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的長樂街燈火闌珊,不少明日裡要勞作的居民已經躺下。小二啼哭,家豬拱槽,一片寧靜。
走出小院的施南望關上門,還要再送客人幾步,黃梓揮揮手道:“南望,不要送了。就到這吧,記得明天一早我與你一道去見他們。”
施南望停下了腳步,應了一聲,也不多說話,顯然現在的心情十分複雜。
他沒想到,黃老來訪,竟會告訴他這樣天大的消息。黃老不是什麼普通賦閒老翁,還有母親留下的長命鎖,裡面藏着的神秘功法,還有從遠方來的修士書生,這些在昨天的施南望看來都是隻有奇聞誌異纔會出現的事物,離農家的他有着長遠距離。
黃梓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你放心,明天有我,有你白大叔,我們都站在你這邊。”
施南望看着安慰他的長輩,過了許久才問:“他們與我母親有仇?”
黃梓搖頭,鄭重道:“南望,你母親是一位,很厲害的人。她也許世上仇人不少,但都與你無關。只是這玉鎖裡,那奇特的功法被人忌憚饞涎。有人會想要保管它,有人會想佔有它。你只是被捲入其中罷了,孩子。”
施南望點了點頭,拿出胸前的長命鎖仔細端詳。做工精美的玉鎖上刻有隻四翅異獸翱翔宇內,背面刻着對孩子的祝福,“順遂心明,天人保佑”。少年擺弄着長命鎖,實在看不出來哪裡可以藏有黃老說的功法。黃老說到時候它自己會出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黃梓望着那八字祝文,嘆氣道:“有沒有恨你的母親?”
“沒有。”
低頭的少年看不清臉上的神色,也許他心中是恨那離家出走,只留他孤苦一人的母親的吧。黃梓忍了忍,還是沒講心中的問題說出來;你母親的仇家不少,如果真到那最後時刻,你會和你母親站在一起嗎。
這樣的請求太空泛,也對一個從小沒有父愛與失去母愛的少年來說太殘忍。
黃梓長嘆一聲,也不知在感嘆什麼,他上前摟住少年的肩膀,輕聲安慰:“孩子,孩子……”
施南望擡起袖子,抵住自己的雙眼,緊咬嘴脣,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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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南望不恨他的母親,這是真的。
婦人話很少,喜靜厭動。她最愛乾的事情一是撫摸擦拭父親留下的遺物,那些書籍和機關小玩意什麼的。一個是在夜裡挑燈,望着外面一簾之隔的颯颯雨落。
每當那時候,還是孩子的施南望總有一種母親十分飄渺遙遠的感覺。不安的他便走到母親跟前,把手塞給她。婦人也不會拒絕,她總會俯身把小施南望抱進懷裡,也不說話,靜靜地轉頭看着外面跳珠連波。暮雨帶進秋的寒意,小施南望卻從不感覺冷。他最喜歡的就是在婦人溫暖的懷抱中打瞌睡,雖然這樣的機會少之又少。
施南望走在長溪河邊,母親走後,他喜歡一個人沿着河漫步。總覺得河風和記憶中的雨氣似曾相識。
他現在已經長大,也知道了母親當年的心情。
她已經對這個家沒什麼可留戀了的吧。所以纔會不辭而別。
施南望見到尋常家庭的溫馨和睦也會有着嫉妒羨慕,他對那出走的婦人有責問,貪戀,憤怒等諸多複雜情緒,但沒有恨。
因爲,她只是不愛他罷了。
施南望不恨他母親,但他很想再見她一面。問清楚他的家世,他父母的故事,她狠心離去時心中所想。然後他就轉身離開。
長命鎖輕輕顫動着,冥冥之中他有預感,它將指引他找到自己的母親。
黃梓和他說過,如果想要見到自己的母親,那一定要是世間很強的人。他現在很弱,但他會足夠強。
到時候母親自己也無法阻止我找到她了吧,施南望下定決心。
長命鎖顫抖漸強,玉石搖晃發出的叮噹聲敲醒了還在沉思的少年。少年低頭訝然望去,只見那鎖上異獸栩栩欲活,四支羽翼顫動像是在掙脫牢鎖。還沒等施南望多看幾眼,那異獸已然躍出玉鎖,化作一抹流光,衝入了施南望的胸口。
離櫻,鏡鍾天下瑞獸之一,四翼六足,南火化身,性格暴躁兇狠,不畏無懼;掌天下流火,司鏡鍾六地七荒,陰水季風不得入,代表人的心意與勇敢。
