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恆霜聽了這話,一雙眼眸滴溜溜轉了一圈,笑盈盈地看着蕭士及不說話。
蕭士及無奈,對龍香葉道:“娘……”
龍香葉打斷他的話,揮揮手道:“你別說爲了,娘都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從小都是。”說着,龍香葉拿着帕子開始拭淚,“若是你爹還活着,看見你如今這樣出息,不知有多高興……”
將蕭祥生搬了出來。
杜恆霜忙道:“梅香,給老夫人收拾出門的東西,咱們一會兒就出去了。早一點走,還能在曲江池那邊佔個位置。”
曲江池在長安城東南隅,一半在長安城內,一半在長安城外,整個池區由芙蓉園、杏園、曲江池水域、和曲江亭組成。
芙蓉園在曲江以東,杏園在曲江以西,與長安城著名的大慈恩寺南北相望,都在長安城東南的通善坊內。
杜家以前曾有一處別院就在通善坊靠近杏園的地方,但是後來方嫵娘賣掉在長安的產業,舉家搬回洛陽的時候,這處別院也賣掉了。
這個地兒,杜恆霜不怎麼記得了,但是蕭士及卻記得。
這些年,他已經把那處別院已經買了回來,本來打算當成禮物,在兩人成親的日子送給杜恆霜。
不過龍香葉要跟着去,他就沒有再提這事。
從慈寧堂出來,蕭士及抱歉地道:“今兒委屈你了。”
杜恆霜笑着搖搖頭,“婆母這一個多月也在家裡拘得慌,出去逛逛也好。”
蕭士及忙道:“我們分坐兩輛車,而且如今不是人多的日子,可以分散了遊玩。”
杜恆霜含笑點頭,回去收拾了收拾。就帶着兩個孩子上了蕭士及的大車。
小白狐自然不肯被落在家裡,屁顛兒屁顛兒跟着平哥兒也上了大車,規規矩矩臥在平哥兒腿上。
龍香葉又叫上了蕭泰及和龍淑芝,還帶上各自的丫鬟婆子,坐了滿滿的四輛大車。
蕭士及如今已經是柱國侯,又是正二品的神武將軍,他的大車自然威風無比。後面跟着的蕭家的大車,除了儀制上不如蕭士及的大車,裡面的裝飾陳設一點都不比蕭士及的侯爵大車差。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曲江池邊上的紫雲樓。
紫雲樓是登高望遠的好去處。樓下臨水便是圈成“8”字形的曲江池。
對面便是杏園。時值仲夏,杏花已經謝了,已是綠葉成蔭子滿枝的盛況。
因還不到十五,曲江池的遊人也不多。
杜恆霜帶着兩個孩子上了紫雲樓,迎面卻看見一個落寞的少女正站在二樓臨窗的地方。默默看着樓下的曲江池出神。她身後侍立着兩個丫鬟和兩個婆子,都跟着在往窗戶外面看。
居然又是穆夜來。
杜恆霜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很快臉上便揚起笑容,帶着兩個孩子走了過來,對穆夜來打招呼道:“穆三小姐,真是巧。”
穆夜來回頭,看見是杜恆霜。還有她的一對雙生子,忍不住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那兩個孩子,暗忖上一世的時候,杜恆霜差不多現在這個時候才嫁。而且她一輩子也沒有生過雙生子。爲何這一世,關於杜恆霜的一切都不一樣了呢?
又擡起頭,細細打量杜恆霜。
雖然對上一世的杜恆霜印象很是不好,不過穆夜來也不得不承認。杜恆霜的模樣,實在是無可挑剔。難怪上一世。就算她做了那麼多讓蕭大哥爲難的事,蕭大哥還是寵了她十年……
杜恆霜被穆夜來的眼光看得很是不舒服,兩手護住兩個小兒,笑着對穆夜來道:“昨兒還沒有謝謝穆三小姐。您救了我家侯爺,我實在無以爲報,只得早晚三炷香,給穆三小姐供一個長生牌位,讓兩個孩子每日拜謝了。”
穆夜來挑了挑眉,眼光轉了一圈,發現沒有看見蕭士及的人影,便笑着道:“原來在蕭夫人眼裡,蕭大哥的命,只值早晚三炷香。”
杜恆霜笑了笑,“值與不值,在各人眼裡是不一樣的。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可見在佛祖眼裡,一柱香都是貴重的,可是在穆三小姐眼裡,早晚三炷香都不足以報答您的大恩大德。”說得穆夜來漲紅了臉。
“我不是這個意思。”穆夜來急忙說道。
杜恆霜拉着兩個孩子坐到臨窗的座位上,對着躬身過來的小二要了幾碟點心,又道:“還要一張桌子,一樣的點心和茶水。”
那小二脆聲應了,甩着巾子下去準備吃食和茶水。
穆夜來跟着過來,滿臉喜色地問道:“原來蕭大哥今兒也來?”
