而過,他很快恢復如初:“再說吧。”
我斂定心緒思慮十來秒,我瞬間明白過來,張代不願意通知汪老頭是爲了保護我。
而我也怕這件有頭還沒尾的事,真的此刻就讓汪老頭知曉,他過來要是有個什麼風吹草動,張代爲了護着我指不定跟他有什麼衝突。所以這會兒,還真的不是通知汪老頭的最佳時機。
不管怎麼說,汪曉東確實是因爲我的緣故承受了這樣的結局,汪老頭就算把我拆皮剝骨也符合常理,可我不能再給張代製造出什麼麻煩來。懷揣着這樣兩方拉鋸的心情,我咬着脣靜默一陣,說:“嗯,好。”
沒有再多說什麼,張代把手平坦覆在我的後背上,力道均勻不斷輕拍着。
雖然這樣安撫的作用微乎其微,我梗着一口氣,裝作已經徹底鎮定下來。
靜默相對一陣子,張代的手機響了,他可能是怕抖到我,他很緩慢從口袋裡面摸出來,接通放到耳邊,他嗯幾聲就掛了電話。
把手機硬塞回兜裡,張代聲音緩緩:“李達在洲際那邊碰到胡林,又聯繫上了戴秋娟,本來她們要過來看你,但這會她們過來不太方便,容易打草驚蛇,李達就勸她們暫時散了,回頭再說。”
我直起身板:“戴秋娟其實是在家,她不過是丟了手機對吧?”
張代嗯了一聲,說:“對。她早就回家了。是有人拿了她的手機在誤導。但是有些信息可能會經由她的手機散出去,我已經讓李達找黑客處理,第一時間把她手機黑掉了。”
即使我今晚,就像是被人當猴子般耍跳了一趟,可戴秋娟從頭到尾沒受到襲擊沒受到傷害,這對於我而言是個喜訊,我平鋪皺開的眉頭斂回一些:“戴妞她這人雖然大大咧咧,但她心細。自從她發現劉鵬出軌之後,她不管跟我聊微信也好,發信息也罷,她都會看完即刪,這條不用擔心。”
停了停,我壓低聲音:“張代,這個躲在暗處裝神弄鬼的人,是夏萊吧?”
眼眸裡有星點的不確切遊走,張代側了側臉:“要製造今晚這一場鬧劇,所有人員配合時間調動上,都需要謹小慎微,要隨時關注變化發出新的指令,才能確保每個環節不出岔子。幾個小時前,夏萊和她幾個酒肉朋友待在一起吃飯聊天,整個過程她沒有什麼異常,手機也玩得很少,似乎在昭示着做這一切的人不是她。當然,單憑這個我暫時也不能下決斷,這事不是她做的。”
我眼睛撐大一些:“你在夏萊身邊安插了眼線?”
張代用手環了環我,將我傾斜出去的身體扭回來:“我有客戶要帶,沒在深圳,自然要謹慎一點。”
蹙起眉來,我砸了砸嘴:“除了夏萊,張代你認爲會不會是吳邵燕?”
搖頭,這次張代倒是萬分確定:“不會是她。吳邵燕她的智商還沒到這種程度。”
再把我的身體掰正一些,張代把語速再放慢一些:“唐小二,這事暫時沒有清晰的脈絡,我們現在單憑直覺揣測也無法得出確切的結論,這事暫時擱置吧。你把衣服裹緊一點,彆着涼了。”
我這才驚覺過來,在那個房間裡張代把外套給了我,此刻他正穿着一單衣,我再細緻摸了摸他的手,不似以往溫暖,反而一陣陣的發涼。
趕緊抓起他的手捂了捂,我說:“張代,你冷不冷?我把外套還給你啊。”
反手抓住我的手,張代勉強扯了扯嘴角:“傻。我一個大男人,再怎麼的也比你抗寒。”
眼簾往下掃了一眼,張代的眉頭輕蹙起來,他示意着他先打個電話。
把手機掏出來撥號貼到耳邊,張代淡聲說:“你手頭的事情處理完之後,到我家裡給唐小姐帶一套乾淨衣服過來….對,都要帶,拿個厚一點的外套。”
一個多小時後,李達匆匆趕來,他把一大袋子衣服遞了過來,張代就拽着我去了更衣室那邊,他守在外面,讓我把身上那一套睡衣徹底換下來。
等我們返回急救室門外走廊,“手術中”的指示燈已經暗下去,李達也不見蹤影,他應該是跟着醫護人員把汪曉東送到了別處。
跟我的懵逼截然相反,張代一手拎着袋子一手牽着我,三兩下就找到了安置汪曉東的病房。
看到汪曉東並非是被送進重症監護室,只是一般病房,而又聽李達轉述醫生的話,說汪曉東過不了幾個小時就能醒來,我極度飄搖的心這才徹底放回肚子裡。
轉述完,李達想到什麼似的,他從口袋掏了掏,再朝我遞過來:“唐小姐,這是你的手機。”
我真的覺得李達簡直太神奇,我很是驚訝:“你在哪裡找到的?”
