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晏看着他,眯了眯眼睛:“不是......我剛剛是做了個夢?”
“哎喲,你這孩子,搞笑呢?”列車長邊叫醒熟睡的乘客,邊說道,“快把衣服拿上,掉地上半天了。”
“恩?”南晏低頭一看,不是自己的外套,便隨手撿來放到了桌板上,“那...你剛纔不是讓我在巫溪下車嗎?”
“沒有啊,你又沒有參加鬥毆,我只是叫他們兩個......”列車長說着說着,南晏就蹬腿跑了,“誒!別在過道上跑!小心撞......”
“知道了!”南晏有些焦躁地揮了揮手,跑回之前的座位一看,果然,伯青元和張童童都不在了。
就走了?
南晏一時說不上是什麼滋味,發白的指尖掐着椅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堵又悶。
窗外的黑夜漸漸染上了光亮。
空蕩蕩的座位彷彿在提醒他,他已經被排除在外,成了“看戲大軍”的一員,也得償所願的,沒有惹上麻煩。
可同時。
南晏意識到自己變成了以前最看不起的那種人。
這種認知比他身上的傷痛更加折磨。
“牙牙,爺爺不求你有多大出息,只要平凡善良的度過一生,就足夠偉大了,不要被這個時代同化...一定不要......”
老爺子臨終前留下的話就像鋸刀一樣,在南晏的骨頭上來回切割。
幸好當時沒有迴應......南晏漠然而悲哀地想,我根本就做不到。
“火車即將靠站...火車即將靠站...請大家不要擁擠......”
輪軌摩擦的聲響越來越大,隨着車速減緩,火車開進了成都站。
南晏抹了把臉,起身拿過自己的黑色揹包剛要走,卻倏地想起了那個小記者!
差點把他忘了!
如果他沒去作證,張童童他們就麻煩了!
“哎喲!別擠啊!”
“幹嘛呢!擠什麼擠!”
“抱歉,抱歉。”南晏邊跑邊賠不是,一路上被人幾次壓到後背,疼出了一腦門的汗。
“剛剛坐這裡的那個人呢?”南晏看着已經空掉的座位,心都懸了起來。
“早就下車啦。”鄰座的一個年輕姑娘回答了他。
“是在巫溪下的嗎?”南晏又慌忙追問。
“是啊,怎麼了?”
“沒,沒事。”
南晏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去,他抹了把頭上的汗,跟着人羣一步一頓地下了火車。
凌晨三點半的站臺上,一盞盞橙色的燈照亮了人們的臉,疲憊而溫暖。
南晏擡頭看着“成都”站牌,耳邊聽着廣播:“歡迎來到成都,祝您旅途愉快......”
“但願愉快,就這一次了。”南晏收回視線,一步踏進了成都。
而另一邊。
伯青元一步踏出了公|安局的大門。
張童童也打着哈欠跟了出來,她困頓地往身後看了一眼,憨笑道:“謝謝老哥幫忙了。”
小記者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低頭小聲道:“你趕緊走,趁那個西裝男還沒出來。”
“不怕他!他打不過我們!是吧帥哥?”張童童說着,伸手往旁邊一拍,拍了個空。
“誒人呢?”她這才發現,伯青元已經走遠了,“等等!喂!帥哥!加個微信啊!”
“......”伯青元背對着他們,什麼也聽不見,他看了看手機,有些急地轉頭說:“......人呢?”
“這兒吶!這兒!你咋走得那麼快啊!”張童童小跑過去,點開了自己的微信,“加一個行嗎?”
“......”伯青元正在發短信,又沒看見她說了什麼。
“哇!爆炸傷心了!”張童童扭頭看着小記者,有些尷尬。
然而小記者直接走過來,拍了下伯青元的肩膀。
“恩?”伯青元擡頭看他。
小記者對童童說:“你再問問看。”
張童童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但嘴上還是老實問了:“大帥哥,加個微信吧。”
伯青元看着她的嘴,點了點頭,手指一劃,把自己的二維碼給了她。
“謝謝!”張童童有些興奮地說,“哇,你剛纔那麼高冷,我還以爲沒戲呢。”
高冷?
伯青元想了想,應該是聽漏了什麼:“不高冷,沒聽見而已。”
“啥?我的聲音很小嗎?”張童童扭頭問小記者。
“不是小,是方向不對,你得對着他說話啊,不然人家怎麼看脣語?”小記者滿臉無語。
張童童卻原地石化了......純語是哪個國家的語?
“抱歉,我趕時間要走了,你有錢坐車沒?”伯青元收回手機,問張童童。
“啊,有有有!”張童童低頭翻着編織袋。
伯青元微微皺了皺眉,有些急:“有還是沒有?我耳朵聽不見,你能看着我說話嗎?”
