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峰有點慌,又問她:“棠棠你沒事吧?”
季棠棠的表情剎那間就全變了,她猛地推開嶽峰,歇斯底里地叫一聲:“媽!”
嶽峰被她推的一個踉蹌,眼見她發狂一樣往樓下跑,也顧不得想其它,撲身上去攔她,因爲樓梯是往下的走勢,撲了體位走低,兩手摟到她膝蓋,險些把她撲栽了,嶽峰怕她撞到,伸胳膊出去墊她,剛一擡頭,對上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季棠棠路鈴一扔,一手抓他一邊的肩胛骨,就憑兩隻胳膊的力量,居然硬生生把他一個一百幾十斤的男人給狠狠扔了出去!
嶽峰沒想到她有這樣的力氣,印象中,真跟她打起來,自己還是能略佔上風的,即便是她發狂,也能擋上片刻,從來沒有這種像小‘雞’仔一樣直接被拎了扔出去的情況——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就飛下去了,接着腦袋撞上最底下的扶手,眼前金星‘亂’撞,接着整個兒就黑了。
樓下的閔子華是完全呆住了,他覺得這種場景,只有在《金剛》裡才能出現,但是人家金剛至少體型巨大,季棠棠整個是比嶽峰小一號的吧?而且朝他飛過來的那是什麼?鈴鐺?
鈴鐺飛過來的時候,閔子華下意識避了一下,眼前人影一‘花’——耳畔傳來‘門’的震響,反應過來回頭時,‘門’扇還在來回晃悠,人早就不見了。
閔子華心底發涼,愣了幾秒鐘,趕緊過去看嶽峰,先拍打他的臉,又去掐他人中,嶽峰很快就醒了,就是眼神散散的有點‘精’神不集中——他撫着額角拼命搖晃腦袋,然後猛的攥住閔子華領口:“人呢?”
“跑了。”
嶽峰推開他就往外追,到了‘門’口又停下吼他:“哪邊跑的?”
“不知道……沒,沒注意……”閔子華結結巴巴的,“跑的太快了,跟箭一樣。”
嶽峰急得汗都出來了,一瞥眼看到對面樓上還有燈光,忽然想起秦守業說的苗苗沒走的話,直接就奔對面去了,蹬蹬蹬幾步上樓,先踹亮燈的第一間,被窩裡翻身坐起個男的,驚愕地看着他,應該是秦守業留下來陪苗苗的人,嶽峰不去管他,又撞開第二間,苗苗在屋裡坐着,好像是在哭,擦眼淚的紙巾在面前扔了一攤子。
嶽峰愣了一下,但是現在他實在沒心思理會這個了,劈頭蓋臉問她:“你爸爸呢?”
苗苗呆呆看着他,問:“你來找我爸爸?”
嶽峰控制不住火氣了,幾乎是在吼她:“我問你你爸爸哪去了!”
“走……走了……”
“走哪了?哪裡去了?”
苗苗讓他給吼懵了,說話都哽咽了:“嶽峰你不要這麼……兇,你急着找他的話,我打電話給他……”
嶽峰真是掀桌子的心都有了,他吁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苗苗,我要知道你爸爸去哪裡了,他走之前,有沒有跟你提過?或者有沒有別人給你提過?”
這一下提醒苗苗了:“我……我二叔說過,說是南‘門’出去,左手還是右手邊,七八里地,有個老宅子……”
“左還是右?”
苗苗讓他吼的一哆嗦:“我不記得了……”
嶽峰忍無可忍:“你三歲啊?左跟右都不記得?”
苗苗哭出來了:“嶽峰你不要吼我,我一時間想不起來……”
苗苗一哭,嶽峰就知道自己過分了,下意識給她道歉:“對不起啊苗苗,我真有急事……”
實在也沒時間在這解釋,嶽峰心一橫掉頭就跑,心說TmD反正左右也不差多少,老子方圓七裡都找一遍還不行嗎?
他是走了,苗苗是讓他這麼劈頭蓋臉的一頓給吼的怔了,想着嶽峰以前從來不這樣的,不管原因是什麼,也不能吼她呀。
這麼一想別提多難受了,哭的氣都倒不過來了,正哭着,‘門’又開了,那個留下來陪她的一手扶‘門’軸,彎着腰在拔鞋跟,問她:“吵架啦?”
