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一下子愣住了,完全沒有預料到蕭士及是這個反應,一時更加委屈。——今日明明就是那杜夫人故意找茬,給她們兩人一個下馬威,怎麼變成自己的錯了?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今兒一定是杜家做錯了事,杜嬸才罰你們的。不然杜叔杜嬸那麼好的人,怎麼會罰你們出去吹冷風?——還想在我面前裝可憐,當我是傻子吧?”蕭士及冷笑着道,一點都不留情面地揭穿了小青的小心思。
大少爺雖然什麼都不說,原來都看在眼裡,卻一點也不爲她們着想。
小青的淚立刻涌了出來,卻強忍着哽咽,低下頭道:“不是,少爺,小青不是抱怨杜家,都是小青的錯,小青已經給杜夫人磕頭了,杜夫人罰得對……”
小苗從火盆邊上擡起頭,閃爍的眼神如同火盆裡面的火苗一樣晃動,想了一想,小苗坐直了身子,“少爺,今兒的事,你確實冤枉小青丫頭了。不瞞少爺,今兒小青在杜家作小伏低,連頭都磕了,杜夫人都不放過她,還讓她到門外吹冷風,連奴婢也跟着受罰。”說完輕笑一聲,“我們家和杜家是一樣的人家,而且杜老爺還把我們老爺叫哥哥,小青在那裡磕頭,實在是有損我們家的顏面呢。”
“住口!”蕭士及大怒,指着小苗道:“饒舌的奴婢,我今兒可算見着了!難怪杜嬸罰你們去吹冷風,原來根子在這裡!”說完又冷笑着橫了正在低聲啜泣的小青一眼,“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有膽子在我面前給杜家上眼藥。你說我是相信杜叔、杜嬸,還是相信你們這兩個拿銀子錢買來的丫鬟?!回去我定要跟娘說清楚,不能再讓你們在蕭家生事。好好的親戚,都讓你們這些下人給挑唆壞了!”
小苗跟着嚇得白了臉。她實在沒想到,才六歲半的蕭士及,居然能識破自己這個十幾歲大人的私心,情急之下,將責任都推在小青身上,“大少爺您可冤枉奴婢了!都是她,是小青老想着能跟大少爺多親近,纔在杜家做張做致,惹惱了杜夫人!”
小青的啜泣戛然而止,難以置信地看向小苗,顫抖着聲音道:“小苗姐姐,我自問素來跟你無怨無仇,你爲何要這樣誣陷我?”
小苗看都不看她,冷着臉道:“我從來不說白話,哪個誣陷你?”
蕭士及越聽越不是味道,沉聲道:“都給我閉嘴!”說完背靠着車板壁,閉目養神。
回到蕭家,蕭士及立刻來到龍香葉的屋子,不悅地道:“娘,這兩個丫鬟我不要了,娘派到別處吧。”
龍香葉“喔”了一聲,笑吟吟地拉着蕭士及坐在自己懷裡,不斷摩挲着他的頭,笑問道:“爲何?她們可是得罪你了?”
蕭士及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躲開龍香葉的手,低聲道:“她們得罪杜家,就是得罪我。我不要這兩個丫鬟,在我面前上眼藥,當我是三歲幼童好欺侮嗎?”
龍香葉感覺到蕭士及的躲避和疏離,心頭大慟。這可是自己的親兒子!怎麼能不跟自己最親密?——現在就口口聲聲維護他的岳家杜家,以後……
龍香葉簡直不敢想下去,強自壓下心頭的不快,雲淡風輕地道:“我不能只聽你的一面之辭。你等我把小苗和小青叫進來,細細問明白了再做決斷。”
蕭士及“嗯”了一聲,順勢從龍香葉懷裡站起來,立到一旁。
小苗和小青被龍香葉的大丫鬟荷蕊叫進來。
兩個人惴惴不安地給龍香葉磕了頭,就向龍香葉說明了今日在杜府發生的事兒。
龍香葉聽到小苗說小青是“書香世家”出來的,不由狠狠剜了她一眼。
小苗嚇得趕緊跪下磕頭如搗蒜,再也不敢多嘴多舌。
龍香葉沉吟着看了看小青,見她雖然哭得眼睛都腫了,但是麗色一點都不減,反而更加梨花帶雨,我見猶憐,頓時明白了方嫵孃的意思,不由脣角微揚,對蕭士及道:“及哥兒,她們雖然有錯,卻不是大錯。你以後是這個家的當家人,應該知道錯與罰相當,過猶不及是不好的。這樣吧,她們惹惱了杜夫人,就罰她們半年的月例吧。”
說着,龍香葉板起臉,對小苗和小青道:“以後在大少爺房裡小心當差,若是再讓我知道這樣的事兒,兩罪並罰,直接賣到戲園子去,聽見沒有?”
