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恆霜嘆息着握了握平樂公主的手,低聲安慰她,“……也許沒有那麼糟糕。柴家也是這麼多年的基業,精兵強將還是有的吧?”就算永昌帝不派援兵,應該也能抵擋吧?
誰料平樂公主憂心忡忡地道:“以前倒也無礙。突厥人本來只派了三千金狼鐵騎東征,被我夫君滅了一千,剩下兩千金狼鐵騎,柴家精兵盡出,也能一戰。但是突厥人又增兵過來,現在是五千金狼鐵騎,就算我們柴家所有精銳都出戰,拼着同歸於盡的想法,也是打不過他們的。”
杜恆霜有些疑惑,“突厥人爲何又突然增兵了?”
平樂公主苦笑,“誰知道呢?也許就是想打贏吧,也或者,一定要……”
平樂公主雖然沒有把話說盡,但是杜恆霜還是聽出了一絲不對勁的地方。
“這麼說,真的是很危急?咱們一點法子都沒有了嗎?”杜恆霜很是有些不甘心,而且,她有種感覺,覺得長安那邊未必知道這邊的情況有多危急。就算平樂公主的八百里加急送回去,長安的人說不定還是認爲是柴家的計策罷了。
因爲人一向都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哪怕現實血淋淋的擺在他面前,都可以視而不見,騙自己說是敵人的“詭計”……
杜恆雪在旁邊聽了半天,歪着頭問道:“平樂公主,可是如果長安不派援兵,或者長安的援兵不能及時趕不到怎麼辦?”
這也是杜恆霜和平樂公主兩人心裡都有的想法。不過沒有如同杜恆雪一樣明明白白地問出來罷了。
“我也沒有法子。只能往最好的地方想,然後做最壞的打算。”平樂公主深吸一口氣,然後道:“我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兩位答應!”說着,對着杜恆霜和杜恆雪深施一禮。
杜恆霜連忙扶起來平樂公主,道:“公主折殺我們姐妹了。——公主有話儘管說,只要我們能辦到的,一定拼盡全力!”
平樂公主眼裡滲出點點淚花。語帶哽咽地道:“我求你們帶我夫君離開秦州。”
“什麼?!”杜恆霜和杜恆雪都大吃一驚。錢伯先前擔心杜恆霜和杜恆雪不肯走,也提出把霍國公柴嗣昌帶着一起走,但是那時候,杜恆霜只覺得錢伯在說笑,現在從平樂公主嘴裡親耳聽到這種話,她實在是驚呆了。
平樂公主看看杜恆霜,又看看杜恆雪,深吸一口氣,盡力止住自己喉頭的哽咽。道:“你們帶我夫君走,治好他……”
杜恆霜忍不住道:“平樂公主,您莫不是瘋了?!我們帶走霍國公。那您呢?您打算怎麼辦?——難道真的要跟這秦州城共存亡?!”
平樂公主回頭。看向門外晴朗湛藍的天空,淡淡地道:“你們帶我夫君走。他傷愈以後,一定會爲我報仇雪恨。而我,我要留在這裡,和秦州城共存亡。我是大齊的公主,如果大齊需要我。我會爲它付出自己的性命。”
杜恆霜被平樂公主的話激動得熱淚盈眶,撲上去一下子抓住平樂公主的手,只叫了一句:“……公主。”就熱淚滾滾而下。
杜恆雪也忍不住拭淚道:“平樂公主,您是抱了必死的心,可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還是跟我們一起走吧……”
平樂公主搖搖頭,堅定地道:“不。父皇和大皇兄一天不派援兵,我就一天不走,直至在此地戰死!”
如果大齊公主因沒有援兵,而在秦州不屈戰死,那些在長安狗苟蠅營、勾心鬥角,一心玩弄所謂“權術”的男兒們,怕不是一個個都要羞死吧?!
杜恆霜胸中升騰起一股熱血,握緊平樂公主的手,道:“公主殿下,您不走,我也不走!我陪您在秦州戰至最後一人!”回頭卻對杜恆雪道:“雪兒,你帶着霍國公,和許二哥,還有錢伯、史家四兄弟馬上離開秦州!”
杜恆雪大急,忙道:“姐姐,你這是什麼話?要走我們一起走……”
“聽話!”杜恆霜威嚴地道,拿出了長姐的風範,壓得杜恆雪連開口說話都不敢。
杜恆雪嘴脣囁嚅着,看着杜恆霜不容人反駁的雙眸,再一次淚流滿面,腿一軟,就給杜恆霜跪了下來。
“雪兒,你聽話。”杜恆霜頓了頓,“你要記得,你的三個外甥還要靠你呢……”
杜恆雪用手捂着嘴,壓抑住自己快要從喉頭冒出來的哽咽,卻不肯點頭,也是倔強地看着杜恆霜,一副不肯妥協的樣子。
杜恆霜氣結。雪兒真是越來越執拗了!
平樂公主看見杜恆霜和杜恆雪姐妹情深,也極感動,忙道:“霜兒,你的心意我心領了。不管這一次結局如何,我和柴家,都欠你們姐妹一個大人情。——好了,咱們不要浪費時間,趕緊去準備吧。”說着,轉身就走,大步離開客院。
杜恆霜見平樂公主下了決心,也沒有辦法,只好和杜恆雪合計之後,收拾了東西,然後帶着許言邦和錢伯去霍國公的病房裡接人。
結果一進去,就看見霍國公柴嗣昌死死抓着平樂公主的手,一字一句地道:“平樂,我們既爲夫妻,當同生共死。你若死去,我決不能獨活!如果你嫌我是個病人,拖了你的後腿,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說着,柴嗣昌居然從枕頭下面摸出一把匕首,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平樂公主眼疾手快,一掌將柴嗣昌手上的匕首擊飛,怒道:“嗣昌,你是柴家的嫡子,怎能如此魯莽?!”