結婚時好像見過這人,名字叫不出,隱約記得是什麼堂哥——那人看看她,又轉身朝樓底下張望了一下:“那是你以前的男朋友是吧,聽大伯說過,怎麼吵上來了啊?”
苗苗看着他,忽然問了句:“你怎麼沒去老宅啊?”
那人也沒細想:“大伯讓留下陪你啊,怕你一個人害怕。”
“南‘門’出去,左七裡還是右七裡來着?”
“右手邊哪。”
苗苗嗯了一聲不說話了,她掏出手機,猶豫了一下,給嶽峰編輯了條短信,就兩個字。
往右。
發完了,嶽峰也沒回,那人眼見沒事,打着呵欠想回房睡覺,纔剛走了兩步,苗苗忽然在後頭叫住他:“你別睡了,我找我爸去,天黑,我一個人……不敢,你陪我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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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棠棠腳下不停,一直跟着路鈴瘋跑,偶爾絆到,打了個踉蹌又繼續,高處熊熊烈焰,盛清屏在火焰吞吐間向她伸着手,耳畔一直響鈴,像是催命一樣攪着神經,季棠棠哭着大叫:“媽,我來了啊,你撐着啊。”
心神大慟之下,也沒細想爲什麼着火是在六樓高處,但自己一直是往平地跑的,只是有一種怪異的直覺:就這麼跑就對了,跟着路鈴跑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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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守業一直在屋裡等着,槐木燒着燒着就穩了,怪異的焦臭味盈滿整個屋子,很容易讓人恍惚,但偶爾會有木頭爆開,啪的一下聲音,又把人拉回到現實裡來,秦守成坐在符紙圍成的圈子邊上,呆呆看着火焰,秦守業心裡有些不忍:“老二,說是一回事,着地是另一回事,你是典型的說的容易做的難,今彤後,你回去好好休息吧,眼不見心不煩,等事情都了了,我再知會你。”
秦守成機械地點了下頭:“也好。”
縱然是兄弟,看到秦守成這個反應,秦守業還是在心裡冷笑了一下,當初秦守成想到這個“大計劃”,秦家上下還都的的確確被他“驚‘豔’”了一把,那陣子秦守成多風光啊,任誰都對他青眼有加,據說那時候,老太爺甚至想把大任都‘交’給這個“後起之秀”,一時間,秦守業這個老大反而讓人覺得窩窩囊囊一無是處。
做壞事的人,大多曉得這壞事做了是要斷子絕孫,不好硬‘性’指派誰去,公平起見,抓鬮定奪,秦守業不動聲‘色’的,面上沒有絲毫不滿,背地裡,只做了一件事兒。
兩個籤兒上,都是秦守成的名字,是你也是你,不是你也得是你,秦守成先開的籤兒,面‘色’變了一下,然後拍着秦守業的肩膀故作慷慨:“天意啊,既然這樣,家裡頭,大哥多照應了。”
秦守成一走,家裡總得有人主事兒,秦守業的位置,算是妥妥的穩了。
有時候,也覺得‘挺’對不住老二的,但是轉念又一想:怪誰呢,莫道人間無報應,你起的壞心思,終究落在你妻‘女’身上,這也是自作自受。
秦守業伸手進懷裡掏煙,火機打了一下沒着,撳第二下時,有人進來說了句:“來了!”
