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雷霆像是深紫色的蓮花,綻放在玉楓山崖。洛水的人間術講究與天和,星元大多是自然饋贈,滿則盈,虧則缺;但其中分支的雷法卻大不相同,引此天地最浩大的力量,是生生靠着修士自身。從五臟六腑來的雷氣不需要那麼多講究,故常年在外殺伐征戰者多修行這種至陽至烈的術法。袁斬狴從小就迷上這種萬鈞力量的破壞力,本想雷法一成便在修界揚名,不料剛出山門就撞到那古怪劍客,壓得他引以爲傲的雷霆喏喏膽怯如孩童。現在他苦修大成,天上翻涌的烏雲就是最好的證明,雷法作爲人間術的一脈,雖然不像其他術脈一樣那麼依賴道法自然,若有加持那也是極好的。從志致跨出那一步,袁斬狴感覺與之前大不相同,曾與天地交感薄弱的他現在覺得這山崖就如彈丸盡在掌握,現在只需要稍加熟悉當前境界,眼前的白衣劍客便是最好的墊腳石,完成他的承諾,再去一洗當年之辱。
袁斬狴抹去下巴的濡溼的血漬,不再說什麼場面上的話。雙手如玉放在兩側,手指相連,雷霆不斷;洛水的修士雙腳離地,冷漠俯視着戰場,那些坑坑窪窪,斷垣殘壁,細緻入微無一可以逃過他的念想。那少年身抗他的陰陽雙雷,真是無知狂妄的可以,就算他再不小瞧這對手,也不相信有人可以在他的雷法下全身而退。
“蘇澈,情況不妙。我會解放所有影秀所有的氣練,你忍着點。“肆虐的雷霆讓慕嫦都醒了過來,她沒有多廢話,直接急聲警告道。
話音剛落,浩瀚的力量沖刷過蘇澈的脈絡;蘇澈沒有修行的基礎,這氣練無異於重新塑造他的身體,直接炸得他鮮血淋漓,又馬上被其他力量縫合癒合。這是慕嫦自己的祝福,治癒所有的傷體。從前蘇澈還開玩笑說有了她,自己還怕什麼鱗傷遍體。但現在他寧可這女孩沒有這醫人的能力,讓他痛的死去活來偏偏還保持着一份清明。
“蘇澈!“慕嫦喊道,聲音急促又急切。
“我沒昏過去呢,放心吧。“蘇澈狠聲道,倒不是他不滿女孩的祝福帶來的痛苦,他從不與相依爲命的慕嫦置氣,只是這痛苦讓他的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變形。蘇澈怒吼一聲,雷霆打在身上,就算真有氣練的保護,仍還如悶棍一記一記地敲在背上,胸上,腿上。
洛諾着急地回身望去,那邊茫茫的雷海傳來她心切之人的痛呼,只恨這妖女纏人,不讓她趕過去幫忙。突然,二女都不約而同地睜大美眸,都是有些不敢相信。章倩兮就算了,儘管洛諾有些心理準備,卻仍是震驚無比。
袁斬狴不再那麼風輕雲淡,冷漠傲然。三道劍光,一道斬盡羣雷,第二道破開雷海。
第三道,天上籠罩的烏雲碎開極大的口子,夜空晴朗。
本想捏死一隻螞蟻的修士氣的眯起眼,表情猙獰凝重,“好一個喜歡裝模作樣的小子...”
