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常的莊子離長安城不遠,而且有好幾個。曾經杜恆霜和諸素素就在他的莊子上躲過一年,纔等到蕭士及從戰場上活着回來……
安子常的四個妾室史茜茜、柯蘭蘭、何小小、項亭亭跟了他不少年頭,也是他查了又查,覺得不會出錯,才留下來的四個人。當然他也不是四個都喜歡,有些是爲了掩人耳目,有些是他覺得不討厭。總之都沒有什麼感情。
但是就算沒有感情,以他公子哥兒的習氣,這些年來,這些女人已經是他的人,自然也是他的責任。
只是如今這“責任”,就在他臉上響亮地扇了一個耳光。
這個耳光扇得不僅響,而且差一點就要了他的命……
他安子常活了這麼大,還沒有吃過這麼大的虧!
殺氣騰騰地來到莊子上,安子常“籲”的一聲勒住馬,在莊門口停了下來。
若是她們謀害的對象是他,安子常肯定沒有什麼耐性跟她們周旋,更不想知道是誰幹的,當然也懶得知道幕後有沒有指使人。他只會讓人圍住莊子,不許一個人跑出來,然後一把火燒光了事。
裡面不管有什麼陰謀詭計,都會讓大火把她們燒得乾乾淨淨。
但是這一次,她們謀害的對象不是他,而是比他自己更重要的妻子和兒子!
安子常此時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他拿馬鞭指了指莊子裡面,對自己人吩咐道:“去,讓裡面的人擡四頂轎子出來。就說,我來親自接她們回國公府。”
安子常的手下應了一聲,什麼都不問,下馬進莊子,跟莊頭說了一聲。
那莊頭馬上命人擡了四頂轎子出來,又派人去內院給四位姨奶奶回報,讓她們趕緊收拾好了出來。說國公爺親自來接她們回去了。
內院裡,柯蘭蘭、何小小、項亭亭都在史茜茜房裡玩投壺,言道輸了的人作東,晚上親自下廚給大家準備晚食。
史茜茜笑着坐在一旁看她們玩,自己捧着一碗釀青梅吃得津津有味。
柯蘭蘭別說吃。一聞到那股青酸的味道就覺得牙都酸掉了。擺着手道:“史姐姐,你的牙倒也扛得住這樣的酸東西?小心吃軟了牙,以後不能吃飯。”
史茜茜看了看手裡的釀青梅。皺眉道:“很酸嗎?我不覺得啊。”說着,把手裡的釀青梅遞過來,“你們嚐嚐,很好吃的。”
柯蘭蘭、何小小和項亭亭一起往回退,捂着嘴叫道:“……還是你自己吃吧,我們可沒這福氣。”
史茜茜笑了笑,低頭看碗裡的釀青梅都要被她吃光了,嘆口氣,道:“唉。就這麼一點,還是春天的時候一時興起做的,居然很快就要吃完了。”
現在是臘月,她到哪裡再去尋青梅來釀了吃呢?
要真是在國公府,她也不用愁了,跟小食房裡的人說一聲。自然有人做好了給她送過來。
在這莊子上,哪裡有這麼周全的小食房呢?還不是跟着季節吃,什麼季節吃什麼果兒,想吃過季的東西,就得非富則貴了。
史茜茜一咬牙。把最後一顆釀青梅放到嘴裡。
“史姨娘、何姨娘、柯姨娘、項姨娘,公爺親自來接四位回國公府了。”莊子上伺候的婆子喜從天降一般走了進來回道。
“真的?!”項亭亭是年紀最小的,一聽就把手中的羽箭扔了,跳躍着衝了過來,“真是公爺來接我們回去?公爺人呢?”她伸着脖子往院子裡看。
那婆子笑道:“公爺騎着大馬,在門口等呢。四位姨奶奶不要再耽擱功夫了,趕緊去坐轎子吧。”又催道:“公爺的脾氣各位比我老婆子清楚,從來沒有什麼耐性的。可別耽誤了,公爺一怒之下走了,以後再想回長安,可就難咯!”
項亭亭一聽,忙箭一般往外跑。
柯蘭蘭跟着在後面追,“亭亭!亭亭!等等我!”
何小小看了面露懷疑之色的史茜茜,笑着道:“史姐姐,怎麼不走呢?”