秦守業還沒動,秦守成騰一下起來,跌跌撞撞就往外跑,秦守業臉‘色’冷了一下,吩咐那個報信的:“看着他,別讓他添‘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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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情形比秦守業想的要複雜,十來個秦家的大小夥子,居然圍着季棠棠束手無策,其中一個想上去鉗她胳膊,被她反手抓住小臂,硬生生從人羣裡甩了出去,落地的悶響伴隨着十來號人的驚呼,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駭的神‘色’。
縱然都是秦家下頭,每個人知道秘密的多少也不一樣,他們是可以跟着秦守業做些綁架殺人的勾當,但無非也是對付跟他們一樣的人,眼前的季棠棠,顯然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圍,目標剛出現時,每個人都爭先恐後,但剛近前就‘露’了怯意,那種周身的殺意和血‘色’的眼球,根本不是一個普通‘女’孩會有的吧,加上這種駭人聽聞匪夷所思的力氣……
秦守成一直哆嗦着,囁嚅着嘴‘脣’看遠處勢若發狂的季棠棠,秦守業上前一步,語氣倒是頗爲平靜:“看見沒有,鬼爪認主了,這種力氣,該是鬼爪給她的,一般情況下,需要時間去跟鬼爪建立感應,但是情緒極端時,大腦瞬間產生的強烈意念可以直接引渡鬼爪的力量,早知道鬼爪這麼快就認主,應該把另一隻手的也帶出來——右手的力量比起左手,是要強上許多的,對付她也就輕而易舉了,不過好在不是大的紕漏,可以補救。”
說着,伸手朝邊上攤,跟着的人遞過來一個望遠鏡,秦守業拿過來,湊着鏡筒看,先看季棠棠,接着望口慢慢偏轉,移到邊上半空中懸着的路鈴身上。
他似乎都能聽到自己發自心底的喟嘆:這就是路鈴啊……
秦家有一本冊子,記載盛家的九種鈴,但是冊子裡,大片大片的空白,有些鈴的樣子,他們見都沒有見過,甚至有些鈴的名字都不清楚,他清楚記得,路鈴那一頁,圖樣缺失。
後來秦守成娶了盛清屏,朝夕相對二十年,居然也沒有親眼見過路鈴——盛清屏從不對他講自己的家世,連在盛夏小腹上做的保護這一節,他都是通過她留下的信知道的,至於路鈴,盛清屏下了封印,不是盛家的人,連外盒都打不開。
如今看來,路鈴也真是式樣普通,一個蓮蓋,幾根刀幣撞柱而已,跟普通造舊的風鈴沒什麼兩樣,不說是盛家的,扔在路邊他都不會去撿。
聽說路鈴護主,用盛清屏的怨氣撞鈴這一招是走對了——盛家的鈴鐺,易主需要一定繁複的儀式,盛清屏橫死,不可能來得及跟季棠棠做這樣的‘交’接,所以季棠棠能自如的使喚路鈴,所需要的時間很長,而一旦盛清屏的怨氣突然撞鈴,路鈴短時間內無法作分辨,護主的功能等同於是暫時消失了。
天時、地利、人和,一切恰到好處,所有水到渠成,到底是老天開眼,繼上一次鬼鈴練成,中間隔了有數百年了吧,終於再一次看到希望的曙光了……
秦守業深深吸一口氣,向着不遠處站着的人使了個眼‘色’:“開槍吧,記得不能傷要害。”
那人槍端起來,額頭有點滲汗,他槍法算是不錯,秦守業纔會指派他這個任務——但季棠棠不是根木樁子,她一直在和人纏鬥,而且她的速度特別快,天黑,離的又有點遠,還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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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境如此兇險,季棠棠居然完全不覺,她不知道爲什麼,跑了這麼遠的路,居然困在這種空曠的地方了,眼前有個大的火堆,柴火噼啪作響,盛清屏只有上半身‘露’在外面,痛苦地極力往外爬,卻怎麼都挪動不了分毫,她想衝上去拉盛清屏,但總有莫名的黑影攔過來,看不清楚眉眼,不知道是哪一路的魑魅魍魎,季棠棠聽盛清屏痛苦的,急的殺紅了眼,一出手全是最狠的撕拽扯摔,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正打鬥時,遠處忽然一道金黃‘色’箭光,有一道什麼東西飛快地‘射’向她的下盤,擦着‘腿’的內側過去,發燙,火辣辣的疼。
緊接着又是一道,這一次她學乖了,隨手拽過一個去擋。
秦守業的臉‘色’沉的像冰一樣,TmD你是傻子吧,非得面對着她開槍,不會轉到她背後去?他大步上前,一把把槍奪了過來,厲聲喝了一句:“我來!”
