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士及還是想不起來到底是誰,不過也懶得追問,淡淡地道:“來說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娘以後不要跟這穆侯家的人來往。這些昭穆九姓的人沒一個好相與的。——娘還是說說,那賤人是哪個教坊的?”
龍香葉不同意,對着蕭士及招招手,拉着他坐到牀邊,道:“她自稱是平康坊的王小福,生得模樣倒不差,更重要沒有煙視媚行的習氣,我瞧着跟霜兒倒有幾分相似的神韻……”
蕭士及頓時黑了臉。
龍香葉心裡暢快無比,面上卻滿是慈愛,拍拍蕭士及的手,笑着道:“好了好了,我們不說這些賤人的事。還是說說穆侯吧。穆侯家是長安城數得着的豪門,穆侯家的三小姐對你讚不絕口,已經說要下帖子,請你去穆侯家做客。這樣好的機會,何必自己推出去呢?咱們就算不攀附穆侯,也犯不着跟他們交惡。再說,你要是能得穆侯家相助……”
蕭士及更加不虞,“娘,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藉機找個由頭跟霜兒退婚?——娘,婚姻大事,是爹在世的時候定下來的。娘一向尊崇三從四德,還是不要再插手我的婚事了。再說,穆侯什麼身份,我們傢什麼身份,又何必高攀他們?”
三從之一,那就是夫死從子了。
龍香葉沒想到蕭士及居然用“三從四德”來堵她的嘴,一時居然不知該如何反駁,兩隻手緊緊地抓着蔥綠繞枝團花綾絹被,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個不孝子……”龍香葉終於找到一句話,氣得一張臉紅了又白。
孝字大過天,她就不信蕭士及敢承擔不孝的罪名。
蕭士及看見龍香葉被氣成這樣,想起諸素素的警告,也有些後悔。放緩了聲調,垂着頭道:“娘歇着吧。過兩天,等霜兒好一些了,娘可以去下聘了。”說着,轉身大步走出屋子。
蕭泰及和蕭嫣然站在外屋,一臉擔憂地看着蕭士及。
“大哥,娘身子不好,你就不要再跟娘爭執了。”蕭嫣然怯生生地道。這個大哥自她懂事以來,就一直在外頭奔波。回家來也是一臉嚴肅,當真是長兄如父。讓蕭嫣然很是懼怕。
蕭泰及卻知道大哥雖然終日板着一張臉,但是心底是最疼他們這些弟妹的,就笑着道:“大哥問完話了吧?到底要怎麼樣。也說一聲吧。”
蕭士及“嗯”了一聲,吩咐蕭泰及:“以後跟外院的門房說清楚,不認識的人,一律先遞帖子,讓我看過之後。再安排上門的時候。否則的話,就讓那門房捲了包袱走人。——今日那賤人是誰放進來的?”說到最後,聲音更是冷肅。
蕭泰及也有些怕了,忙推卸責任,“這個我卻是不知,大哥別急。讓我去處理吧。平日裡大哥不在家,這些下人也不把我們弟妹放在眼裡。”其實是蕭泰及今日見那女子楚楚可憐,一時心軟才放她進來的。誰知道進來之後。捅出這麼大簍子。
蕭嫣然咬了咬脣,細聲細氣地問道:“那個小娘子的魂魄,真的是杜姐姐嗎?”
蕭士及瞪了蕭泰及一眼,一字一句地道:“你都還跟誰說過?趁早給我招出來!若是讓我查到你沒有說實話,家法伺候!”
蕭泰及嚇得腿一軟。給蕭士及跪了下來,抱着他的腿哭道:“大哥。我真的沒有再跟別人說了,就是妹妹,還有我房裡的幾個丫鬟……”
蕭士及怒極,飛起一腳正中胸口,將蕭泰及踢到地上。
蕭泰及哭都哭不出來,一下子趴到地上。
“我警告你,再跟着不學好,我代爹爹家法伺候你!”蕭士及一甩袍袖,大步出了屋子。
“二哥,二哥,你還好吧?”蕭嫣然嚇得叫了一個丫鬟過來,一起把蕭泰及扶了起來。
蕭泰及摸了摸胸口,喘息道:“還好,大哥還是腳下留情了。不然的話,他真的踢一腳,我可就沒命了。”
蕭嫣然看見蕭泰及沒事,心情一下子輕鬆下來,扶着他往屋裡走,一邊笑道:“二哥盡是吹牛。大哥再厲害,哪能一腳就把人踢死!”
“真的,我不騙你。我親眼見過。大哥幫毅郡王做事,你不知道有多狠辣……”蕭泰及在蕭嫣然耳邊輕聲說着,“你可別跟別人說,不然咱們家吃不了,兜着走。”
蕭嫣然忙道:“二哥你放心,你對我說的話,我什麼時候對旁人說過?倒是二哥你,還是嘴嚴實一些好,就連你房裡的丫鬟也不要說纔是。”
蕭泰及嗤笑一聲,“我有分寸。真正重要的事,我怎麼會亂說?”