史茜茜咬了咬下脣,遲疑着道:“……公爺把我們送來這裡,是因爲夫人有了身孕。如今怎麼突然來叫我們回去?夫人的身孕……”
何小小眼珠子轉了轉,沉吟道:“算日子,夫人也差不多快生了吧?若是生了叫我們回去,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
史茜茜心裡一跳,臉上神色有一剎那的怔忡,“……生了?”
“走吧,走吧,史姨娘還等什麼呢?”那婆子又勸道,以爲史茜茜是想收拾東西,忙道:“這兒的東西您別擔心,我們收拾好了會給姨娘們送到國公府的。”
何小小推了推史茜茜,“走吧,她們都走了,別讓她們搶了先。公爺那脾氣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史茜茜沒法子,只好跟着一起走出去。
出了二門就坐上轎子,徑直擡出內院。
然後在車馬院換上大車,跟在安子常後面,回了長安城。
他們回到長安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趕在關城門前進了城。
史茜茜坐在大車裡,心亂如麻。她撂開車簾,偷偷看了安子常好幾次,從他鎮定自若的臉色裡,看不出任何端倪。
史茜茜輕輕嘆口氣,想也許那東西沒那麼管用吧,只是別人危言聳聽,以訛傳訛而已。
不過,她揚起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現在有這個護身,什麼都不怕。
史茜茜微笑着扶着婆子的手下了車,跟着前面幾個人從角門進了安國公府。
進府又換轎子,到二門上纔下來。
她們幾個人欣喜地看着四周的景色,都不敢相信自己還有回來的一天。
安子常卻已經早就進去了,囑咐二門上的婆子直接把她們帶到正院旁邊的一個小跨院裡去。
安子常先去了一趟正院,叫了杜恆霜和杜恆雪一起,先去小跨院裡等着。
小跨院的上房裡,安子常坐在上首。他旁邊放着一個牡丹吐豔大插屏,杜恆霜和杜恆雪就坐在插屏後面。
史茜茜、何小小、柯蘭蘭和項亭亭被婆子引到門口,一見這屋裡只有安子常坐在上首,忙要上來行禮。
安子常卻擡手止住她們。道:“一個個進來,別的都在迴廊下等着。”
四個姨娘互相看了看,不知道誰先進去。
史茜茜就道:“亭亭,你年紀最小,公爺也最疼你。你先進去吧。”
項亭亭也不客氣。笑着道:“那我就進去了啊,你們可別怪我。”說着,拎着裙子跨過門檻。往屋裡走去。
這裡雖是小跨院,但是上首五間大屋,面積還是相當寬敞的。
項亭亭過來行禮,又跟安子常嘰嘰喳喳說了一會兒話,才聽安子常擺擺手道:“嗯,回來就好,先下去吧。就回你以前的院子住着。”
項亭亭忙笑着應了,急着回自己的院子梳洗打扮,好晚上去安子常那裡賣好。
接下來。柯蘭蘭和何小小都一一上來見了安子常,閒話半天,安子常才放她們下去。
杜恆霜坐在屏風後面,開始一直寂靜無聲,沒有反應,直到何小小進來的時候。她才覺得鼻子裡有些癢,不過揉了揉就沒事了,她也就沒有吱聲。因爲這種事,她還是要特別有把握的時候纔會指證。
因爲那狐荒草的汁液如果跟這四個妾室有關,肯定有人身上帶的份量最重。如果不是四人一樣重的話。
杜恆霜這樣想的原因很簡單,因爲狐荒草汁液的功能,一個是對男性的催情作用,另一個是對孕婦的抑鬱和虛弱作用。對於用這狐荒草的人來說,爲了一舉兩得,肯定是要用在自己身上,好吸引安子常經常去莊子上。只有安子常經常去莊子,她纔有機會往他的衣裳裡做手腳。
她已經跟杜恆雪分析過,這樣做的人,肯定是對安西風俗非常瞭解的人。
安子常既失望,又心驚膽戰,正想讓從門外走進來的史茜茜退下,就聽見插屏後面的杜恆霜打起噴嚏,一個接一個,停也停不下來。
杜恆雪忙用灑了薄荷水的帕子捂在杜恆霜鼻子前面,才止住了她不停歇的噴嚏。
史茜茜被插屏後面傳來的打噴嚏的女聲嚇了一大跳,正要問是怎麼啦,就見安子常霍地一聲站起來,剛纔平靜到有些倦怠的臉上,已經陰雲密佈,雙眸更是怒氣重重,毫不掩飾地瞪着她,指着大門道:“關上!”