比起年輕人,他多的是沉穩和耐心,槍口平舉,端的紋絲不動,圍住季棠棠的人眼見老一輩都出面了,雖然還是不敢硬碰硬,到底是膽氣了許多,季棠棠左支右絀的,一時間吃力了許多,秦守業眼見她忽然背身,‘脣’角揚起一絲冷笑,伸手就去扣扳機。
還沒碰到扳機,眼前突然大亮,身後車聲大作,一回頭,四盞雪亮車燈,幾乎能晃瞎人眼,秦守業搞不懂這麼偏的地方怎麼會夜半來車,但一看車的走勢,就知道不會停,情急之下往邊上一滾,車子幾乎是擦着他身體過去,直直撞向前面的一羣人,每個人都大叫着四下逃竄,車子原地打個掉頭弧,居然沒撞到季棠棠,車‘門’陡地打開,直接把她給拽進去了。
開‘門’時,秦守業看的分明,開車的分明就是嶽峰,心裡頭恨的幾乎要滴血了:千算萬算,算掉了這一個,一貫的不把嶽峰放在眼裡,最最關鍵的時刻,偏偏是他來壞事!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秦守業急的雙目赤紅,情急之下也管不了那麼多,連滾帶爬的起來,擋住車的方向向着駕駛窗連扣扳機。
砰砰砰槍聲連響,前擋窗玻璃碎如雨下,嶽峰把季棠棠按在座位底下,自己伏憑直覺轉方向盤,過了兩秒鐘應該是開到近前了,從邊視鏡看到秦守業往後滾着避開,嶽峰睚眥‘欲’裂,一時間惡向膽邊生,突然心一橫,車子往後倒着向秦守業撞了過去,秦守業陡然間又聽到車聲,一擡頭看到車子泰山壓頂樣,慌的兩手兩腳並用往外撲開,人快到底快不過車快,眼見車子整個兒碾過來,秦守業嚇的魂飛魄散,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聽見苗苗撕心裂肺的叫聲:“嶽峰!”
嶽峰渾身一震,陡然間清醒過來,下意識急打方向盤,但是來不及了,車身硌了一下,從秦守業的右‘腿’壓過,人在車上,幾乎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秦守業的慘叫響徹夜空,秦家的人似乎都呆住了,居然沒有人搶上來,嶽峰整個人如墜冰谷,透過後視鏡,他看到秦守業瘋狂地在地上翻滾,極其不協調的空扁下去的‘褲’管很快被鮮血染紅。
自己都幹了些什麼?他當着苗苗的面,想開車壓死她的爸爸……
嶽峰僵了幾秒鐘,眼前的形勢容不得他再有遲疑,他心一橫,重新發動車子,苗苗就站在車子必須經過的路上,慘然笑着看他,自從跟苗苗認識以來,就沒見過她笑得這麼絕望和仇恨。
嶽峰忍住眼淚,直直開了過去,接近苗苗時,車身打了個拐,繞成s形過路,車窗是開着的,苗苗的長髮揚起,在最近的距離,幾乎要拂到他的臉,熟悉的香氣,溫柔的觸感,瞬間落在身後,車子開足馬力,向着無盡的黑暗疾馳而去。
嶽峰心如‘亂’麻,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開!能有多遠走多遠,這個晚上必須逃出去!
纔剛開出一段,脖子上突然一緊,季棠棠的手從下面伸出來,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嶽峰整個喉管幾乎沒被她給捏斷了,他掙扎着單手穩住方向盤,另一隻手去掰季棠棠的手,費力地嘶啞着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棠棠……你……住手……”
目光下行,看到她赤紅的眼睛,連眼角的淚都是紅‘色’的,車子開始飄晃,有一次險些撞到路邊的樹,嶽峰呼吸越來越困難,被她掐的眼睛都充血了,電光火石之間,猛踩剎車。
車身陡然一停,他身上綁了安全帶,倒是沒大礙,季棠棠後腦撞在導航上,痛的縮手去‘摸’,嶽峰覷準這個時機,伸手就重重切她後枕,直接把她給打暈了。
好像才只是突然之間,周圍就安靜的可怕了,剛纔一路疾馳,也不知是到了哪了,似乎是城外,遠處是田埂,黑暗中立着枯樹,夜‘色’裡傳來不知名的夜蟲的聲音,剛纔的生死瞬間,居然陌生的不像是真的。
嶽峰開始打寒顫,俯身去抱季棠棠時,手臂都抖的厲害,他把季棠棠放在副駕駛座上,枕着手臂在方向盤上趴了一會,不敢趴的太久,不知道秦家是不是下一刻就會追上來,還是得繼續。
擡頭時,看到放在前屜的手機在閃,他離開苗苗之後,知道地點不明確,得去搜一大塊地方,‘腿’是跑不過來的,所以跑回去開車,上了車之後把手機往前屜一扔,也就沒再去管了。
這麼晚了,誰發的短信?
嶽峰拿過手機,滑鎖解開,偌大的屏幕上,只有兩個字。
“往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