小苗和小青連連磕頭,感謝夫人大恩,又向蕭士及磕頭。
“下去吧。好生當差,別偷懶耍滑。”龍香葉笑眯眯地揮了揮手,看向蕭士及,“及哥兒,你覺得這樣處置,是不是更加妥當?”
蕭士及雖然不太認同,但是龍香葉是孃親,他沒有爲了兩個丫鬟忤逆孃親的道理,只好回身道:“娘是慈善人,希望她們能記住孃的好,不要辜負了孃的一片善心。”
龍香葉聽了更是歡喜,拉着蕭士及的手坐在自己身邊,細細給他講如何要恩威並重的馭下之術。
蕭士及一一記在心裡,打算有空向爹和杜叔求證。他記得很清楚,爹和杜叔都跟他說過,女人在後院的管家之術,和他作爲大男人,以後要做一家之主的治家之法是不同的。
聽龍香葉說完話,蕭士及又提起杜先誠送給他的兩個小廝,問道:“他們就住在我的院子,娘給他們準備鋪蓋行李和四季衣裳吧。”
龍香葉的臉色陰了下來,淡淡地道:“這件事,我會和你爹爹商議,你先讓他們住在客院吧。”
蕭士及“啊”了一聲,有些意外孃親這樣安排,“娘,這樣不太好吧?太見外了。”蕭士及喃喃地道。
龍香葉端了茶,“我自有主意,你先下去吧。”
蕭士及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正房,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等晚上蕭祥生回來,龍香葉就先提了兩個丫鬟在杜家受罰的事兒。
蕭祥生去屏風後面換衣裳,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她們是在杜家犯了錯吧?不然弟妹如何會罰她們?”居然和蕭士及一個口氣。
龍香葉只覺得胸口悶得慌,拿手揉着胸口道:“老爺怎麼能這麼說呢?這不是胳膊肘兒往外拐……”
話沒說完,蕭祥生就從屏風後面出來,虎着臉打斷龍香葉的話,“這怎麼叫胳膊肘兒往外拐?我看你纔要反省反省,誰是內,誰是外!——爲兩個銀子錢買來的丫鬟,居然說弟妹是外人,我看你最近是豬油蒙了心了!”
一句話戳中龍香葉的心病,她梗着脖子站起來,壓低聲音道:“弟妹弟妹,叫的這麼親熱!——老爺你的親弟妹還沒進門呢?哪裡來的外四路的弟妹?!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你簡直不可理喻!”蕭祥生大怒,顧不得已經換了在屋裡穿的衣裳,披着單衣就拂袖而去,一個人在外書房過了一晚上。
龍香葉見蕭祥生這個樣子,明白自己是說錯話了,可是又不好意思拉下臉去求饒,只好一日三遍讓大丫鬟荷蕊去送東送西。
蕭祥生氣了兩晚,自己也就好了,回來跟龍香葉道歉。
龍香葉忙軟語勸道:“是妾身說錯話了,老爺該氣。”輕言細語,終於將蕭祥生哄了回來。
因了這件事,龍香葉不敢提將杜家送來的小廝再送回去的事兒,只派人去杜家取他們的賣身契。
杜先誠忙命管事找出來,送了過去。
大周昌業二年的年關,就這樣過去了。
整個冬天,江南江北都下了厚厚的大雪。
俗話說,瑞雪兆豐年。這樣的好氣候,預示着來年又是大豐收。
轉眼到了大周昌業三年的五月,又是杜恆霜生辰那一天,宮裡傳來喜訊,皇帝陛下喜得貴子,中宮娘娘和貴妃娘娘同時誕下皇子。
全國各地一時普天同慶,無數祥瑞報向長安城的皇宮,一時大週上下都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之勢。
到了金秋十月,大周江南江北同是大豐收。大周各地的糧倉一時滿得溢了出來。
無數的荒地重新被開墾,無數的良家子又重新衍生出來。
看着滿滿的糧倉,大批的稅銀,和不斷增加的人口,德禎帝志得意滿,知道他蟄服了這麼久,等待了這麼久的機會,終於到了!
大周昌業三年十月十五,德禎帝不顧朝臣的勸阻,一意孤行,頒發徵兵令,舉國徵兵,要重新對高句麗用兵,洗刷先帝在高句麗受到的恥辱。
這一次徵兵,依然只徵用良家子,同時徵用五倍的民夫,爲大軍後勤做準備。民夫要負責糧草和輜重的運送,還要負責將傷兵擡離戰場。必要的時候,民夫也要上戰場殺敵,可是民夫不俱備任何大周軍士的資格,凡是大周軍士能享受的好處,他們都享受不到。
此時離大周軍隊撤離高句麗的日子,剛好八年。
蕭祥生看見徵兵令,心急火燎,帶着七歲半的蕭士及來到杜先誠家,跟他商議此事。
杜先誠命人將蕭士及帶到內院,笑着道:“霜兒最近在學騎馬,你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