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絲毫的停頓遲滯,汪老頭大手一揮,說:“把他們兩個,扔進冷凍庫裡,把門鎖上。”
他的話音剛落,那些站在一旁隨時待命的壯漢一窩蜂似的涌上來,將我和張代分開,就像是老鷹抓小雞似的死死禁錮住。
就像是渾然不知自己也被困在原地似的,張代朝抓住我的人瞪喝:“別弄疼她!”
他的聲音裡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威力,禁錮着我的人原本用一身的蠻力粗暴地掰着我的胳膊,竟難以自禁地將力道鬆弛一些。
可身體上的暫時好受,並未讓我懸起來的心落地,此時此刻我對死亡的恐懼雖然達到巔峰,可它仍然無法凌駕在我對張代被我拖累的擔憂上。
我確實怕死,可我更怕他因我的緣故而死。
無暇顧及更無暇糾結,我努力斂起被這一切驅得快要收不攏的元神,扯開嗓子:“張代,你快走!你不要再….”
我話還沒說齊,汪老頭子冷笑:“他現在想走,也是走不掉了。我討厭一切以各種各樣方式忤逆我,以及給我製造麻煩製造磨心的人。你們這對亡命鴛鴦,剛好都屬於此列,我只好讓你們一併消失了。”
拄着柺杖徑直來到我們面前,汪老頭將柺杖的尾部頂過來,支起張代的下巴,他嘴角的笑更是陰冷:“小代,你確實比我家曉東要爭氣得多,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反應那麼迅速摸到這裡來,我相信以你這種性格你也不會是單槍匹馬的獨身前來,你後面肯定還有接應的人。但可惜,這仍然無法拯救你和唐小姐脆弱的生命,你們仍然會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中死去。這裡的急凍庫有3000個,每一個都有單獨上鎖,即使接應你的人很快趕來,可面對着這幾千個速凍庫,他們搜尋總得花點時間,等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你們,你們的屍體估計已經被凍得分外漂亮。原本這事與你無關,既然你那麼愚蠢的非要英雄救美,救一個與你分道揚鑣的前妻,那你走在黃泉路上,別責怪我心狠手辣。”
在這個惡毒老頭長篇大論的敘述裡,我更是魂飛魄散,畏懼張代因爲我的原因就此死去的心它支配着我,它徹底剔除掉我骨子裡面所有的驕傲,它讓我不得不面對着我極度憎恨的那類人低下自己的頭顱,我一張嘴,眼淚就不知不覺地奔騰而下:“汪老先生,是我不知好歹叨擾了你,你要做什麼衝我來就好。我跟張代已經完全沒有關係了,我求你放過…”
不屑一顧地睥睨我一眼,汪老頭子將騰空的手舉了舉,他作了一個讓我閉嘴的動作:“這些年,我被太多人求過,我對那些痛哭流涕的哀求已經麻木,唐小姐你該堅持你一向的清高。畢竟這是你身上,唯一讓我不太厭惡的閃光點。”
不作絲毫的遲滯,汪老頭子聲音一冷:“把他們扔到急凍庫裡去!”
他的話音剛落,我那些壯漢將我與張代七手八腳的架起來,粗暴地拖拽着從鐵皮房出來,在一路的月光清暉下,我本想再與張代說點什麼,讓他別再陪我走着一遭可怕的旅程,但這些壯漢卻像是怕我們聒噪似的,相互捂住了我們的嘴,讓我們一路寂靜着被他們帶到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冰庫面前。
還真的是做好了徹底將我置於死地的萬全準備,不僅僅是這個,這一排過來的所有冰庫上面的辨識編號,都被遮擋掉了,我再用目光不斷掃射,得到的只有混沌的蒼茫。
在路上拿着鶴嘴錘截流我的男人,他迅速掏出一對手套戴上,再將門拉拽開來。
一陣刺骨的寒迎面撲來,我止不住的打寒顫,我越發清晰地觸摸到死亡的脈絡,也就更畏懼張代要陪我踏入這一場不歸路。
這種畏懼再一次支配着我控制讓我,讓我明知在不自量力的情況下,仍然想奮起反抗,我拼命地摔手踢腳掙扎着,卻只換來更粗暴的對待,抓住我那幾個男人,就像拎小雞似的,將我直接扔了進去。
膝蓋重重撞在冰面上,那些劇烈的撞擊給我帶來錐心的鈍痛,我妄想爬起來,嘗試了數次卻全是失敗。
而在門外,不知道張代是不是被他們扯動的力道過大,他的身體重重摔在地上,他抓住冰庫旁邊的柱子,才緩緩爬起來,他腳跟還沒站穩,就被狠狠地推進了急凍庫。
門被關上了,剛剛靠着月光照耀在冰面上泛起的光芒,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小小的空間暗下去,窒息感洶涌而至。
在黑暗中沉寂一陣,我忽然難以自控悲憤地朝着張代所在的那個方向吼:“你爲什麼要那麼傻!你這是在害死你自己,你知道不知道!汪老頭讓你走你爲什麼不走,你跟他嗶嗶什麼廢話,你爲什麼不走!你這是要害死你自己!現在這樣的結果,你滿意了吧,你就要被你自己害死了!”
