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恆霜覺得既然來了大慈恩寺,就去聽聽三藏法師講經吧,便頷首道:“多謝小師父盛情,只是我這裡還有兩個幼兒,會不會打攪三藏法師?”
那小沙彌笑道:“大慈恩寺裡景緻不錯,兩位小施主可以去念親潭看錦鯉,也可以去隨喜五殿羅漢,甚至跟着夫人去聽經,也是可以的。”
杜恆霜好奇,“小孩子能聽得懂嗎?”
“我們三藏法師講的經,上至九旬老太,下至襁褓中的幼兒,都能聽得心悅喜之。”那小沙彌十分自豪地道。
杜恆霜笑了笑,“那就麻煩小師父了,前面領路吧。”
小沙彌就帶着他們來到三藏法師講經的地方。
大慈恩寺雖然是長安城有名的大寺廟,但是今日因不是上香的整日子,來的人還是不多。
杜恆霜帶着兩個孩子來到經堂盤膝坐定,擡頭便看見一個溫和清秀的年輕法師坐在上首,手裡捻着一串念珠,目光沉穩地看向前方。他像是看見了所有的人,又像是誰都沒有看見。
所謂大道至簡,大愛無情,就是這個樣子吧……
那法師便是三藏。
看見經堂的人都坐定了,三藏法師便開口講起經來。
他的聲音溫和醇厚,聽來讓人如坐春風,拂得人五臟六腑都暖洋洋的。
杜恆霜本是逃避穆夜來,纔來到大慈恩寺,可是一聽三藏法師今日講的經文,居然是因果輪迴。不由聽住了。
三藏法師的經講得深入淺出、通俗易懂。
他給經堂裡面的人,講了一個輪迴的故事。
“……餘三娘得前世記憶而生,無法忘卻前生事,行差踏錯。終於種下惡果,也是報應使然。”
“於諸果中、應說何果,何因所得。頌曰:後因果異熟,前因增上果。同類遍等流,俱相應士用。論曰:言後因者,謂異熟因。於六因中,最後說故。初異熟果,此因所得。言前因者,謂能作因。於六因中,最初說故。後增上果,此因所得……”
杜恆霜一下子聽住了,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三藏法師眯着眼睛往杜恆霜這邊看了一眼。溫言問道:“各位施主可有疑問?”
堂下一個老者問道:“請問三藏法師。何爲因?何爲果?”
三藏法師道:“因是起始。果是終了。因果之間也有機緣,可以倒因爲果,也可以化果爲因。因果之間輾轉相生。是爲塵世之苦。”
杜恆霜忍不住跟着問道:“三世因果,六道輪迴。有誰真正見過?”
三藏法師睜開雙眼,雙眸中精光乍現,“修禪定成就者能見之,得定則能通,得宿命通能知過去,得天眼通能見未來。”
“按法師所說,人死如燈滅,入六道輪迴了結前世因果。那會不會有人逃過六道輪迴,始終徘徊在世上不肯離去?”杜恆霜字斟句酌地問道。
她雖然還沒有去過大昭寺的大雁塔,可是她已經隱隱覺得,那裡似乎只埋葬了陳月嬌的身子,沒有她的魂魄。
而她的魂魄,似乎根本沒有消失在天地之間……
一個已經好幾次逃過死亡的魂魄,杜恆霜不知道用何種法子,才能讓她徹底消滅。
三藏法師聽了杜恆霜的話,大喝一聲:“咄!既有逃,就有追!既想破,就有滅!——輪迴不入,那就滅他輪迴!”
滅他輪迴!
杜恆霜如同醍醐灌頂,突然明白過來。
不管那曾經在陳月嬌身上,如今在太子妃身上的重影是哪個魂魄,但是隻要你不肯離去,非要徘徊在世上,一次又一次的附身害人,她就不能容她在這個世上!
“請問法師,如何能消滅這種不願入輪迴的惡靈?”杜恆霜激動地問道。
旁邊有人低低地笑起來,“這位夫人,這話,你應該去問道士,不應該問三藏法師吧?”
杜恆霜漲紅了臉,抓鬼除妖好像確實是道士做的活兒……
三藏法師卻不以爲意,在上首笑道:“我佛縱然慈悲,也有雷霆之怒,也能金剛伏魔。”
杜恆霜訕訕地笑道:“多謝大師指點。不過,如果這種惡靈能一次又一次逃過輪迴,恐怕一般的法子都治不了她吧?”
三藏法師又看了杜恆霜一眼,沉吟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佛經有云,西天有魔名波旬,有千變萬化之能,生有九魂,殺之不死。後來,八部天龍一起出動,斬殺波旬的八魂,最後由帝釋天致命一擊,才得以將他徹底殺死。”
杜恆霜眼前一亮,然後很快又黯淡下來,默默地坐在那裡沉思。
一堂經講完,堂上的人四下散去,只剩下杜恆霜帶着兩個孩子坐在那裡。
三藏法師從上首走下來,來到杜恆霜面前站定,笑道:“女施主可還有爲難之事?”
