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盂谷中萬馬奔騰,聯軍追兵手中的火炬,組成一條巨大的火蛇,在谷中蜿蜒前行。
埋伏于山嶺之上的蘭陵軍,能清晰地聽見滾滾的轟鳴聲在山谷迴響。
他們每個人都開弓上箭,瞄準山腳的點點火光!
“軒轅橫,你逃不了啦!”
在獨角麒麟後不足五米的楊明昊,高聲怒吼,準備起步飛身奮力一擊。
大盂谷中道路溼滑,沿途更有掉落的碎石突兀其中。
考慮到麒麟背上還有兩個孩子,軒轅橫放慢了前進的速度,楊明昊趁機拉近距離。
他正因剛纔在叢林中未能及時出手而懊悔,現在五米的距離正是他絕佳的攻擊範圍,他不想再次錯失良機。
然而,楊明昊依舊未能出手。
正當此時,谷中突然射出的一束紅光劃破夜空,在谷頂炸裂成燦爛的煙花。
突如其來的變數,讓楊明昊心頭髮沉。
他不得不叫停胯下的獬豸獸,觀察周邊情況,心中默唸:“難道這是軒轅伏軍的信號箭,不可能,絕不可能!”
軒轅橫也叫停獨角麒麟,靜觀其變。
“簌簌簌……”
煙花消散之際,但聽見山谷內傳來陣陣箭矢破空的聲響,漫天的鐵箭密密匝匝、呼嘯而至,將谷中本就微弱的月光吞噬殆盡。
綿延數裡的聯軍火把開始散亂晃動,隱隱能聽見士卒驚呼防禦的口令。
回望後面大軍的情形,楊明昊模糊瞧見如雨點般的箭頭在火光中閃爍。
而鐵箭撞擊在他甲衣上,擦出的點點火花,打消了他最後的一絲懷疑和僥倖。
“軒轅橫受死吧!”
楊明昊已知身陷其中,事無挽回,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破釜沉舟。
爲今之計,若能孤注一擲,殺掉軒轅橫。
如此,即便痛失部分聯軍人馬,也算是值了。
片刻思量後,他猛然轉身,釋放元力彙集於掌心,希望一掌斃命。
“楊長老,你爲橫某一人,卻不顧身後的氣宗幾萬將士,這買賣怕是不划算吧!”
軒轅橫看見楊明昊手中凝結的大量紫色氣流,業已猜到幾分。
他並沒有絲毫躲閃或抵擋的意思,相反駕着獨角麒麟,緩步靠近楊明昊。
如此泰然自若的舉動,讓急怒之下的楊明昊突生幾分畏懼,莫名的恐慌涌上心頭。
以利益爲先,擅長盤算的他,終究未敢貿然出手。
遲疑間,軒轅橫趁機繼續施壓:“聽聞長老幾年前就達到紫金氣界,不日可突破純金氣界,如此修爲真是少有人能企及,但長老若以爲我被八大柱國所傷,就可撿個便宜,那橫某就要讓你失望咯,畢竟,一界之隔,天差地別。不用我多說,你可仔細看看我這周圍的元力罩,就憑此,長老可有必勝的把握。”
順着軒轅橫所指,冷靜下來的楊明昊方纔注意到,山谷中飛竄的箭矢剛剛碰到火紅的元力罩,瞬間被燃燒成灰燼。
他自然明白這需要多深厚的元力修爲,不禁爲自己剛纔的輕敵而發憷,他這時也才真正理解到姜蠡所說的那句話——比這戰陣更可怕的,是這佈陣之人。
隨着與楊明昊距離的拉近,嫘月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她死死盯住楊明昊的一舉一動,心中打定主意,只要對方出手,她就第一時間帶着軒轅星躲開,好讓她的橫伯伯無後顧之憂。
不過,坐在麒麟最前端的軒轅星,卻沒有顯露絲毫擔憂。
機靈的眼珠也一直在仔細觀察着,他很快做出判斷:楊明昊不過是色厲內荏,他一再放出狠話,做出要出手的架勢,可左顧右盼的眼神和時不時皺起的眉頭,分明在釋放是否出手的猶豫、不敢出手的擔心。
並且,從父親軒轅橫不避反進的舉動、強勢而不失情理的話語,他也分析出父親用意,即如他在兵書上讀過的——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所以,軒轅星距離楊明昊最近,而面無懼色,抿着小嘴,反倒顯露幾分得意。
“楊長老,楊長老,大事不好!谷中大量伏兵佔據山腰,他們用弓箭輪番進攻,我軍只能被動防禦、寸步難行。姜軍師已經中箭受傷,他命我前來報信,請長老早作決斷。”
此時,軍中將士冒着箭雨追趕到楊明昊跟前,氣喘吁吁地彙報戰況,若驚弓之鳥。
“慌什麼,你好歹也是一身銀甲!”