“平樂,我說過,如果你嫌棄我不能幫你,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可是你想要我一個人逃生獨活。你還不如一索子將我勒死算了。”柴嗣昌閉了眼,淡淡地道:“如果你不信,儘管讓這些人帶我走。只要離開秦州城一步,他們帶着的,就是一具屍體!”
一個抱了必死之心人,不管怎樣防範,他都會尋死,沒人能夠阻擋。
平樂公主這麼剛強的人。終於也在柴嗣昌面前留下眼淚。她怔怔地看着柴嗣昌,淚水順着她的面頰緩緩流下,滴在柴嗣昌面上。
柴嗣昌擡頭,看見平樂公主淚流滿面的臉,突然展顏一笑,伸手輕輕幫平樂公主拭淚,道:“平樂,你這是第一次在我面前哭……”說着,溫柔地將平樂公主拉入自己懷裡。
雖然他病了這麼久。瘦弱不堪,一點力氣都沒有,但是平樂公主還是柔順地依偎過去。將一張淚流滿面的臉埋在他胸口。
杜恆霜和杜恆雪見狀。忙帶着人匆匆退出去。
“姐姐,這可怎麼辦?”杜恆雪很是着急。看樣子,柴嗣昌是肯定不會走了。
杜恆霜心裡也急,她看向門外,腦子裡急速思考着,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許言邦也很着急。一拍桌子道:“奶奶個熊!那幫子長安的混蛋們,就不辦人事!大周才滅了幾年,他們就吃飽了撐的……”
杜恆雪大急,忙撲上去捂住他的嘴,嗔道:“說你多少次了。不要在外面大放厥詞!”
許言邦被杜恆雪的小手捂得整個人暈暈乎乎,滿心的憤怒一下子就煙消雲散。只顧看着杜恆雪傻笑,看得杜恆雪又想撇嘴,又想笑,兩個人竟然在強敵環伺、衆目睽睽之下,旁若無人地對視起來。
杜恆霜回頭看見這兩人的呆樣兒,也是又好氣,又好笑,道:“好了好了,你們先走,我隨後就到。”又催促許言邦快走。
許言邦回過神來,對杜恆雪道:“咱們還是先走吧。”
杜恆雪卻也犯了執拗,說杜恆霜不走,她就不走。
杜恆霜十分頭疼,忍不住對許言邦道:“她這個臭脾氣,你還想娶她?不怕她跟你鬧起來吃不消?”
許言邦大喜,連連搖頭道:“不怕不怕!”又道:“就怕她不跟我鬧……”一副沒出息的樣子。
杜恆霜:“……”
過了許久,杜恆霜道:“你們先回房去,我有些事情,要出去走走。”說着,轉身出了霍國公的病房。
錢伯跟在她身後,看她一直去了馬廄,跟自己的小紅馬喃喃自語說話。
天黑的時候,西城門那邊傳來騰騰的火光。
突厥人又開始攻城了。
震天的吶喊,騰起的黑煙,燒焦皮肉的難聞味道,交織在一起,從西面傳過來,縈繞在杜恆霜身邊。
杜恆霜皺了皺眉頭。這股味道,讓她靈光一閃,腦子裡似乎想起什麼東西……
平樂公主從霍國公的病房裡匆匆忙忙衝出來,跨上戰馬,往西城門去了。
從天黑到天亮,西城門的戰鬥一直持續着,一個個傷兵被從城樓上擡下來,一個個新兵又補了上去。
秦州的郎中醫士不約而同,沒有一個人提前離開。就連那幾個先前看不起杜恆雪的郎中,也都跟着一起上了西城門救治傷員。
杜恆雪待不住,除了照顧霍國公柴嗣昌,也跟着去救治傷員。
日子一天天過去,長安的援兵依然遙遙無期,而秦州柴家的兵力已經摺損了三分之一。
這一天黃昏時分,戰事稍停,杜恆霜跟着平樂公主上了西城門,看着不遠處正圍着火堆烤全羊的突厥人戰隊,還有稍遠的地方,那一杆白毛大纛,默默出神。
平樂公主指着那白毛大纛,對杜恆霜道:“看見了吧?那是突厥的處羅可汗。——這一次,難怪突厥人又增了援兵,原來是他們的大汗親自出馬了。”
杜恆霜揹着手,站在西城門的頂上,放眼看過去。
秦州城是處在兩座極大的山峰中間,正好是一個關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關口。
秦州城往西,是一片極開闊的曠野,最適合騎兵在上面衝殺。所以突厥人的金狼鐵騎佔盡優勢。柴家精兵就算盡數出動,還是遠不如突厥人。
“我們中原人跟突厥人爭鬥這麼多年,只有你夫君蕭士及當年真正對他們佔盡優勢。你看就算蕭士及沒有坐鎮漠北,他們都不敢犯漠北一步,就知道他們在內心深處,有多恐懼蕭士及。只是可惜……”平樂公主說着,突然搖頭哈哈大笑起來,“父皇和大皇兄自恃聰明無比,卻害苦了我大齊百姓!就衝這一點,我就挺定了二哥!”
平樂公主回頭對杜恆霜道:“我知道你跟蕭士及已經和離,我也無意勸你,但是我只想讓你知道,你夫君,在戰場上絕對是一個不世出的英雄!就衝着他讓突厥人聞風喪膽這個功績,我這輩子都不會看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