蕭嫣然看了蕭泰及一眼,正好看見他脣邊一絲狡黠的笑容一閃而過。
蕭嫣然撇了撇嘴,和蕭泰及一起進裡屋陪孃親龍香葉說話。
蕭士及一離開龍香葉的屋子,就大步出了蕭家,往平康坊那邊去了。
長安的平康坊住的多是舉子。臘月的時候,一般人不多。不過今年因爲新朝剛立,明年年初就要開‘恩科,因此全國的舉子又一次匯聚平康坊,一邊和同窗交遊,一邊偎紅倚翠,將不大的平康坊擠得熙熙攘攘。
蕭士及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坐到一個茶館裡,取了幾十文錢,叫了一個茶博士過來,讓他說一說這裡的數得着花娘都有哪些。
平康坊裡都是斯文人,嫌“妓女”兩字太煞風景,都改稱妓女爲花娘。
那茶博士拿了錢,以爲蕭士及是尋芳客,立刻眉飛色舞地給他講起來平康坊數得上號的花娘。
其中就有一個花娘,名叫“王小福”。
蕭士及故意將王小福前面和後面的花娘都問過了,才漫不經心地提到,“那王小福呢?”
那茶博士笑着給蕭士及斟了一碗茶,做了個“請”字,又道:“先前說的那幾個花娘,無論色、藝,都比王小福強多了,但是王小福勝在沒有風塵氣,又識文斷字,能歌善舞,還會射箭、馬球、蹴鞠,實在是很有大家小姐的派頭。而且她是洛陽人,籍貫不在長安,從外地來的舉子,多喜歡去她那裡吃杯花酒。”
蕭士及捏着茶碗的手都快爆出筋了,面上卻還是淡淡地道:“這種花娘長安城多得是,也沒有什麼出奇的。”話鋒一轉,又道:“我本意想找個絕色的花娘,這裡可有什麼絕色的花娘沒有?”
茶博士很快把王小福拋開,開始滔滔不絕地給蕭士及介紹平康坊以顏色著稱的幾位花娘。
蕭士及在那裡坐了一會兒,就拐去了平康坊最紅的花娘鄭舉舉所在的書寓。那裡人來人往,蕭士及坐在那裡淺斟慢飲,到了掌燈時分才告辭出來。
天黑之後,長安城開始宵禁,裡坊都關了大門,但是每個裡坊裡面,自成一體,還是燈火通明。
長安城京兆尹的宅子,在離皇城不遠的親仁坊。
杜恆霜住在京兆尹後院的一個小小四合院裡,還是跟她妹妹杜恆雪住在一起。
她自從甦醒之後,又睡了一覺,再次醒來,已經是華燈初上了。
方嫵娘過來瞧過她,又回去了,就留下杜恆雪在這裡陪她。
杜恆雪這幾天聽了府裡頭丫鬟的傳言,一直惴惴不安。
看見杜恆霜終於醒了,忙跟她抱怨道:“姐姐,你說誰這麼缺德,居然說你是冒充的,說你的魂早就被換了,你現在根本不是我姐姐……真是過份,這種話她們怎麼說得出來?好像還有人信。我跟許二哥說了,許二哥說再有丫鬟饒舌,就直接打出去。”
杜恆霜心裡一驚,抓住杜恆雪的手,緊張地道:“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杜恆雪就把她聽到的傳言又說了一遍。
杜恆霜想起夢裡見過的情景,還有重傷時候那個猙獰的魂魄,心下恍惚,一時沉默不語。
“姐姐,你別生氣,都是那些人胡掰,我是再不信的。就連蕭大哥也說她們是吃飽了撐的,胡說八道。”
“及哥哥也知道了?!”杜恆霜心裡緊張起來,“他怎麼說?”
“當然是不信了。姐姐,你怎麼啦?真的撞糊塗了?還是病還沒有好?”杜恆雪看見杜恆霜面色慘白,忙扶着她睡下。
杜恆霜心裡忐忑,但是到底大病初癒,很快就睡過去了。
隨後的幾天裡,杜恆霜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轉,但是有關她被“換魂”的謠言,卻一日比一日劇烈。
到最後,就連安子常過來探病的時候,也瞅着她笑,意味深長地道:“想不到杜大小姐的風頭太足了,就連平康坊無數舉子,如今都知道杜大小姐的芳名。”
杜恆霜沉下臉來,指着大門道:“出去!你給我出去!”
安子常哈哈笑道:“你還攆我?難道不怕別人來攆你?你這鳩佔雀巢的……”話未說完,看見杜恆霜臉色都青紫了,安子常就沒有再說下去,正色道:“我欠你一個人情,要不要我幫你去料理此事?”
杜恆霜深吸一口氣,搖頭道:“不用。我自有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安子常好奇,“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本來就是說不清的。”
杜恆霜悠悠地道:“我當然有辦法扭轉過來。我只是不知道及哥哥對這件事到底是什麼打算。我要跟他商議之後再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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