沉默以對將近十秒,一陣稀稀疏疏的聲音過後,張代突兀摸索着朝我的方向遞過來他的外套,說:“唐小二,你把這個穿上。”
原本好不容易收斂住的眼淚,狂飆出來,我抓住他的外套就給扔了回去:“我要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我打死都不會把自己的位置共享給你。你怎麼那麼傻,我就問你怎麼那麼傻的!”
提到了位置共享,我大腦一個激靈猛然想起我的手機還在我的外套暗格裡,我急急忙忙將它抓出來按亮屏幕,可讓我大失所望的是,這裡果然如那個惡毒的老頭子所言,一丁點信號都沒有,我的手機顯示無服務狀態。
到此刻我說我不怕死那是假話,但我更多的是不願讓張代陪着我付出生命的代價,手機屏幕亮起來的微微光線多少讓我冷靜了一些,我拼命壓制着狂飆的眼淚,用衣袖擦擦眼窩子上的點點淚光,我咬咬牙想要站起來,但膝蓋卻疼得要死要活。在這樣危難的情況下除非我是傻叉纔會繼續跟張代較勁,用屏幕的光照了照他的臉,我說:“你扶我起來,幫我拿手機照着,我到處找找這裡是不是被放置了信號煩擾器。”
也不管我樂意不樂意,張代將外套披我身上,他挪到我身邊來,小心翼翼在滑溜溜的冰面上站起來,他將雙腳跨開一些站穩,這才彎腰下來,架着我兩邊的胳膊,將我弄了起來。
膝蓋還是疼得厲害,我咬咬牙強忍着,將我手機的小電筒打開,塞到張代的手裡:“給我照着。”
透過這一束光線,張代的眼眸裡有霧靄演繹,他的喉結微動,說:“你用手扶着我胳膊,冰面滑,小心摔倒。”
他說的倒是實話,我很快接納他的建議,伸手去纏在他的胳膊上,說:“把你手機也拿出來,照亮一點我可以更快得出結果。”
張代的眉頭一皺:“我剛剛把我的手機扔在外面了。”
我愕然:“你瘋了你?”
眉結深鎖,張代的目光落我臉上:“在我破門而入之前,我將定位發給了李達。但這裡的冷凍庫有那麼多,搜尋起來確實需要時間,反正我的手機只剩下一丁點電,我就把它扔在外面,說不定它會成爲一個將李達引導過來的標識。”
好吧,雖然不知道李達能不能在我們被凍僵之前找到這裡來,但這畢竟是個希望。
知道現在我們手上只有一個手機,我怕電量不夠,我急忙說:“我們要抓緊時間。”
然而,來回反覆翻了兩圈下來,我都快要掘地三尺了,卻沒有發現干擾器的蹤跡。
靠在滿是冰屑的牆上,敲了敲這厚厚的隔溫板,我終於意識到我實在低估了汪老頭的手段。
難怪他壓根沒在乎我和張代身上到底有沒有手機,他果然是做得滴水不漏。
有些意氣索然,我掃了張代一眼,垂頭喪氣:“這冰庫內部應該是沒有被放置信號干擾器,而是被在外層弄了個信號屏障。這一次,我們玩完了。”
嘴角抽了抽,張代凝視着我:“唐小二,我剛剛故意摔倒在地,有抓個石頭在柱子上劃了個深痕。李達很細心,他應該會通過這重重蛛絲馬跡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我們,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越發感覺到冷,我跺了跺腳,將剛剛張代披在我身上的外套摘下來再一次丟給他:“你把這個穿上,要不然你很快就會失溫。”
張代執意的又想塞回來給我,我躲開,苦笑:“張代,現在我們這樣的狀況,能不能獲救還是個未知數,如果今晚我們都要死在這裡,那我們齊齊死掉,也好過你先死,留下我一個人獨對着你的遺體。我無法接受這樣的可怕局面,我也希望你別讓我面對這樣的局面。”
我沒有說出來的話是,如果我和他之間只有一個人可以活着走出去,我希望那個人是他。
