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覆過來,重重壓在我的身上,張代的手轉而扼到我的脖子上,他的目光帶冰瞪視着我:“你非要激怒我,你才爽是不是!”
張代扼在我脖子上面的力道,不算是重,我的呼吸挺順暢,可他這個動作卻將我支離破碎的心一揉再揉,完全揉碎成渣渣沫沫。
如果說,在剛剛與他針鋒相對間,我總有錯覺其實他並非那麼堅決,其實他並非對着我內心已經全無波瀾,其實他並非真的已經對我毫無情誼可言,那麼這一刻,這些所有的錯覺全然分崩析離,丁點不剩。
將眼睛微微一睜,我徹底對上他的眼眸,勢要將靜默的對峙進行到底。
與我用視線拉鋸了差不多兩分鐘,張代扼在我脖子上的手終於鬆開,他有些悻悻然:“娶你,真的是我做過最愚蠢的決定。”
我真想懟他,可是張代你之前曾經說過不管後面如何與我走進婚姻將會是你一生最無悔的決定。
但我想想,這話由我說出來,要多索然有多索然,要多無趣有多無趣,也會顯得我掉價!
面無表情,我輕描淡寫:“你很快就解脫了。”
推開他,我爬起來,將身體擺得端端正正,我覺得我不能再與張代拉鋸對峙下去,我必須要快刀斬亂麻,決斷這麼一次,於是我:“這樣吧,明天九點準時在民政局門口見,早點把這事掰扯清楚,大家都輕鬆。”
坐在沙發的另外一端,張代的嘴角抽搐着,他幾乎是咬着我的話尾音:“好!”
說完他站起來,從茶几上抽拿起一個文件袋,徑直摔在我的手上:“我已經讓律師,將我現在持有的所有不動產和流動資金,全部羅列了出來,你想要哪個,用筆勾一勾,我會讓律師連夜把離婚協議書做出來。”
其實我今晚過來的本意,並非是按照張代說的那般,與他協商什麼財產分割的事,我不過是想趁他在家,我可以在他在場的情況下,將屬於我的東西清清白白地拿走,僅此而已。
但在他朝我扔過來這個文件袋,我的腦子裡面有一根玄,不知道是被鬼衝撞了還是被鬼控制住了,反正我一個神使鬼差,卻是飛快地將文件袋打開,將那厚厚一沓紙張抽出來,我以最快的速度往下翻,最終抽出其中的一頁。
這一張紙上面,是國貿芙蓉小區5棟901的產權證複印件。
上面張代的名字,赫然印在業主那一欄,我再看套內面積,91.82平方。
或者我確實應該如同汪曉東說言那般,爲此舉杯慶賀,張代既然在外面有彩旗飄揚,他也並未算是金窩藏嬌,他不過是把吳邵燕藏於一個在1991年,那個遙遠的年代交收的老舊小區房裡,而讓我唐二沾着他的光,出入於香蜜湖水榭花都這般高檔的別墅小區。
可我非但沒有覺得慶幸,我反而覺得悲哀。
血液上腦,我的腦袋簡直不是抽東北風就是抽西北風,我將手上的紙張朝他揚了揚,淡淡說:“看你那麼熱心,非要執拗着給我點什麼,那就給這個吧,我要這套房子。老舊小區,面積不大,物業費應該也便宜,我能支撐得起。”
我當然不是嫌棄自己還被膈應還被噁心得不夠,我自然也沒有興趣住進張代給吳邵燕在外面築的愛巢裡,我只是有病,我有神經病,我就是想看看張代的臉會一陣紅,還是一陣白,或者是厚顏無恥到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達到了我的預期,張代的臉色變得分外難看,他眼疾手快作勢想將我手上的紙張搶過去,他似乎在拼命壓抑着他語氣裡面的情緒奔騰:“這個房子,雖然確實在我的名下,但不能給你,你可以選別的。”
我將手往後一別:“我就想要這個。”
臉突兀鐵青成一片,張代直接撲上來,抓住紙的一角用力一扯,他聲音一沉,幾乎是對着我低喝:“我說了不能給你!”