蘇澈不答,他不是不想冷語嘲諷幾句,只是脈絡帶來的痛苦,和氣練的奔涌感讓他疲憊無比。他擺個架勢,要迅速解決這空前強大的敵人,慕嫦給予他的富餘不多,只恐夜長夢多。
墨黑的長劍像是刺進他心裡的一根刺,讓袁斬狴惱火不已。他承認這後生有些門道,但也沒有到五境他還是能念感出來的,沒有摸到這門檻,萬不可能是他的敵手。
“蒼生,火炎,靈玉,純陽,爻水,敕!“
袁斬狴一生醉心修道,自然精通所有門道;這尋常洛水修士能修得一樣便撞大運的五行雷法,他一下施展出五道,足以見到他的重視。
章倩兮破開火刀,面色微沉,她沒想到這名不見經傳的星主實力這般驚人。
銀白的冰刃切割着鴉羽,旋風般的火焰籠罩住利翎的虛影,縱是如此絢麗驚險,與數十步外的雷域相比,卻是如此渺小。皚皚峰的少女天才至此,手握絕境與學識,但也只是開泰的境界,與那世間最強實力的夢白境想比,太過遙遠。也正是因爲少女天資聰穎,瞬間便分析出這雷法的底細與其之可怕之處。
“蘇澈,要不我就……“洛諾臉色有些蒼白。那雷霆如海,雷鳴喧囂,蘇澈佇立在這雷池前,顯得那樣渺小,好似下一刻便要被吞噬個乾淨,連個渣子都不剩。
只是她自己的話,她完全不會有任何的畏懼。但現在與蘇澈一起,竟然有些患得患失起來,她害怕再晚一些,結果就不可挽回,那是她絕不能接受的結果。
蘇澈聽見了,他回頭看着少女的眼睛,他讀懂了她想要說的,卻還是堅定地搖頭。就算這電舌舔舐着他的皮膚,雷聲震得耳鳴,所有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仍是無所畏懼;只是若是連洛諾都放棄了,那他還有什麼堅持的理由,還能像這樣自信把她從摘星閣手中救出來嗎。
洛諾看着蘇澈溫和的笑容,飄飄懸懸的心也定了下來,她是關心則亂,“那…一定要贏。”少女也回望他的眼睛。
“一言爲定。”
“你要當心,氣練薄弱之時,雷可破你護身。“慕嫦輕嘆道,知道蘇澈性格的她沒有勸說什麼。既然她把一切交付給了身邊人,那她便維護他做的一切決定。
袁斬狴饒有興趣地看着他們,他自信他的雷法可以待會把這狂妄的小子轟碎成渣,那他就不介意看看這些兒女情長,然後再親手撕碎他們的希望。
“呵呵,你們好了嗎?“修士笑道。
回答他的是迎面而來的劍刃。
“好!好!“袁斬狴右手一點,紅色雷光炸開鋒利的劍氣。修士狂笑出手,雷海瞬間暴動起來,五色的雷霆浩浩蕩蕩,便是沒有天上烏雲相應,仍是如崩壞世間的自然暴動,讓人望而生畏不敢敵。
蘇澈連連後退,他擋不住。
袁斬狴猙獰大笑,如此術法總是能給予他最大的快感,他一直固執地認爲,既然有了雷法,那洛水其他三術已經完全沒有存在的意義。這狼狽逃竄的蟲子就是最好的證明。
章倩兮皺眉看着,她一直不希望這洛諾的夥伴受什麼重傷或死亡,她看得出來這男子與洛諾的關係,若是他死了,誰知道那洛諾又會發什麼瘋。但袁斬狴不是她的手下,還喜歡擅作主張,以現在的情況看來,估計是很難善了了。
酥麻的痛感越來越強烈,蘇澈已經感覺喉嚨裡涌上來的血,越來越壓制不住。再純厚的氣練也吃不住雷法的狂轟濫炸。黃河劍客至剛至快,從不是被動防守的角色,只是蘇澈對時機的把握一無所知,也不會什麼精妙劍法,只能用最笨的方法防禦,一開始就處在最不利的狀態。“慕嫦…“蘇澈默默問道。
“就是現在!“慕嫦輕靈的聲音都有些失真變形,顯然也是非常緊張。
