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蕭士及?”穆夜來有些結結巴巴地道。這個名字從她嘴裡吐出來,似乎是一個千斤重的橄欖,嚼得憔悴不堪,在喉嚨處堵得上不上、下不下,實在是可惱,只好跺跺腳,嗔道:“那個兵部尚書也太不省事了,好好地,告什麼老啊?真是……白白便宜了他人。”
穆大公子點點頭,對着穆夜來咧嘴一笑,露出八顆雪白的牙齒。他鬼頭鬼腦地往四周看了看,見沒有旁人在附近,就壓低聲音對穆夜來道:“……妹妹,你可是後悔了?若是你略等一等……”
“大哥!”穆夜來頓時沉下臉,“你外甥都滿月了,這種事以後不要再說了。”若是再讓那邵氏抓到把柄,她可是真的連最後一根稻草都抓不着了。
穆大公子嘻嘻一笑,“自得地袖着手在屋裡盤恆一圈,回頭道:“我省得。不過是白說說。”
“不過,柱國公……並不精於政事。他打仗是把好手,可是要他做兵部尚書,實在是……”穆夜來搖搖頭,“陛下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就算要擡舉他,封了國公,升了輔國大將軍,也就夠了。”
穆大公子嗐了一聲,坐下來將手裡兩顆墨玉鐵膽揉搓得提溜提溜響,舒眉展眼地道:“這你就不懂了吧?——陛下其實已經算是耐心了。你想想,陛下都登基半年了,纔開始着手替換朝中大臣。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懂不懂?那個告老還鄉的兵部尚書,纔不是不省事,他是太省事了,纔會體察聖意,回老家頤養天年,皆大歡喜啊!”
穆夜來怔了怔,喃喃地道:“……原來是這樣。”她倒是把這一點給忘了。
毅親王從去年臘月二十四凌晨奪宮以來,到今年的五六月間,一直是蕭規曹隨,朝內官員、外地的封疆大吏。還有各地的戍兵人員,都是用的太上皇永昌帝時期的舊人,除了幾個廢太子的忠心屬下被他拿下,別人一概是原地就職。
半年過去,很多人都忘了這一茬了。
可見這新帝永徽帝,是多麼的心思縝密。
眼下一切都上了軌道,他纔開始着手慢慢整頓朝政。首先要掌握的,當然是兵部了。
只要兵部也在自己手裡,別的事情都可以慢慢來。
“……怎樣?你想不想去見他?”穆大公子又湊近了,仔細盯着穆夜來的臉色。
穆夜來怔忡半晌。瞪了穆大公子一眼。“大哥你就別打這些餿主意了。我是不會單獨去見他的。”
“但是你不見他。妹夫又如何回嶺南做他的大都督呢?”穆大公子笑吟吟地道,“妹妹,你好好想想。如果你不想去,我代你去也行。——想當初。我還跟他有過一面之緣呢。他對人真是不錯,嘖嘖,差一點啊……”說完,又乜斜着眼睛瞅着穆夜來。
穆夜來心煩意亂,揮揮手讓他出去,“你別亂來。讓我好好想想。”
穆夜來日夜籌劃,卻想不出什麼管用的法子。
穆大公子還是偷着往兵部跑了一趟,結果蕭士及根本就不見他,直接命人把他轟出去了。
穆夜來知道了。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邵氏這些天也在設法跟杜恆霜套近乎,想讓她幫着吹吹枕邊風,什麼許諾都出了,杜恆霜沒法子,只好暗示她不要四處鑽營。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還是蟄伏下來爲好。
邵氏只好應了,回去勸封裴敦不要急,再等等。
到了六月十五,封裴敦的二伯母找邵氏一起去廟裡上香。
今年他們封家似乎很是不順。她費了好大勁兒,給自己的嫡次子封儉看好了一家士族的嫡次女,跟自己兒子恰是門當戶對。可是之前說得好好的,相看之後,對方就改口了,說自家小娘子已經定好親事了,讓他們另謀高就。
“裴敦媳婦,你說說,這叫什麼事兒啊?我明明知道那一家的女兒還沒定親,怎麼就看不上我們家封儉呢?”封二伯母嘮嘮叨叨在邵氏耳邊不斷抱怨。
邵氏微笑着做傾聽狀,其實心裡都在想着別的事,她只要定時點點頭,“啊”一聲就行了。
封二伯母也是找雙耳朵聽她發牢騷的意思。
來到她們常去的廟裡,封二伯母許下大心願,點了一個缸一樣大的海燈,許諾一天五十斤燈油,既爲封儉的婚事,也爲封裴敦的差事。
許是封二伯母的心願太大,許得太多,她跪在蒲團上的時候略長了些,從蒲團上起身的時候,眼前一黑,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邵氏在另一邊隨喜,聽見封二伯母這邊丫鬟婆子的驚呼,忙帶人趕過來,卻見一個看着略眼熟的小娘子,正在給封二伯母撫胸順氣,一邊將一粒丸藥塞到她嘴裡。
邵氏嚇了一跳,忙過來道:“這是怎麼啦?”