我不得不承認,即使我經過一年的怨恨洗滌,即使我已經與他把話說得清清楚楚,即使我決意要將他放下好去追尋所謂的精彩新生活,可在我滿目瘡痍的內心裡,他仍然佔據着無可取代的一席之地,他仍然是我漫漫長夜裡夢迴婆娑着拉長縮短時時入眼的影子,我再用漠然來武裝起來其實也不過是爲了彰顯自己有多丟不開放不下。
我怕他就此死去的心,凌駕所有,我無法再責罵他是****啥的,我只希望他能撐到李達找過來那一刻。
抽了抽酸意澎湃的鼻子,我又說:“你也跺跺腳吧。”
似乎是將我剛剛那番話聽進去了,張代急急將外套重新穿回到身上,他學着我那樣把腳擡起又落下,我們跺腳的聲音彼起此伏,可即使如此,卻仍舊無法很好地對抗那些越發濃烈的冰寒。
很快,我看到張代的臉上覆上了薄薄的一層冰屑,而估計在他的眼裡,我也沒好到哪裡去。
將腳頓住,張代語氣裡有些小心翼翼:“唐小二,就算我們把腳跺斷,也無法抵擋這麼低的溫度。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貼在一切取暖,可能效果更好。我沒有佔你便宜的意思,我只是純粹覺得我們在這樣下去,很快就會被凍僵。”
張代語氣裡面的如履薄冰,讓我聽得滿心酸澀,我們這都要死到臨頭了,他還要如此試探,我和他之間的鴻溝,果真是深刻到難以跨越。
在這種狀況下,我哪裡還有餘力去矯情去糾結,幾乎是沒有任何遲滯,我點頭:“你說得對。就按你說的做吧。”
我的話音剛落,張代的手隨即如同藤蔓般糾纏過來,他勾了勾,我整個身體就被他團住,不但是原本不斷侵蝕着我的寒冷散去一些,就連同我兵荒馬亂的心,突兀跳得厲害,撲騰撲騰着好像就要蹦出來。
害怕被張代發現我的異樣,我急急忙忙將身體一轉,換成了背對着他的姿勢。
也沒將我掰回去,張代的聲音低下幾個度:“這麼站下去,我們早晚會體力不支,不然我們坐下來。”
我嗯了一聲。
不想再亮着光線徒增我和張代之間的尷尬,坐下來之後我徑直將手機電筒關掉,把手機放在了一旁。
沒對此作出任何異議,張代將環在我身上的手抽回去,沒多久我感覺到他在拉拽着他的外套邊緣往我身上湊。
只要他沒有再把外套脫下來給我,他這麼拽過來往我身上蓋一些我沒意見,所以我就此靜默着,任由他動作着。
將外套半裹在我身上之後,張代再把手湊上來,從後背環着我的腰,將我抱得很緊,他呼出來的熱氣就在我的耳邊,時不時的衝破冰屑的阻滯,帶給我短暫的暖意。
沉默對持了不知道多久,張代終於再開口打破這沉寂梏桎:“唐小二,不然我們來聊聊天吧,說不定今晚會是我們最後一次湊在一起說說話。”
被死亡的陰影籠罩着,被死神虎視眈眈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而在沉默中這種煎熬的作用會翻倍,會更容易摧毀人的心理防線,有點聲音碰撞可能還稍微好點,我隨即點頭:“好,你想聊什麼?”
似乎是想將他身上所有的熱意都傳遞給我,張代再往我身上湊了湊,他團着我的手更加用力,他說:“不然,我給你說說我高中時代認識過的一個女孩子吧。”
臥槽,我差點就想回一句,我有一句艹你大爺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麻痹我們都快要死了,他還非要拽點事情出來膈應膈應我,讓我下到陰曹地府都不得安寧!這個男人的情商,是不是低到地板上了!
內心滿滿止不住的槽意,我含着滿腔的怨恨裝作若無其事輕描淡寫:“好,你說,我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