李達語氣淡淡:“那個老房子樓下的垃圾桶裡。手機被關機了,你再自己開一下。”
再朝我側了側身,李達轉向張代:“張先生,我這邊還有點事需要跟進,我先撤了。”
得到張代的首肯,李達大步流星地走了。
完全冷靜下來,我與張代並排坐在椅子上,我擡起眼簾掃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才猛然發現時間已經過了凌晨四點。
從危機中徹底鬆綁過來,沒坐多久睏意就席捲上來,張代很快察覺到我的精神靡靡,他拍着我的手背:“唐小二,你到隔壁陪護牀躺一會,我來看着汪曉東輸液就好。”
我還有遲疑,張代的手一把重重捏住我的手:“別擔心,我跟汪曉東是有點不對盤,但我分得清是非輕重。”
見張代的眼睛裡有血絲密佈,我搖了搖頭:“不如你去睡一陣,你奔波了那麼…”
我話還沒說完,張代騰一聲站起來,他俯身將我攔腰抱起放到隔壁牀上,他很快掀過被子將我蓋住,他不容分說:“你先睡一陣,等你休息夠了,再換我。”
我張了張嘴還想說話,張代的手指豎着放在我的脣中間:“聽話。”
我自知像張代的性格,我要坐在那裡熬着,他斷然不會自行去休息,我再與他拉磨下去,結果就是兩個人一起熬,那我還不如趕緊眯一陣,再換他好了。
心理鬆懈下來,睏意更是濃郁,我蜷縮在被子裡,迷迷糊糊進入睡夢。
睡意漸濃間,我的耳邊有模糊的聲音傳來,我勉強想撐開眼皮子,卻撐了好幾次都是徒勞,我只得翻了翻身,把耳朵豎起來。
傳到我耳際的聲響,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汪曉東的語氣裡,憤慨的經絡分明:“誰讓你多管閒事救我的?你踏馬的是在侮辱我,艹!”
沉寂一陣,還是汪曉東在嗶嗶:“艹,啞巴了嗎!什麼玩意!”
全力開掛啊,汪曉東的中氣更足:“媽的滾出去,別在這裡把空氣整渾濁了。”
用個膝蓋也能想到,汪曉東這會兒是在罵張代。
渾身一個激靈,我猛的一個用力,終於把沉沉的眼皮子徹底張開。
坐起來,我在迷糊懵懂間把腳杵在地板上,我還沒來得及上前去,汪曉東就朝着我瞎嚷嚷:“唐二,你踏馬的快把這個孫子弄走,啞巴似的一聲不吭的影響我這個重症患者的心情。”
臥槽啊臥槽,汪曉東這丫的氣勢簡直能打死一頭老虎,還特麼的自稱重症患者,他真的是太不尊重那些重症患者這個詞了!
無力吐槽,我嘴角抽搐成一團,站到張代的身邊去,我瞥着汪曉東:“你大爺的給我消停點,好好當個病人行嗎,別嗶嗶嗶嗶個不斷吵死人了!”
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被我這麼一喝,汪曉東有些訕訕的扁了扁嘴,他嘀嘀咕咕:“我見到一些無聊的人不爽,還不行了。”
撂完這話不過幾秒,汪曉東擡手將被子一掀:“真不知道哪個傻逼把我送到了這種破醫院!”
這才咬着汪曉東的話尾音,張代的語氣分外生硬彆扭:“醫生讓你還得留院觀察半天,要排除腦震盪和失血過多引來的併發症。”
此刻的汪曉東簡直就是一無理取鬧的幼稚園學生,他用視線勾盯着張代:“你也不看看這種破醫院,能不能配得起我的身份!老子就算要留院觀察,也得找個高級點的醫院去!”
我頓覺空氣裡,都全是尷尬和彆扭的味道。
見這兩個男人都不遺餘力在端着,怎麼裝逼怎麼來,我心累不已,我用手扯了扯張代的手腕,再對着汪曉東一陣喝:“你特麼的敢下牀,我就把你大腿卸了!給我好好躺着,別特麼耍三歲小孩的臭脾氣!”