本就窩着滿肚子的火,見將士如無頭蒼蠅慌忙前來,更覺顏面掃地,好一通冷語呵斥後,楊明昊悄悄收回掌中元力,故作鎮靜地問道:“軍師傷勢如何?大軍可有損傷?”
報信將士腦子還算靈光,瞥見楊明昊身後的軒轅橫,也知道自己在敵方面前失了體面,難怪捱了這一頓臭罵。
於是振作精神,拱手謹慎回報:“姜軍師左肩中箭,並無大礙。我氣宗將士的裝備精良,防禦這些箭矢到不在話下,只不過後面蚩炎軍傷亡較多。且山谷險峻,我們派出的夜鷹隊難以發揮作用,所以,我們只能被動防守。”
“哼,恐怕守是守不了呀!”
未等楊明昊開口,軒轅橫冷笑到。“楊長老,你們氣宗戰甲固然是好,能抵擋這谷中箭矢,不知能否擋住這山上的巨石?”
此話一出,楊明昊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他之所以能帶軍肆無忌憚地追擊軒轅橫,一是料定谷中並無埋伏,退一步設想,即便有伏兵用箭矢攻擊,憑藉氣宗獨門技藝所鍛造的護甲,將士定然不會有太大損傷。
可不曾料,這大盂谷不但山崖陡峭險峻,而且谷中通道過於幽深,就連飛禽隊也難以降低高度,配合地面部隊形成攻擊。
如果山腰伏軍利用谷中巨石,那再好的甲衣也於事無補,近六萬將士有可能全部斃命於此。
一心期望擊殺軒轅橫,卻遲遲不敢出手,打算重創軒轅撤軍,此時卻未見一兵一卒,追來的更是漫天箭雨。
而今,進退維谷,危在旦夕,楊明昊內心五味雜陳,竟不知所措。
“楊長老,不必再想了,帶軍回撤要緊。”
軒轅橫說話間,拍了拍座下獨角麒麟,收到指示的麒麟仰天咆哮,抖動金色雙翅,雙腿猛蹬地面,縱身騰空而起。
軒轅橫在高空繼續喊話:“若再遲疑,想走可就難啦!臨走時,橫某有一言相贈,氣宗爲出售兵甲,四處挑動干戈,終有一日會爲此付出慘痛代價;長老與蚩炎天澤合作,不過是與虎謀皮,必然也有後悔的一天。楊長老,珍重!”
楊明昊已經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並沒有太多在意軒轅橫的忠告。
無奈望了一眼不斷上升的獨角麒麟後,趕緊駕着靈獸朝後方飛馳,同步命令身邊的報信的將士:“速去傳令,變後軍爲前軍,全軍速速撤離大盂谷!”
可即便現在撤軍,也難以挽回聯軍的損失。
就在軒轅橫話音剛落之時,山谷間就傳出轟鳴巨響,無數山石翻滾跌落,如山崩地裂。
石塊小的幾十斤、大的數米寬,帶着鋒利的棱角,混合着下墜的力道,直撲山腳的聯軍人馬,士兵們無力阻擋也無處遁逃,完全成爲被碾壓的魚肉。
靈獸與馬匹也受驚四處亂竄,在擁擠的通道里相互踩踏,場面混亂不堪,士卒死傷無數。
楊明昊冒着漫山的滾石和箭雨,艱難地趕向前軍陣營,他發現聯軍編隊在落石的衝擊下已經散亂,加之戰線綿延數裡,撤軍命令難以快速傳達。
他只能倉促召集少數幾名將領,沿谷號令,領軍回撤。
好不容易趕到大軍中路時,卻看見幾方巨石橫亙途中,將撤退的路線堵死。
蚩炎軍師姜蠡,在幾名將士的掩護下,正指揮破石開路。
他手臂已被重箭刺穿,鮮血浸透了整個素色袖袍。
當然,這一着肯定是蘭陵國師子夔的傑作。
他決心要重創軒轅軍,吩咐士卒撬鬆懸崖上超過十米寬的幾方巨石,待大軍深入谷中便投石而下,將軍隊攔腰截斷,一分爲二,使其首尾難顧,從而增大埋伏殺敵的效果。
只可惜,谷中之軍並非軒轅,而是自己的盟友。
很快他就會明白,自認爲得意的妙招,不過是一個可笑的敗筆。
“軍師,你傷得不輕。”楊明昊打量着姜蠡,同時也在思考開路的辦法。
“楊長老,你終於回來了,我的傷勢不打緊,只不過這次損失……哎……我還是低估了軒轅橫。”
姜蠡看着谷中被山石撞擊、碾壓的屍體,深深感嘆,滿眼頹然。
“軍師不必自責,沒事就好。爲今之計,我們需快速撤兵,才能將損失降到最低。”
楊明昊掃視四周後,毅然說道:“憑這些將士想要破開前面巨石,恐怕是耗時費力,不如命人用死卒的屍首和谷中的碎石,在巨石下壘築一個斜坡,這樣大軍纔可更快通行。”
“這……”
姜蠡也知道這是最快捷的辦法,只是拿將士的屍體鋪路,過於殘忍,而且有損軍心,所以諸多猶豫。
“軍師,此時不可婦人之仁,非常時期非常手段,將士們也定然不會怪我們,你看,這連番箭雨、漫山滾石,若再是遲疑,必然是全軍覆沒,你我都會葬身此地!”