封二伯母的丫鬟婆子嘰嘰喳喳說道:“……我們老夫人突然暈了,是這位小娘子幫着救了回來。”
那小娘子回眸一笑,看見是邵氏,爽利地道:“是封大夫人?我是蕭家的姑娘,我在我嫂子那裡見過你。”
邵氏這纔想起來,這是秦國夫人杜恆霜的小姑子,也就是柱國公蕭士及的嫡親妹子蕭嫣然!
她忙三步並做兩步走過去,跟着扶起封二伯母,對蕭嫣然千恩萬謝,“真是多謝姑娘了。今兒我二伯母累着了,要急着送她回家,改日再去府上道謝。”
蕭嫣然放開手,站到一旁,想了想,將自己剩下的藥丸也給了邵氏,“這是諸氏醫館的藥丸,對頭暈目眩最合適的。你若是來不及請郎中,就先把這些藥丸給你二伯母應付着。”
邵氏忙應了,接過藥丸,謝了又謝。
封二伯母已經清醒過來,只是腿還是麻酥酥的,跟不是自己的一樣,使不上勁。但是蕭嫣然落落大方的舉止,臨危不亂的氣度,還有溫和沉靜的笑顏,讓她很有好感。忍不住看了又看,拽了拽邵氏的衣襟,輕聲問道:“這是哪一家的姑娘?”
邵氏笑道:“這是柱國公的嫡親妹子,秦國夫人的小姑子。”
蕭嫣然對封二伯母點點頭,帶着下人去了。
封二伯母眼神閃爍,“居然是庶族啊……”
封家是士族門閥,雖然沒有五姓七望那樣頂尖兒,但也是跟洛陽許家差不多的士族,不然封裴敦也不會坐上嶺南大都督的位置。
只是封家的勢力不在長安。
士庶不通婚是老例。就算現在沒有那麼嚴格了,但是也極少有數得着的士族門閥娶寒門庶族的姑娘做原配正室。
許紹那樣的人也只敢娶方嫵娘做填房而已。
邵氏帶着封二伯母回了封家宅子。
穆夜來聽說封二伯母在上香的時候病了。也帶着禮物來看她。
她一來。正聽見封二伯母在裡屋訓斥她的兒子封儉。
“你說說。這一次又是什麼事兒?上一次讓你去趙家,你說走岔路了。這一次呢,去周家,你又在街上撞了腿。你真是要氣死我啊!”
穆夜來忙避到一旁,等封儉掀簾子出來。
“是小嫂子來了?”封儉出來,看見穆夜來,略點一點頭。他生得很是清俊,高高的個子,略有些瘦,但是文質彬彬,觀之忘俗,就是待人太有禮了。反有些冷漠。
穆夜來笑着頷首,等他走了,才進去跟封二伯母閒話。
封二伯母就又開始吐苦水,先把封儉數落一遍,再說她如何如何難受。最後總結說,封儉一日不娶妻,她就一日不得安生。
穆夜來知道,封儉已經二十二歲了。這樣大年紀的男人,絕大多數都有兒子了,他卻連媳婦都沒有。不止沒有媳婦,連一個過了明路的通房丫鬟都沒有。
“二伯母,姻緣這回事,其實難說。有時候,饒是雙方本人父母親長都願意了,但是月老的紅線不牽,兩個人就到不了一處。且慢慢等吧。說不定突然有一天,封儉就給您帶回來一個嬌滴滴的小媳婦兒了。您不用操一點心!”言罷用帕子捂着嘴笑,氣得封二伯母差點背過氣去,立時瞪了眼罵道:“你給我滾出去!我家的事,不勞你這個……操心!”忍了又忍,才把“小賤人”三個字嚥了下去,怕封裴敦知道了不高興。
好歹是他的愛妾,若是太下她的面子,讓封裴敦跟他們離心到不好了。
穆夜來被罵得滿臉通紅,她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忍着怒氣道:“二伯母,您別生氣,是我錯了……”
“出去吧。”封二伯母氣得不想再看見她。說封儉自己帶個媳婦回來,還不是在咒她兒子“拐帶”女人“私奔”麼?!——這種沒廉恥的女人,難怪先前能做出那種追着男人跑的事……
穆夜來訕訕地離去,對送她出來的封二伯母身邊的婆子悄聲問道:“你們老夫人到底是怎麼啦?”
那婆子接了穆夜來的銀子,就把封二伯母的心事說與穆夜來聽,又悄聲道:“今兒又在廟裡見到一個合心意的小娘子,怎奈二爺還是不聽勸……”
穆夜來心裡一動,索性往那婆子手裡又塞了一個赤金鐲子。
那婆子大喜,就把封家的事兒兜頭全告訴了穆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