順遂,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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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條長溪河邊,蘇澈抱着影秀髮呆。
慕嫦還在他的魂魄裡呼呼大睡,也不知道還有睡多久。他可不知道慕嫦說的後面幾個目標在什麼地方,不過現在救下了洛諾,也算完成了第一步。
沙沙。腳步聲傳來,蘇澈也沒回頭,望着平靜的水面問道:“你不是在療傷嗎,怎麼出來了。”
“不是很重的傷,配合着樑先生給的藥好得很快。”清冽的嗓音帶着些許柔和。
象牙白的月色下,少女姣好的面容更顯晶瑩。她有着勻稱的雙腿,纖細柔軟的腰肢,發育飽滿不輸於人的資本。她輕輕彎腰跨過欄杆,長髮垂下露出細膩的粉頸,在月光下有着幾分刺眼與迷離。
蘇澈沒注意到這些,他忙着用手上的石子彈醒漂在河面上昏睡的鴨子。
“所以我覺得,最好今晚就和你講講修界的一些定理與運氣最基本的法則。行走江湖修界,知道得自然越多越好。”
蘇澈收回之前散漫的模樣,做了個請的手勢。洛諾清聲道:“修界一共分八大境,三小境共二十四境。其中一境爲底八境爲頂。八大境分別爲入河,開泰,陰陽,志致,夢白,燎原,源劫,再登山。而每個大境有三個門檻,在我們修界每個門檻都會有不同的名字;如入河境就分別有築基,結印,沐禾三小境。但其他派別如黃河劍客他們雖然也是用着八大境來區分劍客實力,但小境就極爲不同。所以通常來講我們會以品來區別各個小境,每個大境即有三品,一品在上,三品在下。如果你超越了本境卻還沒到下一境界,那便是望門,取望門而不入的意思。三境望門即是二境一品之上,卻還沒到三境之中。”
洛諾頓了頓,接過蘇澈遞來的水袋抿了一口,雖然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蘇澈看個風景都會帶着水袋,繼續道:“閔夫人當年叱吒江湖時是志致,合玉境,就是常說的四境三品。後嫁入夫家賈家後退出宗門,沒了音訊。今日一見,恐怕她有不下一品的實力了。”說完,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蘇澈一眼道:“然後她就被什麼都不懂的你刺得重傷,生死不明。”
“咳咳,”蘇澈清清嗓子轉移尷尬,“懂不懂沒關係,硬實力最重要。”
“好吧,硬實力公子,你能講講怎麼運用劍客最擅長的氣練嗎。”
蘇澈厚顏道:“請姑娘賜教。”
洛諾微微一笑,靠近按住蘇澈手臂一點,說道:“集中精神,你身體裡還殘留着靈氣,所以可以直接調用。感受它從璇璣到膻中;丹田靈氣從氣海至天樞與神闕……”
少女獨有的體香混在夜色裡,就像蜂蜜融化在熱茶中,使人不知情下心頭一暖。蘇澈咬咬舌,集中精神聽小老師講課。
洛諾其實也有些臉紅羞赧,她之前從未觸碰過年輕男子的身體,這感覺真是怪怪的。洛諾有些受不住,有些想要打破氣氛的兀自問道:“怎麼樣,有什麼收穫。”
“呃。”蘇澈前半部分沒聽,自然跟不上洛諾的節奏。
洛諾搖頭失笑,她問道:“公子你不知何爲氣練穴脈,又是如何使出那驚人的劍氣的呢?”說完,洛諾笑容一頓,她覺得她這問題太過私密,像是她在探查他的隱私。
“我不……”她跟着說。
“沒事,我知道你想問什麼。”蘇澈說道:“不瞞你說,那人傳我功力不是於我身,而是於此劍。我可以感受這劍的靈魂,我與它心脈相連,所以那我可以使出劍中藏有的所有劍氣劍勢。只是這對我身體有着巨大負荷的同時,也會使劍中氣練揮霍一空。那就需要時間與周遭靈氣來補充那缺口了。”
“所以說,你現在想殺了我,易如反掌。”蘇澈開玩笑地說。
洛諾雖然對這樣聞所未聞的情況感到震驚,但她更吃驚於蘇澈的坦白,還對他後面的玩笑有些小小的氣憤。她看着蘇澈的眼睛,認認真真地說:“我,青州的洛諾,絕不會幹出這樣背信棄義的事情!”
“好。”看着少女嚴肅的表情,蘇澈點頭應是。
“那好,看來你是真的是入門雛鳥了。看來我要教你的東西不少。”洛諾看着蘇澈認真點頭的樣子,滿意地笑道。
蘇澈也跟着笑起來,擡起手臂,示意女先生再說一遍。
…… …… …… ……
“下次有空,我與你講講我自己的故事吧。”某刻,洛諾突然說道。
“洗耳恭聽。”蘇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