楊明昊簡要解釋後,當即下令。
一條人肉鋪就的通道很快形成。
就這樣聯軍將士且擋且退、且躲且逃,踩過戰友的屍體翻過巨石,帶着傷痛與驚恐,跟隨姜蠡、楊明昊狼狽逃出大盂谷。
所剩人馬不到原來的四成。
坐在獨角麒麟背上的嫘月,望着山腳星星點點、散亂斑駁的光影,很是鬆了一口氣,立刻打開了話匣子。
“橫伯伯,剛纔那個什麼長老,若是真的出手,你真的有把握打敗他?”嫘月扭頭,好奇地盯着軒轅橫。
軒轅橫見威脅已經消除,隨即撤除了元力護罩,聽到嫘月發問,不禁暗自讚歎她的乖巧聰慧。
“哈哈哈,哎呀!看樣子我能瞞過氣宗的長老,卻瞞不過我們的月兒姑娘!”
大盂谷上空,傳出軒轅橫爽朗的笑聲,這笑聲裡包含着“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自信與豪情。
“楊明昊元力深不可測,雖沒有達到純金氣界,但憑藉他們氣宗獨特的戰甲,莫說伯伯已經受傷,就算是全力備戰,也難輕易傷到他。”
“哦!難怪剛纔在山谷中,那麼多的箭射在那個長老身上,僅僅擦出一點點的火花,好像沒有任何攻擊力,氣宗鍛造技藝果然名不虛傳。”
嫘月回想剛纔情形,深以爲然。
“不只是他的戰甲。”軒轅橫補充到:“楊明昊可是氣宗‘神兵門’的首席長老,最擅長煉製神兵利器,我聽說他使用的兵器極爲可怕,不過,目前還從來沒有人真正見識過。”
“是什麼神兵?難道比爹爹的‘無鋒劍’還要厲害?怎麼沒有人見到過?難道是他……嗯……從不使用自己的兵器?”
好奇的軒轅星也湊過來,咬着手指頭,一邊發問,一邊思索。
“哎,我的星兒,你老是這麼多的問題。”軒轅橫無奈地搖頭笑道。
“不是沒有使用,而是見到過楊明昊兵器的人,都已死在他兵器之下。至於無鋒劍嘛,遠不止你現在見到的威力,只是爹爹一直未能領悟其中奧妙,爹爹到是希望,以後我的星兒能發揮出它的極致。”
軒轅橫摩挲着懸掛在獨角麒麟背上的無鋒劍,眼中包含期待。
“好呀!等星兒長大,一定把無鋒劍用到極致,發揮它最大的威力,比爹爹還要威風!”軒轅星握緊小拳頭,得意洋洋地搖晃着小腦袋。
“既然楊明昊這麼厲害,橫伯伯有傷在身,剛纔怎麼還靠那麼近!月兒可是看他,差點兒就要動手了呢!”
嫘月一直擔心軒轅橫的傷勢,對剛纔的一幕還心有餘悸。
“我家月兒心細如髮,又體貼入微,你橫伯伯可是越來越喜歡咯!說到動手嘛,你伯伯可是不懼任何人,只不過有你們兩個娃娃在,我不得不有所顧忌,因此,才與他一番周旋。”
聽到這裡,軒轅星可是越發來勁兒了。
“月姐姐,你可是白操心咯,我看呀,爹爹早就料定楊明昊不敢動手的,這就叫不戰而屈人之兵。而且,你看下面那些氣宗、蚩炎的追兵,他們被打得落花流水,爹爹這一計,就叫‘借刀殺人’,我看還有誰敢欺負我們軒轅。”
“好啦!
現在威脅暫時解除,我們也該趕回宛秋,太晚會讓大家擔心。”軒轅橫此刻凝重的語氣裡藏着嚴肅。
“星兒,你酷愛兵書,也喜歡研習陣法,爹爹很是欣慰;月兒天資聰穎,修元速度遠超常人,伯伯也爲你感到驕傲。但星兒、月兒,你們一定要謹記,無論是修元還是用兵,我們的目的不是爲了去殺戮,而是爲了去守護,守我們的家、我們的國,守護我們最親、最愛的人。”
話畢,軒轅橫將手中的戰神旗幟從高空拋下,將其橫插在光滑的巖壁之上。
再次回望大盂谷後,駕着獨角麒麟朝宛秋城飛行,漸漸消失在月光中。
一路上,軒轅星和嫘月也沒有多說話。
他們都很聰明,完全能領悟軒轅橫話裡的期許,完全能感受其中的情愫。
幾個清晰的字眼,烙印在他們幼小的心靈——不爲殺戮,只爲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