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士及仰頭大笑,似乎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
許言邦摸着自己的下頜,一臉深思地看着蕭士及,心道這裡面難道還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又想起在許家的時候,他爹許紹也是笑着勸他不要擔心,說杜恆霜和蕭士及兩個人從來不做無準備的事。霜兒既然敢用弩射穿崔三郎的兩隻胳膊,肯定是“有恃無恐”的。
許言邦當時完全聽不進去,覺得又是他爹的敷衍之辭。因上一次杜恆雪嫁給孫耀祖,是他爹許紹一手促成,雖然雪兒也是心甘情願地嫁過去的,但是在許言邦心裡,自己心愛的人是不會有錯的,就算有錯,也是旁人誤導她的錯。於是就將杜恆雪遇人不淑,在那一年多婚姻裡受到的苦難,暗暗全數怪在他爹許紹頭上。
所以這一次,許紹跟他說杜恆霜不會有事,許言邦根本就聽不進去,再加上他也一直惦記着杜恆雪,想找由頭過來瞧一瞧她,就鼓足勇氣,一大早便來到柱國侯府。
蕭士及笑聲漸歇,看見許言邦略有所思的樣子,微微點頭,輕聲道:“你放心,這一次,就算要吃虧,也只會吃點兒小虧,過後就會給我全數討回來。”
許言邦也壓低聲音,“到底怎麼說?你和我爹都神神秘秘的。”他仔細想起來,好像自己更信服蕭士及的本事。也許是那兩年在朔北,他在蕭士及麾下打仗,對蕭士及的本事有及其深刻的印象。
他記得最清楚,蕭士及就算在最弱勢的時候,也能虛張聲勢,疑兵之計層出不窮,在朔北還有個“大漠之狐”的綽號。突厥人說他狡詐。大齊兵士卻個個愛戴他能出奇兵,特別是能夠以少勝多。本來大齊人對突厥軍隊,長期以來都是輸的多,贏的少。是毅親王帶着蕭士及過來駐守,才扭轉了這個局面,變成贏多輸少。
對於大齊兵士來說,信心就是從一場又一場以少勝多的戰役裡鞏固起來的。到得最後,大齊兵士面對兇殘的突厥人的人時候,再無懼怕。一次又一次潰敗的突厥人讓大齊相信。原來突厥人也是人,也會打敗仗。而他們大齊人,一點都不比突厥人差。
兩軍對壘,第一重要的便是士氣。
士氣足,就贏了一半。
蕭士及在大齊初立的時候。用大齊皇族急需的幾場戰役的勝利,幫大齊皇族奠定了堅實的基石。
所以永昌帝對他另眼相看,封侯拜將。
毅親王更不用說,對蕭士及的提拔更是不遺餘力。
連本來不待見他的太子殿下,都對蕭士及連番禮賢下士,做出親近的舉動。
前兩天深夜,毅親王還微服來訪過。
他們說起朝中的情形。特別提到了權傾朝野的“崔半朝”。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大齊初立,雖然開始了科舉取士,但是和綿延了一千多年的士族門閥比,還是太杯水車薪了。
所以剛立朝的時候。永昌帝還是用的士族門閥中人做官。這些人本來就人面廣,而且鄉間都是在士族的控制之下,讓這些士族之人走上朝堂,授予官職。也有利於初期大齊上下民政的穩定。
再說也有士族,在永昌帝起兵的時候。就投到他的陣營。這樣的人家,當然也要授官補償。
比如許家,便是早就暗中投靠永昌帝的士族門閥之一,當然,洛陽許氏,在士族裡面,肯定是沒有五姓七望影響力大。
這些重新走上新朝的朝堂做官的士族門閥,開始還是戰戰兢兢,夾着尾巴做人。
可是三四年之後,他們再一次嚐到了權力的好處,自然想要的更多。
人心本就貪婪,得隴望蜀更是天性使然。
想讓這些已經在大齊朝堂站穩腳跟的士族門閥,主動把自己握在手裡的權力放出去,完全是癡人說夢。
蕭士及還記得,那天晚上,毅親王低沉的聲音迴盪在他外書房的密室裡,“……崔家的手伸得太長了。以前還只是在文官裡面,現在連武將也要插一腳。我在朔北經營得辛辛苦苦,他們居然想將我一腳踢開!”
