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河燈嗎?有人買燈嗎?”
當南晏他們從小路繞進主線時,一眼望去,最爲醒目的便是那位站在樹下賣燈的老太。
她已兩鬢斑白,駝背挎着一隻竹籃,破了洞的布鞋邁着碎步彷徨在密集的人羣外,神色焦急而無助。
南晏的視線從兩排蓮花燈上游移而開,來來回回地瞧了老太好幾眼,忍不住回頭問:“過去看看吧?”
伯青元跟着看了過去,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頭。
“買燈嗎小夥子?”老太一見兩人過來,連忙擺出笑臉。
南晏見她不停擦着頭上的汗,挺心疼地問了句:“多少錢一個?”
“不貴不貴,三十一個,”老太和藹的臉上滿是真誠,“不過我太累了,想早點賣完回家看孫子,可以便宜些給你。”
南晏數了數籃子裡的燈,統共只有八九個,想也沒想就說:“好,我全買。”
“等......”伯青元皺眉看着老太,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
而老太也心虛得不敢擡眼,急忙忙收下兩百塊就把燈推給了南晏。
“兩百夠嗎?便宜這麼多啊?”南晏抱着紙燈,臉被擋了一半。
“夠了夠了。”老太膽怯地瞟了眼伯青元,把錢一抄,趕緊走了。
“阿婆你走慢點!”南晏見她腳下生風的姿態,一點也沒剛纔那種不靈便的模樣,“急什麼啊?”
“走吧。”伯青元望着路邊的兩排流珠燈簾,扯了扯南晏的衣角,“前面有‘七條橋’可以放燈。”
“什麼是七條橋?”南晏往裡攬了攬紙燈,眼裡仍閃着光。
伯青元輕笑着說:“七座古橋,很早就有了,聽說是以前的婦女不能隨便出門,但又想結伴出來看燈戲,鎮子裡的男人就給她們修了七座小木橋,她們可以站在上面看戲,然後......”
“然後什麼?”南晏立馬追着問。
伯青元正想說,餘光卻瞥見了他身後的一個小攤,手指一緊就要把人拉走:“邊走邊說。”
“你看見什麼了?”南晏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表情變化,當即回頭,就看見了一個賣燈的小攤,心裡恍然一怵,直接走了過去。
“南晏......”伯青元沒想到自己眼神一錯都會被他察覺到,愣了一下才追上去。
“喲,你在哪買了這麼多?拿去賣的?”攤主看着南晏,毫不避諱地問了句,“你進價多少啊?”
南晏抿了抿嘴,還沒來得及出聲,那邊就走來了一個老太。
“你又來了?剛給你的都賣完了?!”攤主瞧見老太,撓了撓頭,“那我可得漲價了啊,算你三塊一個太虧了。”
“......”南晏眼角痛了一下,他看着阿婆,聲音緊澀道,“你不是說要回去看孫子嗎?”
老太掃了南晏一眼,也不說話,徑自把剛剛賺的錢給了攤主,自己又提了幾大籃子的紙燈去賣。
“嘖,你是不是被騙錢了?”攤主點了根菸,坐在小木凳上嘆氣,“現在裝可憐就是來錢,我哪天也自斷右腿算了。”
南晏捏緊懷裡的一摞紙燈,眉頭皺得死緊:“那也不叫騙,我自願給的,她那麼大的年紀了,不容易。”
“她還不容易?!她光是賣這個燈就把賭債還了一大半,怎麼說......”攤主還沒說完,伯青元就已經帶人走了。
南晏眼裡閃過四周光怪陸離的燈火,手上的勁一大,紙燈就被捏壞了兩個。
他真的想不通,爲什麼會這樣。
每一次,都這樣。
他伸手試圖把那些無助的人拉出困境,而對方出來了,他卻被推了進去。
南晏的眉頭越皺越深,連眼眶都被壓紅了。
“就是他,他是同性戀,他勾引老師才被打的。”低頭哭泣的女生擡手指着南晏。
南晏頭上纏着浸血的繃帶,一臉錯愕:“你在說什麼?是我救了你啊,那個男生拿磚砸你,是我......”
“沒有!你沒有!你說謊,我不管,這都不關我的事!”女生一口咬死,而她的母親也拉出了兩個同學在教導主任面前作證。
“對不起,南晏,我,我不想被記過,會影響我高考的。”女生臨走前悄悄道歉說。
南晏呆滯地看着她,乾裂的嘴脣張合,無聲地問了句:“那我要怎麼辦?”
我要怎麼辦啊?
爲什麼我的好心要得到這種“回報”?
爲什麼我家老爺子臨死前還要被人指着鼻子臭罵?
爲什麼絕路留給我一個人走?
“南晏?”伯青元握着他的手,輕輕點了點。
“恩?”南晏帶着鼻音答應,擡頭時,臉上還帶着來不及盡數收回的失落和悲哀。
伯青元難受地收攏指尖,掐着對方的手腕,卻說不出安慰的話......剛纔的事他早就看出來了,卻沒有告訴南晏。
他能感覺到南晏的變化,所以才這麼迫切地想要守住他對這個世界的善意,不想讓他變成那些冷眼看戲的觀衆。
但他好像做錯了。
“去放燈吧,”南晏輕鬆道,“買都買了,別浪費。”
“......好。”伯青元把人拽好,一起繞進了人羣裡。
七條橋位於古鎮中央,作爲這裡的特色風景,每年都能引來大批遊客。
可這鎮子本來就該是靜的,如今人多起來,連河水聲都沒了,亂七八糟的人聲鼎沸,烏煙瘴氣的燈火通明。
南晏的一雙白板鞋更是被踩了好幾腳,基本是不能看了,等他們走到七條橋的時候,人流乾脆堵死了。
“我......有點喘不過氣。”南晏回身抓着伯青元,手心裡全是冷汗。
“那就不去了,回客棧。”伯青元果斷離開人羣,正準備原路返回時,堵死的人流卻自己讓開了。
“怎麼......”南晏探頭往前看,還沒瞧見什麼呢,不遠處就是一陣尖叫!