上房的大門咣噹一聲關了起來。
屋裡的光線頓時黯了下來。
馬上有人從房裡出來,在屋角四周點燃巨大的牛油燭,將這裡照的亮堂堂如同白天一樣。
那亮堂的燭光讓史茜茜下意識用袖子擋在眼前。
“你擋什麼擋?”安子常走到史茜茜身邊,繞着她走了一圈,輕哼道:“真是沒看出來,你還真厲害。不僅能逃過我的追查,還能在我身邊等了這麼多年,纔等到這個機會。——這般厲害,連我都忍不住要誇你了。”
史茜茜暗道不好,一顆心砰砰地跳,如同擂鼓一樣,她結結巴巴地道:“公……公爺,您這是什麼意思?茜茜不明白,您別嚇唬茜茜……”說着,就給安子常跪了下來,可憐兮兮地仰頭看他,目光中充滿眷戀和愛慕。
安子常嗤笑一聲,彎腰伸手托住史茜茜的下頜捏了捏,“瞧這張小嘴兒,真會說話。你真是能耐啊,把你公爺當猴耍。你公爺坐南闖北這麼多年,殺過皇帝,也殺過親爹,卻差一點在你這個賤人這裡陰溝裡翻船。就憑這一點,安某也要對你說聲‘佩服’!”一邊說,一邊手上用勁,已經卸掉了她的下頜,免得她咬舌自盡。
史茜茜嚇得渾身發抖,跪都跪不穩了,一下子癱在地上,全身跟打擺子一樣打着哆嗦,瞪着安子常,就跟見到鬼一樣。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知道!
史茜茜滿心充滿了疑問,怎麼也想不明白,安子常是如何發現的!
當年那人給她狐荒草汁液的時候,曾經明明白白告訴過她,這味道,沒有人能夠聞得出來!
她也試過很多次,確實人聞不出來。
有些動物可以聞出來,但是動物又不會說話,所以她一定都沒有擔心這件事會被揭露出來。
可是安子常的反應,卻完全是發現了她做的手腳的一樣……
史茜茜喉嚨裡發出荷荷的聲音,下頜痛得要命。
“過來,看看她嘴裡有沒有毒藥。”安子常坐回椅子上。
一個手下上前,面無表情地托住史茜茜的頭,一隻手在她嘴裡的牙齒裡敲了一遍,道:“公爺,牙齒正常,沒有毒藥。”
安子常點點頭,“那給她把下頜裝上。”
那人就扶住被安子常卸下來的下頜,往上對準了使勁一拍,便又給史茜茜裝了上去。
史茜茜被一番折騰嚇得不輕,趴在地上涕淚橫流,問道:“公爺,您這是什麼意思?茜茜不明白……”
“你不明白?”安子常在她面前半蹲了下來,“那狐荒草,你明不明白?”
史茜茜猛地擡起頭,難以置信地看着安子常,完全不明白他怎麼會知道這個東西。
“不裝了?——明白了?”安子常冷哼一聲,站起來踹了她一腳,走回座位上坐下,“史茜茜,是昭穆九姓的史家之女,當年是我升國公的時候,由史侯送給我的。史侯現在都不在人世了,況且史侯府是昭穆九姓裡面最窮的一家,怎麼可能由狐荒草這個東西?你倒是說說,你從哪裡得到這個東西的?”
史茜茜本來以爲安子常知道了所有的事情,腦子裡正急速盤算着,要如何將自己摘出來,可是聽安子常一說“昭穆九姓”,立刻就知道安子常想偏了。
自己雖然是以昭穆九姓之一的史家族女的身份進的安國公府,可那只是個掩人耳目的身份,自己的真實身份,昭穆九姓一點關係都沒有……
史茜茜低下頭,掩飾自己的神色,低聲道:“公爺,狐荒草這東西,茜茜曾經聽史侯提過一次,說那是早就絕跡了的好東西,不過是乍一聽就有些驚訝而已,公爺說的明不明白這種話,茜茜完全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