啪。
張童童手裡的編織袋掉在地上,她瞪圓了眼,慢慢擡頭,字正腔圓地張嘴說了個“有”字。
“那好,你注意安全,”伯青元又對小記者點了點頭,“謝了。”
“嗯吶。”小記者揮了揮手。
“原來是這個意思嗎?”張童童看着對方走遠的身影,半天回不了神。
“......你竟然才發現?”小記者問。
“對啊,我,我身邊沒有他這樣的,我沒接觸過...所以......我以爲他只是比較高冷。”
小記者眯了眯眼睛:“不,應該是他不想讓人看出來。”
凌晨三點的巫溪並沒有出租車。
伯青元挎着一個帆布單肩包,一路狂奔了二十分鐘纔到家。
“喲!小青元回來了?”老式樓房的花園裡,一個頭發花白的大爺正在餵雞。
伯青元剛好看着他,便親切地笑了起來,臉上的痞氣瞬間沒了:“陳爺爺好,這麼早就起了?”
“不早咯,天邊亮,雞打鳴,該起咯!”老大爺精神矍鑠,邊撒米糠,邊笑呵呵道:“你快上去吧,多久沒回來了!”
“誒。”伯青元笑着答應,扯了扯身上汗溼的T恤,拐進了一面攀滿爬山虎的小綠牆。
這棟老舊不堪的六層小樓是拆遷大隊的遺漏品,孤零零地立在各類高樓大廈之後,生機勃勃,既倔強又充滿了人情味。
三樓層間。
伯青元站在鏽跡斑斑的大門前,看着門上褪色的“福”字,輕輕呼了口氣,拿出鑰匙,緩慢地轉開了鎖。
嗚——
門軸發出沉悶的聲響。
“哥!”帶着幾分奶氣的少年音從地上傳來。
伯青元沒有聽到,所以當一個藍色人影向他撲來的時候,他反射性地踹了一腳!
“啊!!”湯元慘嚎一聲,穿着哆啦a夢的連體睡衣正面撲地,屁股上的小尾巴還彈了兩下。
“......湯元?”伯青元把門關上,兩步過去把弟弟給提了起來。
“哥,親哥,我的四次元空間口袋都被你踢扁了。”湯元摸了摸肚皮上的腳印,慢吞吞地坐到了沙發上。
“你剛剛...躺在門口?”伯青元看着眼前比自己小了五歲的表弟,突然感受到了代溝...這大夏天的,爲什麼要穿睡袋?
“對啊!你不是說今晚到家嘛,我就想給你個驚喜,”湯元撇了撇嘴,“是挺驚的。”
“青元回來了?”臥室房門被人推開,一個臉色蠟黃,骨瘦如柴的中年女人走了出來。
伯青元拿下肩上的挎包,把對方給無視了。
湯元臉上的表情一變,扭頭和自家老媽對視了一眼。
“青元!”女人夾着拖鞋走過來,一把扯住了伯青元的胳膊!
“小姨?”伯青元這才發現對方,愣了愣,“湯元說你今天上夜班的,我剛剛吵到你了沒?”
“青元......”賴莓扯着他上下左右地看了一遍,臉色頓時黑了,“你的耳蝸呢?!”
伯青元張了張嘴,卻沒出聲。
屋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你這意思......是壞了?”賴莓疲憊至極地嘆了口氣,“那麼貴的東西你怎麼就......”她嘆着氣改口說,“算了,壞了也沒辦法,我手頭上沒錢,過一陣子再買新的吧,你那什麼,這次就別去了,危險。”
“我必須去,”伯青元從包裡拿出一疊用報紙包好的錢,“這是我半年的工資,你拿着,有空給叔寄過去。”
“你給我幹什麼!我不要!”賴莓又氣又急地抓了抓頭髮,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來阻止對方,這死小孩比驢倔多了!
這些年下來,她硬是沒能說服他一次!
“我去拿幾件衣服就得走了。”伯青元把錢放到桌上,轉身進了他的小屋。
湯元偷偷瞄了眼自家老媽,跟了進去:“哥!哥!”
伯青元邊翻微信,邊拿衣服。
湯元乾脆溜到了他面前,瞪着他的臉問:“耳蝸怎麼壞的?又打架了?”
伯青元手上不停,但還是抽空滿足了一下弟弟的好奇心,把火車上的事簡述了一遍。
“南晏?是那個南晏嗎?!”湯元聲音一揚,樓下的母雞都跟着“咯咯”叫了兩聲。
伯青元看着老弟誇張的表情,莫名慶幸了一下,自己什麼也聽不見。
他們兄弟倆之前都在聚城一中讀書,因爲高中部和初中部離得近,所以“南神”在中二病相對集中的初中部裡備受歡迎。
伯青元收拾好行李,丟下愣神的弟弟,出門去找水喝。
賴莓在陽臺上打電話,手裡還拿着山地車的鑰匙。
伯青元想了想,準備讓湯元去要,便回頭對弟弟招了招手。
湯元一臉呆萌地跑了過去。
伯青元邊喝水,邊問表弟:“能回魂了嗎?”
湯元傻笑了一下。
“......你知道有人說他是同性戀嗎?”伯青元試圖轉移老弟的注意力。
湯元卻立馬虎起了臉,生悶氣道:“他纔不是gay!”
伯青元喝了口水,剛想問老弟怎麼確信的,就見他說:“我跟他表白過的!他拒絕我了!所以肯定不是gay!”
“噗——”伯青元噴了表弟一臉的水,愣住了。
湯元眨了眨睫毛上的水,又委屈又無辜:“爲什麼噴我?我沒跟你說過嗎?”
說你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