這才徹底焉了,汪曉東憤憤不平再次躺下來:“囉嗦得要命。”
丟出這句,他一個翻身過去,背對着我和張代,又說:“你們都趕緊滾蛋。”
與我並排着,張代直了直腰桿,他捏緊我的手,語氣更生硬:“醫生讓你多喝水,稀釋掉身體裡不良的藥物成分。”
循着張代這話,我下意識朝牀頭櫃那邊望去,只見上面放着一杯水,正餘煙嫋嫋冒個不斷。
我更替這兩個男人心累了。
明顯沒啥深仇大怨的,非要劍拔弩張針鋒相對各看不順眼。
而我再腦補在汪曉東還沒從急救室裡面推出去那一陣,張代的手挺涼。他的身體素質一向挺好,而且當時走廊裡有中央空調,他還真的不至於在短短時間內就被凍到。
由此可見,其實張代他當時也挺緊張的,他內心的擔憂並不比我少吧。
再想想,張代自小孤獨,汪曉東應該算是他交的第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朋友,當年汪曉東饋贈他的那段友誼,對他而言應該是意義非凡,無奈造化弄人他們之間隔了吳邵燕這朵白蓮花,頃刻間一切面目全非。
見這兩個傻叉爲了一口氣非要整得兩人血海深仇似的,我朝張代丟了個眼神示意,鬆開他的手,我端起那杯水,湊更上去:“汪曉東,張代把水給你倒好了,你喝一點。”
汪曉東這廝,居然無比倨傲起來:“我就不喝!我打死也不喝一個把你從我身邊搶走的傻叉倒的水。”
張代的臉上,總算有了絲沒有那麼生硬的表情漣動:“汪曉東你小子,你能不能講點道理,是我先認識的唐二!我高中就認識的她!什麼叫我從你身邊搶的人,她由始至終都是我先認識的!你不要以爲我讓着你,你就可以肆意顛倒是非!”
得,也不用我多說什麼,汪曉東瞬間轉過身來,他衝着張代眼睛擠來擠去的好一陣:“你踏馬的不提高中我還好,你一提我就扯火。踏馬的你這個孫子高中那陣壓根看不起我吧,你願意跟我玩,就是因爲我能介紹很多同學校友買你的牛奶!你踏馬的那時候就在利用我,你道德敗壞!虧我那時候真把你這種人渣當朋友,你只是在利用我,你人品太低劣!”
眉宇泛起層層疊疊的皺褶,張代瞪着汪曉東:“你簡直不可理喻!”
似乎絲毫不買賬,汪曉東言之鑿鑿:“喲,有人被我戳中心思,氣急敗壞了。”
沒再接汪曉東的茬,張代看了看我。
我直覺張代是想讓我繼續把水給汪曉東這傻叉,我只得趕緊從他們剛剛那一場彆扭的短暫爭吵中抽離出來:“汪曉東,你喝點水吧。”
真心搞不懂汪曉東到底啥腦回路,他用手撐着靠坐在牀頭上,他一副被害妄想症發作似的:“快拿給我喝,省得有人盼着我渴死,他好去買串鞭炮兒燒來祝賀祝賀。”
從我手中接過杯子,汪曉東咕咚一陣見了底,他再把空杯子重重頓在牀頭櫃上,他看了看我,再看看張代:“你出去一下,我有點話要單獨跟唐二說。”
張代慨然不動,用讓我都覺得跟他平常的氣場格格不入的話給汪曉東懟了回去:“憑什麼,她是我女朋友!你死了這條心,最好別對她有什麼非分之想,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汪曉東雙眉一斂,他咧開嘴毫無情緒笑了笑:“我要真的想動她,早在你來之前,她就屬於我了。我汪曉東是沒你張代自以爲的清高自律,但我還不至於惡劣到不堪的程度。”
沒有即時接上汪曉東的話茬,張代靜默若有所思一陣,才睥睨着汪曉東:“汪曉東你可以繼續與我爲敵,可我麻煩你要玩針對,就直截了當乾脆爽快針對我就好,不要淨做一些幼稚可笑拖無辜人下水的行徑來!”
肩膀大幅度抖了抖,汪曉東嘴角往上撇:“我說了,我有話要跟唐二單獨說!我就是有些話,一時興起想說,指不定幾分鐘之後,我又不想說了。不過我很能確定的是,你不給我這個機會,你很有可能爲此後悔一輩子!”
大腦一個激靈,我想到什麼似的,急急忙忙推了推張代:“張代,我有點餓了,你到外面看看有沒有什麼吃的,給我買一點。”
略有遲疑,張代勉強點頭,總算是推門而去。
上前去把門一帶虛掩上,我回到病牀前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我直視着汪曉東,開門見山:“你是不是準備告訴我,張老太太臨終前,都給張代留了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