“小偷!抓小偷!!!”
“啊啊啊!救命!救命!”
“怎麼了?怎麼了!”
“別管!咱快走,別惹事。”
“好好好,趕緊走。”
原本圍着的人立馬走了大半。
南晏晃眼看見前面有個穿白裙的女生被人扯倒下在地,動作先於思考地跑了過去。
而伯青元什麼也沒聽見,反應慢了半拍纔跟上。
“別過來!你們都別過來!”小偷戴着頂鴨舌帽,掐着女生的脖子,手裡拿着把小刀四處亂揮,也不知道是太過緊張或者害怕,鋒利的刀刃兩三次劃過女生的手臂,見血了。
“不要殺我!救救我!救救我!”女生慌忙掙扎,反而激怒了小偷,被小刀壓住了脖子。
南晏看着她不停出血的喉嚨,心下一跳,腿就邁了出去,可下一秒又停住了。
“別多管閒事啊!”身旁的一個大媽正在教訓他兒子,“別去逞什麼英雄!你又撈不到什麼好!”
“可是她死了怎麼辦?”
“死了就是她命不好!你別管!我可就你一個兒子,不能出事。”
“那她也是別家的女兒......”
“夠了!別出聲,這種事交給警察就行了,你沒必要去!關你什麼事!”
南晏徹底停住了,眼裡的光亮全然暗淡,逐漸變爲了冷漠,他看着女生臉上絕望的表情,聽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站在了原地。
有些勇氣,你只要背叛他一次,就再也不會有了。
“南晏!”伯青元跑過來時,眼裡的情緒複雜至極,“你...在這裡等我。”
說完,他便極快地跑開了。
南晏伸出去的手只碰到一片衣角,根本拉不住。
南晏心慌了,不知道爲什麼,他就是覺得伯青元對他的無動於衷失望了,特別是想起火車上那事,他更慌了,他記得對方說過的底線。
而他貌似又踩了。
“伯青元!”南晏心裡五味雜陳,又說不清緣由,再回頭去看小偷時,卻發現伯青元已經繞到了那人背後。
一瞬間,他身上的肌肉都繃緊了。
“小心!”突然有人吼了一嗓子!
原本只盯着前面的小偷一個激靈,反手一刀劃了過去!
南晏瞳孔一縮,聲音都發不出了,只有兩條腿拼命地往前跑,五十來米的距離,在此刻遠得不可思議。
“別過來!”伯青元扣住小偷的前臂,往後一退,直接跌下河堤,而小偷又拉扯着女生不放。
噗通一串聲響後,三人都掉了下去,烏漆墨黑的一片水面上,什麼也看不見。
“救命!救命啊!
“開手電!大家把手電打開!”
河堤下。
伯青元和小偷扭打在一處,女生則被推遠了,正捂着脖子在水中痛苦掙扎。
南晏見了,再沒猶豫,腿腳不聽使喚地帶他跳了下去。
等他游到女生身邊時,對方立即狠撲過來!緊緊摳着他的手不放!
南晏的腿本來就因騎車而酸脹無力着,那女生又嚇得沒了理智,不斷把他壓到水下,好讓自己浮起來。
南晏猝不及防地喝了一大口水,舌頭不知道被什麼給剮了,一陣劇痛。
意識模糊間,求生的本能勝過一切,鼓足了最後一口氣使勁往下沉,那女生見自己被他帶着下沉便本能地鬆手,南晏趁機浮出水面,吸了一大口氣,拖着女生的後領游回了岸邊。
同時,伯青元也制伏了小偷,兩人在羣衆的歡呼聲中被拖上了河堤。
“這是咋了啊?”方曼曼他們過來看熱鬧,卻沒想到是自己人的熱鬧,“牙牙?青元?!”
“沒沒沒事吧?!”馬文代練過幾年的搏擊,兩步過去把小偷制住,盯着伯青元使勁瞧。
“我沒事。”伯青元對他們點了點頭。
南晏卻跪在地上捂着脖子不動了。
伯青元疑惑地走過去,手還沒碰到他,南晏就開始劇烈地咳嗽,而他每咳一聲,嘴角就流出一絲血。
“南晏!”
“牙牙!”
周圍的人一頓慌亂。
南晏猛地乾嘔兩次,吐出一塊沾着血的竹片,一看就是從飄在河面裡的那些紙燈上落下的。
李城安見狀連忙蹲身,急聲問他:“怎麼樣?是喉嚨被傷着了嗎?哪裡疼?”
南晏虛弱地搖了搖頭,他一把抓住蹲在自己身側的伯青元,滿眼血絲,聲音模糊地質問道:“你爲什麼要去救她!爲什麼要去!我差點就死這裡了,這就是下場!你下次別去了......”
南晏每說一句話,嘴角下就滴下一絲血,伯青元看得觸目驚心,“既然是爲了救人,怎麼能在乎得失”這句話說不口了。
“你下次別去了......”南晏指尖發白地抓着伯青元衣袖,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伯青元沒有答應,只是伸手把人抱住,在別人看不見的角度裡親了親南晏的耳尖,“對不起,對不起。”
“我......”南晏耳朵連着脖子一酥,心下卻涼透了,“你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