大概,他未必不是不捨這套對他現在的身價而言,算不上是什麼大物件的老小區房子,只是那是他與吳邵燕****的地盤,在他眼裡就顯得尤爲浪漫了。
心徹底瞭然,我鬆手,鄙夷地笑:“好,不想給就全留着。”
說完,我站起來:“記得明天九點,民政局準時。我沒有什麼耐心。”
徑直走到樓梯口處,我抓起裝滿衣服的編織袋,吃力地拖着它前行着,我剛剛越過大廳,張代在我身後說:“現在這套房子,可以給你。還有現在我手頭上所有流動着的資金,都可以給你。”
我停住腳步,回望他,在這一刻我其實可以想出千百句的話來懟他,直把他懟得滿地找牙生無可戀,可我最終淡淡的:“我不要。”
說着,我再回過身去,繼續用力挪動着編織袋,不料張代衝上來,他粗暴將袋子從我的手上搶過去,拖着它就像是一場疾疾的風,以最快的速度拽放到門外,他又返回,故技重施抓起另外一個,繼續着。
很快,我所有的東西全被他弄到門外去,我樂得自在,抱着衝浪板緩緩擠出門口,將它往旁邊的樹上一放,隨即彎腰下去作勢想將其中一包衣服扛到肩膀上,弄到停車場去。
我嘗試了差不多三次,才終於將沾了些灰的編織袋弄上身,我搖搖晃晃着往前走沒幾步,腳卻絆了一個,一個趔趄整個人撲通着摔倒在地。
哪怕穿着厚厚的衣服厚厚的褲子,可身上壓着這麼多的重力摔下,痛還是從膝蓋和手肘等等地方傳遞過來,我忽然在這一刻恨自己在過來之前,怎麼就那麼腦殘,不懂找幾個壯工一起來,幫着我搬搬擡擡,讓我還不至於像個****似的,在張代面前出醜。
在我推開編織袋艱難爬起來之際,張代忽然黑着一張臉徑直上前來,他看都不曾看我一眼,用手拎着舉起那個重的要命的袋子放到他肩上,他扛着一路健步如飛,將它丟到了電梯口那邊。
如此反覆幾次,他終於將我所有東西弄到電梯口去,他再返回來漠然掃了一眼在坐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我:“去給我開一下車門。”
我用手撐着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搞掂。”
瞪我一眼,張代的語中夾雜着冰渣渣:“我當然知道你的本事大了去,我只是怕你堵住門口而已!”
他話都說到這裡,我再繼續與他嗶嗶,還真是自討沒趣,我沒再說什麼,大步流星朝電梯那邊走去。
粗暴拽開我的車門,張代將我所有的東西塞進去,塞得滿滿當當的之後,他一個用力將車門狠狠地拍上了。
不願再久留,更不願再與他寸步相對,我作勢就要坐上車,不料我還沒拉開駕駛室的門,張代忽然像個****似的抓住我的手,將我往電梯口那邊拖去。
身體原本就沒怎麼復原過來,又經過這麼一番折騰,我已經快體力不支,被拽着踉蹌幾下,差點就被絆摔了。
好不容易壓抑住的恨意,蹭蹭蹭往上燃起,我終於忍不住衝他吼:“你給我放手!”
卻對我這番怒吼視若罔顧,張代越走越快,我所有假意裝飾起來的冷靜,被他徹底摧毀,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聲音裡面帶着蒼涼和悲憤:“你到底想做什麼?!”
腳步這才微微一緩,張代回望我,他輕描淡寫:“明天就要離婚了,打個分手炮。”
我以爲,我一直在絕望中沉淪,就再也沒有什麼能給我一個迎頭痛擊,可我錯了。
在這一刻,我終於能確定,他曾經在我面前演繹着的那些深情,不過是慾望披着的美好外衣,他或者以前曾經很愛我,但那些愛終究是和那件翻雲覆雨的事是分不開的。
所以,在我們鬧到今天這樣的境地,在我們針鋒相對互不相讓的此刻,他纔會還有與我滾上一場的心情。
可悲的是我,曾經以爲時隔四年與他經歷的那些甜蜜種種,都是愛情可以跨越滄海桑田的明證,此刻卻幡然醒悟過來,原來所謂舊情復燃的結果就是重蹈覆轍,而自作多情的下場就是自取其辱。
再想想這大半年以來,每每他擁着我情真意切說着的那些情話兒,再對比他不久前爲了維護吳邵燕扼住我的脖子,我就覺得耳朵發酸,心裡面發脹,除了噁心還是噁心!