杜恆霜站起來,看着三藏法師純淨的雙眸,不染塵埃的面龐,沉吟半天,纔開口問道:“……八部天龍是如何斬殺波旬的八魂的?”
三藏法師莞爾,“那只是一個佛經故事。”
杜恆霜想了想,還是笑道:“多謝法師指點迷津。我回去讓家裡人過來佈施,給法師重塑金身。”
“多謝了。施主隨喜就好。”三藏法師雙手合什,對杜恆霜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杜恆霜也帶着兩個孩子出了講經堂。
剛一出來,杜恆霜就看見蕭士及高大的身形站在講經堂的臺階下面,離他不遠的地方,穆夜來站在一樹月季花下,癡癡地看着他。
杜恆霜嘆息着搖搖頭。
兩個孩子卻歡呼一聲,掙脫杜恆霜的手,往臺階下面衝去。
“唉。小心啊你們。”杜恆霜嚇了一跳,忙追了過去。
她身後的丫鬟婆子也忙追了過來。
蕭士及張開雙臂,將兩個孩子抱了起來。
“來,我帶你們去曲江池坐船。”蕭士及笑着道。
杜恆霜往他身後張望了一下。笑道:“婆母呢?二弟、二弟妹呢?”
蕭士及笑道:“他們累了,去紫雲樓歇息去了。我在那裡聽說你來大慈恩寺了,就讓二弟好好陪着娘,我就來找你和孩子了。”
杜恆霜點點頭。“多謝侯爺記掛着我們母子。”
“走吧,船上備了許多河鮮,你一定愛吃。”蕭士及帶着杜恆霜和兩個孩子來到曲江邊上,上了一條青木原色的畫舫。
曲江池上水波盪漾,畫舫在水上搖搖晃晃,如同搖籃一樣催人慾睡。
杜恆霜累了一上午,剛纔又在聽三藏法師講經的時候過於激動,這下子有些撐不住了。再吃過一頓鮮美的午食,她就困得睜不開眼睛。
蕭士及半扶着她進到艙裡。讓她在艙裡的榻上睡了過去。自己帶着兩個孩子到船頭垂釣。
微風吹來。將他的下袍吹得翻卷起來。
平哥兒和安姐兒看着爹爹釣上來一條又一條大魚,高興得大呼小叫。
杜恆霜耳邊斷斷續續聽着兩個孩子忽高忽低的聲音,又聽見蕭士及低沉的嗓音。似乎在勸說兩個孩子,心裡一片平安喜樂。漸漸沉入酣睡當中。
小白狐趴在她的腳邊,也埋頭睡了過去。
在夢裡,她發現自己又坐在一個座椅模樣的大石頭上。在她面前,有一個清澈的大湖,湖邊種着一株高大的木樨樹。
她又回到這裡了啊……
不同的是,這木樨樹上開滿了花,就和上一次,她最後一次見到這株木樨樹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記得很清楚,這株木樨樹開了花,她才得以離開這裡。
陽光下,樹影微閃,一箇中年女子從樹後轉了出來。
她的懷裡,還抱着一隻小白狐。
杜恆霜驚訝地站起來道:“小白,你怎麼也來了?”
小白狐“唔”了一聲,往那中年女子懷裡拱了拱,露出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在空中搖了搖。
“又見到您了。”杜恆霜盈盈下拜。她現在完全明白,她的這一輩子,都是因爲這女子插手,才能順利走了下來。
那中年女子似乎明白杜恆霜在想什麼,笑着道:“不關我的事。我是來報恩的。”
杜恆霜驚訝,“報恩?是我嗎?我沒有做過什麼事啊?”
那中年女子笑着轉了話題,“你又來到這裡,可是有了什麼難以解決的問題?”
杜恆霜收斂心神,忙點點頭道:“正是。”說着,就將她對那重影之人的擔憂之處說了一遍。因是這女子提醒她要小心重影之人,所以杜恆霜知道,對她,什麼話都能說,什麼都不用顧忌。
那女子靜靜地聽杜恆霜說完,頷首道:“這個忙,我卻幫不了,得靠你自己了。那重影之人,只有你有能力滅她。——除你之外,無人能夠殺死她。她的魂魄之力,已經很強勁了。”
“可是,如果殺了她,她的魂魄再一次附身怎麼辦?”杜恆霜很是爲難,她不怕手上沾血,但是她不能無休止地殺戮下去。而且現在那重影之人已經成了太子妃,如果杜恆霜真的無緣無故殺了太子妃,他們蕭家可是要滿門抄斬,甚至要株連九族的……
那中年女子想了想,道:“我聽聞,曾有寶弓名軒轅,本是上古軒轅皇帝所鑄,選用泰山南烏號之柘,燕牛之角,荊麋之弭,河魚之膠精心製作的一張弓,專能滅魂攝魄。如果你能弄到軒轅弓,滅殺此重影之人應該毫無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