青光如蛟,雷霆盡碎。
蘇澈一直在等待,等待慕嫦口中的時機,神國的少女有着非比尋常的敏銳感知,那雷法漸歇的一剎那就抓住這機會,蘇澈義無反顧的全力出手,超越夢白的劍氣,恍若從邈遠的桃園而至,生生不息的五行都被斬個乾淨。
山崖發出悲鳴,大地龜裂,本來就被雷法摧殘的玉楓山搖晃不停。從沒有如此境界的決鬥在這風景如畫的山峰發生過,連那深藏在不知名的秘境也搖搖欲墜,被雷法劍氣壓得擡不起頭來。
袁斬狴終於有些慌亂,他沒想到這年齡不足二十的後輩會有這樣雄渾的劍氣,那是隻有在閣中另一位才能媲美的,一位後生郎死也不可能擁有的實力。偏偏他之前託大,雷法不計消耗地施展,只想一口氣轟死這少年,不想他準確抓住他換氣的機會,破了他的法陣,法陣破壞帶來的反震讓他一時間聚不起那樣龐大的雷擊。
蘇澈一步踏出,斬開陰險偷襲的電蛇,破掉的白衣成帶,倒是帶有幾分瀟灑,如果沒有肌膚上青青紫紫的血痕的話。
袁斬狴急退,他不是沒有最後的手段。老面修士只恨自己剛纔還遊刃有餘地想看別人笑話,現在淪落到龜縮的地步。他雙手結印,雷霆重新聚集,那是人間中的絕禁術:雷池。所有雷法如春秋蟬客那樣結成陷阱,便沒有敢越雷池半步。
雷池初聚的同時,趁着蘇澈還困於電蛇的騷擾,袁斬狴陰冷一笑,一道雷霆急射向另一邊。他還是能看到這後生的絕望;有實力又怎麼樣,還不是要看着心愛之人死在自己面前。
袁斬狴答應助他的那位,要取那不求宮少女的性命,若是小閣主怪罪下來,結果已成,說是雷法無眼,戰鬥中不小心失手,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洛諾完全沒想到會有這樣一記偷襲,與章倩兮對法時她也一直謹慎,但現在他自身難保之時竟選擇以最凌厲的手段以求一擊致死,不到三境的她沒有御氣之法,冰牆也定擋不住。
袁斬狴笑容還未擴散就僵在臉上。千鈞一髮之際,雷霆擦過了洛諾的胸前的挺拔,渡鴉的虛影抓住少女的頸部,硬生生救下了她。
“小表子你..!“袁斬狴怒吼,然後被暴怒的蘇澈一劍抵在胸前。
蘇澈隻身衝進了那沒人敢越的雷池,雷法轟在身上,他再也壓不住喉嚨的甜腥,顯然是內臟都受了極大的傷,但是他眼神冷冽,不管慕嫦焦急的叫喊,劍勢不停,袁斬狴胸前的星元護盾一觸即碎。
袁斬狴顯然也沒料到他莽撞地衝進雷池,看着少年的雙眸,一如數十年前那女劍客的眼神,袁斬狴閉關枯坐那麼多年,先後敗在兩位劍客手上,讓他情緒憤怒的失控起來。
“你是不是……!“一劍刺進了他的胸膛,血淹過了他的聲音。
劍氣如潮,山崖斷裂。蘇澈大口吐血,意識慢慢模糊,只記得耳邊有止不住的風聲與呼聲。
“……澈!“洛諾回過神來便看見這讓她心肝皆碎的一幕,少女悲聲低呼,蘇澈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墜往深淵。少女身形一晃,寒意遍體,那是就算在嚴冬臘月都比不上一分的冰寒,直僵得像風雪中迷路的旅人,惶惶淒冷,意識模糊。
黑漆漆的崖邊,洛諾帶着哭腔,重複着他的名字,彷彿那樣就能喚得他重回她的身邊。
蘇澈沒有聽到,他和袁斬狴墜下了山崖。
再昏過去的最後一刻,他喃喃笑道:“說了,沒人能再欺負你。“
他一直言而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