不想徹徹底底落於下風,我沒有用力掙脫他的手,我反而是主動勾上他的脖子,咬咬牙直接朝他的臉頰上親去。
臉上露出嫌棄來,張代將我的手一摘,他沉聲:“幹嘛?”
我冷笑:“你不是說要打分手炮嗎?打啊,現在就打!”
目光冷冽勾住我,張代再將我往前一拽,他再次恢復一副風淡雲輕的樣:“到家裡去打。”
脣往上一揚,我不知道是要嘲弄他,還是要自嘲,總之我輕笑:“既然是打個分手炮,那就別挑地了,就在這裡玩玩吧,反正你也就幾分鐘的事,玩完了我還能趕得上吃晚飯。”
說完,我再次像狗皮膏藥似的黏上去,用盡全身的力氣,將他推到電梯旁邊的牆上,還作出一副要多奔放有多奔放的模樣,抓住他的衣領就是用力一扯!
不再像以前那般,穿着上下九幾十來塊買來的那些玩意兒,張代的衣服大多來自萬象城裡某些昂貴得讓我咂舌的大品牌,那質量好得要命,縱然我這麼用力一扯,他那些衣服卻慨然不動的,穩穩盤踞在他的身上。
可我這樣的動作,卻似乎激怒了張代,他的眼睛裡面幾乎像是能噴出火來:“你到底還有沒有羞恥心?”
朝他拋出一個自認爲嫵媚的眼神,我含笑:“既然是打炮,那就得有好好打炮的覺悟,別那麼嚴肅嘛。來來來,自己把衣服脫了,把你的胸肌露出來誘惑誘惑我,讓我快點兒來衝動,咱們速戰速決。”
說話間,我一手挑着外套的一側,迅速將它從我的肩膀上剝掉,我再抓住裡面寬鬆的打底毛衣,往下一扯。
一陣風吹過來,涼意從我袒露着的肩膀鑽進身體裡肆意橫行着,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但我很快穩住,抓着一臉鐵青的張代他懸着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一副沒心沒肺地建議道:“這裡場地雖然夠寬,但停車場嘛,多少有點髒,你把我抱起來,我用腳勾你腰上,這樣體位你覺得怎麼樣?來來來,要幹快乾,要不然等會有鄰居過來,被人看到現場的活春宮直播,就不太好了。”
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屈蜷幾秒,隨即鬆開將我的外套拽起來,粗暴將我袒露出來的肩膀蓋住,張代凜然掃我一眼:“唐二,你夠了!”
可我又怎麼會夠呢。
不管我以這樣的方式,是羞辱了他,還終究是羞辱了我自己,我的心都空蕩蕩得像是被人剜下一個巨大的缺口,而我似乎就算拼盡全力拿來所有的東西填充進去,都不夠也不足以讓它重新回到最初。
而這一刻的我悔,悔不當初,悔我當初不該一時衝動更不該一時心軟,吃了回頭草這一遭,然後讓在張代這裡吃過一次虧栽過一次的自己,再一次歷經殘酷的洗滌和困頓,還以痛失一個孩子作爲醒悟的代價。
我也恨,恨他,可我更恨我自己。
我恨我總是看不清看不透,把甜言蜜語糖衣炮彈當成生活的正餐,直被喂得理智全失沉淪其中,當有一天現實最醜陋的面目對着我不屑地扮着鬼臉,我反應過來但初心卻已經失去。
它隨着悄然而至又悄然匆匆走掉的孩子,和張代幾乎像砒霜一般毒辣的冷漠,蕩蕩蕩的全失去了。
於是這樣懷揣着一顆枯萎得像掉落在地整整腐敗了一個凜冬的內心的我,仍然可以冷靜,風淡雲輕調笑着對上張代的眼眸,不屑地嘲笑他:“切,你那麼慫,還想打個屁的分手炮!”
張了張嘴,張代似乎有話要說,但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卻在此刻急促響起,似乎要割裂一切。
以最快的速度三作兩下反轉局勢,將我推至牆邊,用手撐着將我半環在內,張代將手機掏出來,他掃了一眼。
我沒有再看到底是誰找他的衝動,只是我與他隔得太近,我用不着煞費苦心,眼睛的餘光隨意落下,就能看到“邵燕”兩字,在還算寬大的屏幕上閃耀着。
沒有避開我的意思,張代接起電話,聲音不復面對着我的時的暴戾和冷冽,他平緩而溫和:“邵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