蕭士及當時還沒有特別多的感受,只是覺得崔家確實跋扈,而且他對朔北也有很深的感情,只是他剛免職,目前置閒在家,想幫毅親王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而毅親王也只是過來跟他發發牢騷,至於明面上,他還要跟崔家套近乎。
他剛剛向崔家三房的嫡次女崔盈盈下了聘,要娶爲側妃。
崔家三房居然有些推脫之意,一直說,嫡長女已經給太子做良娣,已經是妾室了,實在不想嫡次女也去給人做妾。而且言語之中,對毅親王派去的媒人不甚恭敬,很是傲慢。
他的媒人回來回報,別說毅親王,就連他的妻子慕容蘭舟臉色都很不好看。
但是崔家三房這樣推脫,其實也並無不妥。
像清河崔家這樣的士族門閥大家,嫡女給人做妾的從來就沒有過。
清河崔家大房的嫡長女崔真真,是太子的太子妃,是原配正室。
而崔家三房,本來就有心要跟大房別苗頭,再說太子不是一般人,給太子做妾,不是是一般的妾室。就像進宮做妃子一樣。
五姓七望的嫡女雖然從來沒有給一般人做過妾,但是入宮爲妃的卻是不少。
所以太子要聘崔家三房的嫡長女崔蓮蓮做良娣,崔家三房的老爺子是一口就應了。
而毅親王也湊熱鬧要訂崔家三房的嫡次女崔盈盈,崔家三房的老爺子就沒有那麼爽快了。當然也沒有一口回絕,只說要好好想想。
後來過了兩天,就出了崔家三房的崔三郎,直接派人過來,要強納蕭嫣然做二房的事兒。
蕭士及再想做一個不偏不倚的純臣,也被崔家三房這股子作派噁心到了。
杜恆霜帶着去王家門口討公道之前。蕭士及就暗示過她,不用怕,上面有人要整崔家,他們就是借坡上道而已。
不過蕭士及也沒有料到,杜恆霜居然膽大到直接射殘了崔三郎。
杜恆霜帶着的那個勁弩,本來是蕭士及擔心杜恆霜的安危,囑咐她平日裡出去的時候,要帶着弓箭或者弩箭防身。
杜恆霜因太子妃的事兒,也警醒了許多。爲了以防萬一,她現在無論走到哪裡,都會隨身帶着一掛小巧的勁弩。
她的箭法本來就很強大,練習射弩,也不過幾天功夫。就上了手。
而且她是女人,直接射箭,雖然準頭不差,但是勁頭要小的多。
勁弩就不一樣了,特別適合準頭好,但是力氣不大的人使用。而且使用迅捷。蕭士及給杜恆霜的,還是一掛很少見的連發勁弩。可以一次最多射出五支弩箭。
這是他們在朔北的時候,繳獲了突厥人的裝備,自己改良琢磨出來的。因爲製作的成本太高,沒有大規模在軍中推廣。只有少數人有。
蕭士及命人上了酒菜,邀許言邦坐下喝一盅,又道:“今日你既然來了,我就厚顏託你一託。我若是暫時不能在家,還望你住下來。就在我們外院,幫我看看家。——你也知道,家裡的男人不多,女人卻不少,我實在是很不放心。”
許言邦求之不得,一口答應下來,忙着給蕭士及斟酒,一聲“姐夫”差一點脫口而出,幸虧臨到嘴邊才意識到不妥,笑嘻嘻地掩飾道:“姐……姐妹們都還好嗎?”
蕭士及似笑非笑地看着許言邦,“你是問姐姐,還是問妹妹?”
許言邦嘿嘿地笑,又問道:“雪兒歸宗的日子訂了沒有?訂了告訴我,我要好生籌劃一番。”
蕭士及笑了一笑,“這是霜兒的事,你得去問她。”
“有什麼事要問我?”月洞門前的丫鬟打起大紅撒花熊皮裡子的門簾,讓杜恆霜出來。
許言邦擡頭一看,只見杜恆霜只穿着黛藍圓襟緞繡富貴牡丹小襖,露出頸邊和袖邊毛茸茸的滾邊,下面卻是穿着胡服,藏青藍天竺棉布褲子,底邊緊緊紮在一雙齊膝的鹿皮長靴裡,端得是英姿颯爽。
許言邦鬼使神差一樣站起來,一聲“姐姐”終於叫出了口。
杜恆霜和蕭士及兩人俱是一愣,進而實在是忍俊不禁。
爲了怕許言邦面上臊得慌,杜恆霜只得別過身去,用手捂在嘴上,肩膀一抖一抖地偷着樂。
蕭士及忙低頭裝做吃菜,伸了筷子去夾鵪鶉蛋,結果胳膊一直一抖一抖地,那鵪鶉蛋又小巧,一個不留神,就咕嚕嚕滾到地上去了。
許言邦看見這兩人的樣子,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論年紀,他比杜恆霜還兩歲呢。他怎麼能叫杜恆霜“姐姐”呢?當然,如果從杜恆雪那邊算,他倒是可以叫杜恆霜“姐姐”,但是,他和杜恆霜又是什麼關係呢?還能上趕着做人妹夫……?
許言邦臊得滿臉通紅,大長的個子,站在屋子中央,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時尷尬得不得了。
還是杜恆霜很快止住笑,若無其事地對許言邦行禮,道:“許二郎,我幫你教訓了崔三郎,你可欠我一個大人情呢。”
許言邦忙要道謝,蕭義卻已經急匆匆從門口衝了進來,對蕭士及和杜恆霜道:“侯爺、夫人,大理寺來人了,要將夫人鎖拿大理寺,以傷人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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