杜恆霜瞅了她一眼,索性站起來道:“穆三小姐,過來說話。”將穆夜來叫到另一邊的窗戶旁邊。
“穆三小姐,我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若是能老實告訴我,你是從哪裡知道我夫君在玄珉州烏水鎮有難的,我就考慮讓你進門。”
穆夜來漲得通紅的臉突然變得雪白,她哆嗦着嘴脣,看着杜恆霜沉靜含笑的臉,囁嚅道:“……我就是做了個夢……”
杜恆霜揚起長眉,淡淡地道:“做夢這種事,你騙別人可以,要騙我和侯爺,你就打錯了算盤。”
穆夜來一聲怔住了。她想起了蕭士及那時候說的話,還有他留下的“大恩不言謝”的字條,臉上的表情頓時比哭還難看。
“……不管怎麼說,你救了我夫君的命,我自然是感激你的。你想要什麼條件,儘管說,除了進蕭家做妾這一條,別的我都能答應。”杜恆霜嘆息道,“你也是好好的姑娘家,出身尊貴,生得又好,嫁給誰都能做原配正室,又何必一定要做妾呢?你生母也是做妾的,難道她就沒有告訴你做妾的苦楚?”
穆夜來咬了咬脣。倔強地道:“我姨娘一輩子沒有吃過苦……”
杜恆霜被噎了一下,暗道難怪穆夜來心心念念要做妾,原來是家學淵源。她爹穆侯爺大概是個寵妾滅妻的主兒,所以穆夜來不覺得做妾有何不好。
“但是不是每個男人,都和你爹一樣寵妾滅妻。”杜恆霜拿團扇掩住了半邊臉,從扇子上擡頭看着穆夜來,“還有你嫡母,在大庭廣衆之下說你和一個男人朝夕相處一年之久,這不是爲你好。這是在毀你,難道你看不出來?”
穆夜來在心裡大叫:我不在乎!
看着杜恆霜沉靜悠然地面龐,穆夜來覺得一陣悲哀。——杜恆霜沒有被愛過,也沒有愛過,所以她不知道。被蕭大哥寵愛的感覺有多好,好到她重活一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她愛他,她只愛他,她的心裡除了蕭士及,還是蕭士及……
穆夜來雙膝一軟,對着杜恆霜跪了下來。再擡起頭,她的面頰上已經滿是淚痕,“蕭夫人,求求你。我會很守本份。絕對不會去奢望不屬於我的東西。我只想能每天看蕭大哥一眼,就足夠了。我會勸蕭大哥,儘量去夫人房裡,絕對不會霸住蕭大哥不放。——求求夫人。成全我們吧……”說着,不斷給杜恆霜磕頭。
紫雲樓上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蕭士及卻在樓下被龍香葉拉着。先去曲江池那邊看芙蓉花,一時還沒有上來。
杜恆霜深深後悔自己一個人帶着孩子先過來了,可是現在後悔也遲了。
看起來穆夜來是豁出去了。她根本就不在乎是不是還有名聲,也不在乎還有沒有臉面,她只一門心思地想進蕭家做妾。
杜恆霜嘆口氣,伸手扶起穆夜來,盯着她淚痕滿面的小臉道:“穆三小姐,世上的男人這麼多,你爲何一定要纏着我的夫君不放?”
穆夜來哽咽着道:“如果我說,我跟蕭大哥前世有緣,夫人信不信?”
杜恆霜本待搖頭,卻一下子想起了她曾經做過的那個關於流光鏡的夢,想起了在夢中看見的一切,幾乎都在現實中出現了,心裡不由一動,更加仔細往穆夜來身上看過去。
她沒有看見穆夜來身後有重影……
小白狐在杜恆霜腳邊蹭來蹭去,像是很是着急的樣子。
杜恆霜彎腰將小白狐抱了起來,看着穆夜來,默然半晌道:“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就算你們前世有緣,今生卻是無份。你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你又何必一定要明知不可而爲之呢?”
穆夜來捂着臉哭道:“我管不住自己……我就是管不住自己……蕭夫人,你沒有像我這樣,心裡只有一個人,你不會明白的。”
杜恆霜愕然半晌,實在忍不住笑了,頷首道:“穆三小姐,我覺得你病了,還病得不輕。”
穆夜來放下手,瞪着哭得紅紅的眸子,看着杜恆霜道:“我病了?什麼病?”
“臆病。”杜恆霜冷冷地道,說着,從穆夜來身份繞過,拂袖而去,來到自己兩個孩子坐着的地方,低聲道:“平哥兒、安姐兒,咱們下去,去大慈恩寺玩,好不好?”
杜恆霜實在不想再跟穆夜來待在一個地方。這個姑娘雖然不是什麼壞人,可是這股臆病一樣的癡纏真是讓她受不了……
帶着兩個孩子,和蕭家的僕婦丫鬟,杜恆霜逃也似地來到大慈恩寺。
“夫人,今日三藏法師開壇講經,夫人要不要去隨喜隨喜?”一個小沙彌迎了過來,對着杜恆霜雙手合什問道。